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霏盈离开时,带了满腹委屈、心酸与难过,哭了一路,夜里随意找了个地方歇息;她十指带伤,没法拾柴生火,更无法拉弓、拂穴,便不敢入睡,睁了一夜的眼,寻思着柴伯骏白日里的话,愈发伤心难过,眼泪似那断线的珠子流个不停。
天光一亮,杨霏盈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她心中苦恼着,是去黄石峡找父母还是去逸仙谷找杨景行。
杨霏盈心事重重,心不在焉,行速甚慢,中午时分,又饿又渴,疲倦乏累。忽然听到潺潺流水声,策马过去,见到一条小河;她顾不得指尖不能碰水的顾忌,双手掬起一捧清水,火辣辣的疼痛让双手微微颤抖。
杨霏盈喝了满满几大口,褪去三分疲惫,望着向东的流水,喃喃说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我去逸仙谷找哥哥吧。”
杨霏盈定决心,便觉轻松不少,起身启程,只一转身,身子一僵,直愣愣地不能迈开步伐;眼前立着一个黑影,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是柴伯骏是谁?
昨日,杨霏盈驾马离开,一心盼着他能追来,却始终不见人影,越走越远心越寒凉,睁眼一夜,柔肠百转,更是心寒如水。今日走了半晌,心中坚定柴伯骏不会追来,路上忍不住骂了他半天,也没能解气,这才决心去逸仙谷找杨景行,谁知一转身,却见柴伯骏风尘仆仆地站在眼前,衣衫褴褛,一身疲惫,透着憔悴。
柴伯骏像入定一般,直挺挺地站着,怔怔地盯着杨霏盈。杨霏盈乍然见到他,心头落下惊讶带来恼怒,涌上欢喜夹杂小恨,百感交集。
但一盏茶的功夫悄然而逝,柴伯骏杵着不动,一言不发。杨霏盈惊喜消退,才热起来的心又渐渐凉却,她微叹一口气,低头迈步要走。
柴伯骏突然伸手,抓住她手臂,杨霏盈劈头问道:“干什么?”柴伯骏声音低哑,“阿灵,你哭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借着正午日光仔细打量,这才发现杨霏盈消瘦许多,憔悴不已,尤其是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他只一眼,心口像被人用火钳狠狠烫了一般。
一夜的委屈心酸全涌上心头,杨霏盈却倔强嘴硬,道:“我没哭。”柴伯骏盯着她双眼,道:“你眼睛又红又肿。”
简简单单一句话,全是关怀与疼惜,惹得佳人眼里涌出了薄薄的泪水,可一想到昨日他的语气和态度,杨霏盈心里又委屈来气,强忍着说道:“干你什么事?”她噘着嘴,挂了一壶的恼怒。
柴伯骏猜她还在生气,想起韩柏松交代的话,便皱起眉头,口中发出一声呻 吟,脸上露出疼痛的表情。
他衣衫半破,浑身伤痕,杨霏盈早就看到了,此刻见他剑眉紧蹙,神情痛苦,果然心软心疼,问道:“你……怎么浑身伤痕?”
言语中藏不住关怀之意,柴伯骏心下大喜,但脑中闪过被八虎戏耍的情形,顿时来气,道:“被那八只臭老虎抓的。”
他震慑群虎、杀虎的本领,杨霏盈统统见过,怎可能被老虎抓伤,只以为柴伯骏骗她,不禁一恼,道:“骗人,老虎怕你,只有你杀它们的份!”
柴伯骏脱口而出,“我不能杀它们!”杨霏盈又是一疑惑,问:“为什么?”一提这事,柴伯骏便十分恼火,眼里窜起三分怒火,恨恨说道:“那臭婆娘放出八只老虎来跟我斗,倘若我不杀它们、不伤它们,便让我见你,本大爷才让那八只臭老虎抓了一身伤。哼,但那臭婆娘竟敢骗我,暗中将你带走,让那八只老虎白白将我戏耍一番。”他鹰眼一凛,额头青筋显露。
杨霏盈身子一颤,秋水盈盈泛着震惊,她上下打量柴伯骏,只见他一身黑衣被撕扯烂了大半,遮不住身上那狰狞恐怖的血痕。她难以想象,柴伯骏如此乖张桀骜的人,高傲不可一世,杀虎易如反掌,竟甘心让八虎戏耍,抓出一身伤痕。
杨霏盈心头仿佛被马蜂狠狠蛰了一下,揪疼揪疼,说道:“你不会动动脑子么,竟乖乖听她的话,也不知道还手?”柴伯骏正泡在怒火里,顺口回答道:“我着急见你啊!”
