世事如白云苍狗,令人莫测,二人来到白沐雪所说的山洞外,木元已经负伤。
本就烧伤丑陋的面容,此刻更是爬满了黑色经络,如同一张蜘蛛网。
他的模样让狸吾回想起了多年前,梅婆婆被害的那夜,小麒也是如此。
“小心点,他看起来是被人下了毒,留意四周有没有毒虫。”
狸吾一边提醒白斯寒,一边左右扭动脖颈,舒展筋骨来缓解身上的酸痛。
咯哒咯哒的筋骨活动声引来白斯寒的好奇:“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被人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瞧。”
狸吾挑了挑下巴,示意他去看山洞外如同醉酒的木元。
只见他那左摇右晃的步伐,连站也站不稳,看似根本无需他二人费力。
近似恶鬼的面容狰狞可怕,豆大汗水顺着交错的疤痕淌下,木元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撑在秃石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恍然间,眼尾扫到这两位不速之客,木元惊骇,躁动的心脏让毒素蔓延得愈加迅速。
没一会儿,他通体都爬满了巨大的蜘蛛网,被束被绞,整个人痛苦不堪,几乎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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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吾木着一张脸往他走去,无视了白斯寒在他身后提醒的声音,最终停在木元脚边。
头顶这睥睨蝼蚁似的眼神,笼罩着落魄的身躯,令木元觉得难堪,只好侧过脸往边上避开。
回想当初被他困于山洞,莲心被夺,历经磨难,一切仿若隔世。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你可曾想过有这一天?”狸吾立直了身躯,语调不着情感,甚至没有属于胜者的兴奋。
木元的手紧紧攥着胸口,悄悄摸索出一件东西,怎奈他动作再细微,在狸吾居高临下的视线中,一览无余。
施了咒的铜铃锁链哗啦响动,刚从木元怀里掏出,未等施展,已被狸吾反手夺了过去。
锁链好似一条灵活的蛇,迅速缠上狸吾的衣袖,也能清晰地感觉它在不断收紧。
白斯寒立于身后,问他:“还好么?”
“没事。”
狸吾瞟了一眼木元,将自己的袖子挽了起来,结实精壮的臂上被铁锁勒出了血痕,他便取刀在手臂上轻轻划了一道口子。
染上血的铁锁更如活物,短暂的攻击后突然没了动静,狸吾将它从臂上扯下,转而甩给了木元。
在木元惊惶的目光中,锁链反勒紧了他的脖颈!
另一端由狸吾握着,仿佛牵制着一只无力还击的丧家犬。
“如今的你,便是灵术也技不如我,这些小宝贝们聪明得很,知道该跟谁。”
说罢,狠狠拽动锁链,木元被拖行摔落,低哑呻吟,依不肯求饶!
“能残害亲生儿子的人,天理难容,杀了也算除一祸害了。”白斯寒淡漠补了一句。
狸吾却迟迟没有动手,他不知莲心是否在木元身上,只怕杀了他又没了莲心,一样救不了水青。
他想逼迫,想把他逼入绝境。
木元凝聚全身之力,挥手断链,半滚半爬想要逃离!
他既想用莲心救命,又恐擅用灵物会被有心之徒坐实了叛变之名,也难逃一死。
白斯寒提刀欲追,刚走两步,被狸吾拦了下来,只听他慢条斯理对着木元道:“你所中之毒与当年麒麟的一样,你若告诉我此毒虫出自谁之手,我可以考虑留你全尸。”
便是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杀他?
心中大约明了,自己已经被蓝石峡谷的那群妖怪舍弃,应杀他灭口,亦或者为了夺取他所执的灵。
木元心有不甘,却耐不住毒素蔓延,他不知自己在坚持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爬,微颤的指尖伸入衣襟,内里缝合着的一处衣袋。
他的动作不远处的两人看得一清二楚,却都不曾动容。
“他快死了。”白斯寒提醒。
“这样就会拿莲心救自己。”狸吾道。
“你如何确定就在他身上,说不准已经被同伙先行一步取走了。”
“他们本就不是一条心,日日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哪里敢让保命符离开自己半步,赌一赌嘛。”狸吾笑道。
白斯寒默然抬首,冷津津看着挣扎的木元:“赌的是水青的命,倒是无所谓?”