杨霏盈心头蓦然软得一塌糊涂,眼泪决堤落下,她低头掩去,脑中却忽然闪过柴伯骏与她吵得面红耳赤的情形,自己负气离开他也不理不留。
想到这里,杨霏盈吸了吸鼻子,抹了眼泪,质问:“你想见我么?一见到我就跟我大吵大闹!”她眼里盈了一层泪水,目光灼灼地看着柴伯骏,等他一句道歉认错!
柴伯骏想起这事,也恨得牙痒痒,声音陡然提高,“你想嫁给顾焘!”这般无中生有的冤枉,杨霏盈顿时气恼,怒道:“我从没有这样的心思。”
“你拦着我不让我揍他。”柴伯骏心有不甘,旧事重提。杨霏盈心口一堵,道:“顾大哥救过我的命,我欠他一份恩情。”
柴伯骏怒气渐涨,翻着旧账,“你还给他送药?”杨霏盈当即反驳:“顾大哥因我才中毒,他是我救命恩人,我不该给他送药么?柴伯骏,你怎还这般不可理喻?”她气得身子发颤,跺了柴伯骏一脚,早知道他来找自己吵架,宁愿他不要来。
柴伯骏不甘示弱,朗声反驳道:“他亲你的手。”他一想起顾焘就变成了一只炸毛的狮子,半分不肯退让。
杨霏盈怒气盈胸,又急又气,伸直了脖子辩解道:“我不知道他要亲我,况且隔着衣袖,没有亲到。”
“隔着衣服也是亲。”柴伯骏理直气壮,一双鹰眼锐利逼人。看着他那盛气凌人的样子,杨霏盈脑壳发疼,不知如何反驳,却又不甘心,仰着脑袋说道:“你……你没亲过么?”
“没有。”柴伯骏答得顺口,杨霏盈在气头上,也顺口就答:“好啊,我也让你亲一下,扯平了吧。”她气呼呼的脑袋发昏,竟把手臂伸了过去,横到半空才发现怒极失言,慌忙将手臂收回到身后,脸颊涨得通红。
柴伯骏看见一抹黄色伸了过来又即收回,又想起顾焘亲杨霏盈手背的情形,愈发不甘,怒火未息的他也要亲杨霏盈的手,这样才能扯平,他应了一声“好”,长臂一伸,去抓佳人手臂。
杨霏盈双手却紧紧缩在背后,不肯松开。柴伯骏怒火未消,打定主意要亲人,岂肯善罢甘休,索性将人揽了过来,低头凑到嘴边,亲了上去。
真是始料未及又猝不及防,杨霏盈恍若被雷霆击中,浑身僵硬,呆若木鸡。柴伯骏怒极冲动,印上那柔软的唇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亲的不是手背而是嘴,脑子轰隆一响,空白一片,竟也不知动弹。
倒是杨霏盈先回了神,她急忙脱出柴伯骏的怀抱,退后一步,脸颊刷一下涨红了,两道羞怯怯的目光偷偷抬起,却撞上柴伯骏投来的目光,她一颗心噗通一下,跳到了喉咙间。
两人双双转身,踏前一步,拉开距离,杨霏盈心跳如雷,柴伯骏脑中混乱。两张脸红通通的像着火了一般,烫得厉害;两人一样的不知所措,只静静站着,搓着指尖的窘迫。
连过往的风都熨上了忸怩和窘迫,一盏茶的时间悄悄溜走。杨霏盈偷偷转头,打量了两回,都看见柴伯骏木头一般杵着不动,她羞赧退却,心意渐凉渐恼,索性踏步要走。
柴伯骏听到动静,急忙转身,叫道:“阿灵,我……我……”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正话,杨霏盈问:“你想说什么?”
柴伯骏脑中愈发混乱,嘴上不知所云,他道:“老头……师父……他……他先去提亲的……你……你已经不能……嫁给姓顾的。”他一脸窘迫,忸怩得跟个大姑娘似的,惹得杨霏盈暗暗发笑,说道:“我爹娘又没答应。”
柴伯骏忽然吐了两口浊气,挺起腰板,踏步逼近,正色道:“是打是骂,随你处置,可以了么?”杨霏盈从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认错态度,她压下惊讶,扬起下巴,道:“我不会打人,也不会骂人,我只会拂穴。”
柴伯骏曲腿一蹬,弹到半丈之外,一脸警惕。杨霏盈心头一笑,撇了撇嘴,瞪着一双星眸,盯着他。柴伯骏忽然解下腰带,递了过来,指着旁边小树,带着淡淡央求,问道:“吊在那棵树上成不成?”