狸吾转目,瞧了一眼身旁这从头到脚冷冰冰的人,皮囊不异,怎就莫名与当年的白斯寒相差甚远。
木元齿间寒颤,哆哆嗦嗦将悉心保存的灵物取出怀中,在大脑陷入虚无之际,匆忙将其入口。
接着,只剩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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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抢吗?”白斯寒道。
狸吾正是等着这刻,想来临死之际所食之物必定不假,确认了这点便足够了。
他一点儿也不惧,甚至开始怡悦。
木元杀了他的父亲,害了他的外祖父和娘亲,又夺了莲心,伤了白沐雪,桩桩件件都足以诛之。
黑衣法袍的男人缓缓坐起,凝神屏气,缓缓褪去周身痛楚,黑色经络正在逐渐散去,仿佛下一刻,他又要变回面目可憎的无情法师。
背后,突然冷笑的男人正朝他走近,一步一步踩在仇恨上。
﹉
狸吾,从来不是慈悲佛徒,贪嗔痴恨爱恶欲,无一不缺。
此刻,对木元的杀念正在向四肢百骸骤然伸涨,可他不肯给一个痛快的死法。
莲心入骨,取之犹如锥心刺骨,若不叫他受此一遭,狸吾怎会甘心。
铜铃锁链蜿蜒盘旋,受到指令攀爬木元身上,他惶然大惊,刚要挣扎,已被捆住了手脚。
狸吾没有给他念咒解术的机会,当头就是一拳,结实响亮打得他眼冒金星,视觉一瞬而过的漆黑!
木元回神过来,眼前徒现臂长妖刀!
刚要躲避,刀尖扫过身前,他的胸膛被划开,力道不大,还不致命。
伤口划拉开的触感,比起痛觉,恐惧更多!
木元起身,浑身灵术全数而出,奈何捆缚的手脚让他迟钝了许多,跌跌撞撞往后一仰失了平衡。
“你这臭小子!胆敢如此!”他气急败坏,双目血红,分明就是一头凶兽。
狸吾乃半灵之体,早已不惧木元拙劣的手段,此时的他更像一个暴力的玩家,正在琢磨如何游戏这位手下败将。
他蹲下身来,轻轻问:“可曾后悔?放着元斋继承者的位置不坐,偏要为了长生不死与妖同流,弑父灭子,迫害手足,烧杀抢夺,还有什么事你没做过?”
“悔!我只悔当初没杀了你,让水青那小子将你放走!我只悔当初没早早杀了你娘,让她把你这不人不鬼的孽种生了下来!”
娘亲这个字眼对狸吾而言极为陌生,但每每提及都让他心漏一拍,他佯着不为所动,压着声问:“害我娘亲,是为了继承元斋吧?”
木元不答,他想争取些时间来融合体内的莲心,身体后翻一跃,两掌虚空画圈,微弱光束笼罩在他周身。
灭妖师的神隐圈,防妖不防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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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斯寒眨眨眼,只觉得木元是凭空消失了踪影,心下有些着急,刚要开口问狸吾,却见他从容不迫,往一处虚空之地踏步而去。
精灵瞳孔清亮如明镜,咒术根本瞒他不过。狸吾一面朝着木元走,一面横举寒刀,天光云影投在脸上,斑驳阴冷。
光圈于狸吾而言形同虚设,刀,利索地从木元腹下一招穿透,剧痛迫使他睁开虚弱的眼睑,万分惊愕地看着蹲在身前的男人。
“你……”
狸吾侧在他耳旁,一字一句细声慢语着:“你这些小伎俩对我没有用了,我早已不是当年任你宰割的羊羔了,如今,我也让你体会一把戳骨挖心之痛。”
极致温柔的嗓音道着比雪还冰冷的话,狸吾不知这天自己等了多久!
眼前这将死之人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同时亦有不共戴天之仇。
“说来,你还是我的舅舅哟,只可惜你少了点福分,没能让我做你外甥,今日还得死在我的手下。”
说完,抽出刀身转去木元背后,在他一声低过一声的咒骂中,划开了衣服,从脊梁骨一路而下,坑坑洼洼劈开了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