杨霏盈猝然吃了一惊,噗嗤笑出,恼怒顿时随风消散了大半,她踏步上前,也不接腰带,说道:“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怎会随随便便点人穴位、将人吊在树上?”柴伯骏一咬牙,问道:“你要怎样才能不生气?”
杨霏盈脑袋微扬,蹦出两个字,“回家。”柴伯骏鼓起的气儿顿时蔫了三分,讪讪说道:“你家里又没人!”她父母在黄石峡,她师父留书外出,她哥哥在逸仙谷,柴伯骏清清楚楚。
杨霏盈道:“是啊,家里没人惹我生气伤身!”她脑袋微微扬起,束发金带轻轻垂落,似乎挂着几分决绝。柴伯骏整个人蔫了一半,低声问道:“以后再回不成么?”
杨霏盈努力收住嘴边的笑意,问:“为什么?”柴伯骏垂下脑袋,一张脸庞全都看不见了,见他不再开口。杨霏盈心中失望,又恼恨自己为什么不顺着台阶下来,却听到柴伯骏低沉的声音,“阿灵……我……我……想和你在一块儿,想你跟在我身边,我也跟在你身边。”
杨霏盈一双星眸溢满了春光,闪闪发亮,既惊又喜,心中欢乐漫出嘴角,笑意如花般舒展开,她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他一句话,等到这块顽石表明心意。
柴伯骏抬起头来,灼灼目光,透着十分认真,说道:“我不准你嫁给那姓顾的,就是不准。”杨霏盈如饮蜜糖,笑得愈发灿烂,点头答道:“好。”
柴伯骏原以为她会拒绝、会搪塞、甚至刁难,没想到她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言简意赅地答应了;他惊喜之余竟然怔住了,目光落在杨霏盈脸上,渐渐地嘴角也溢出笑容,愈发灿烂,他上前一步,双臂一张一揽,拥杨霏盈入怀。
杨霏盈发间清香袭入鼻中,柴伯骏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浑身透着的淡淡血腥,萦绕在杨霏盈鼻尖,她抬头正要询问他伤势如何?柴伯骏却先问道:“阿灵,隔着衣服,那姓顾的真没亲到你手背么?”
当头一击,碎了杨霏盈一腔柔情蜜意,她压下心中恼怒,认真回答:“没有。”柴伯骏欣喜若狂,笑道:“哈哈,他没亲到,我亲到了。”杨霏盈真是拿他没办法,索性顺着他的意,道:“是啊,你赢了。”
杨霏盈白皙清丽的小脸就扬在他面前,柴伯骏心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再亲一回,比姓顾的多一次,我就赢了。”他不由分说地又印上佳人嘴唇,这回觉得那唇瓣柔软香甜,如人间美味,不禁轻轻地摩挲啃咬。杨霏盈心尖蓦然被小鹿撞了一下,砰砰直跳。
一番辗转缠绵,柴伯骏才松开佳人。杨霏盈那红彤彤的小脸胜过秋日里的海棠,娇艳动人,柴伯骏一时看呆了。
杨霏盈满腔羞赧,退出他怀抱,柴伯骏心满意足,欣喜万分,两人和好如初。杨霏盈关心他一身伤痕,柴伯骏却忽然问道:“阿灵,那姓顾的混蛋从哪里蹿出来的?吃了豹子胆,竟敢扬言要娶你,我看他是活腻了!”
“你还是在意顾大哥啊!”杨霏盈心里抱怨,嘴上却解释,“当初我追着你北上,在深林里射死一头老虎,救下顾大哥,他……”她想说顾焘为人如何,又怕柴伯骏喝醋,只道:“我实在不知他存着要娶我的心思。”
柴伯骏气鼓鼓地道:“他想娶,本大爷还不同意!”杨霏盈随口纠正,道:“要问我爹娘同意不同意!”柴伯骏像炸毛的狮子,抖落一身霸道,“现在要问我!”
杨霏盈无奈又好笑,“我根本没有要嫁他的心思,从头到尾,都是顾大哥在说,你跟着干生气。”她待顾焘如待苏奕飞、韩柏松,苏韩两人将她当妹妹,谁知顾焘却没有。
“好”柴伯骏嘴角擒笑,抓起杨霏盈右手,道:“我擦干净。”杨霏盈双手一颤,猛的抽回,柴伯骏心有疑惑,掀开她衣袖,只见她十指又黑又紫,肿得跟萝卜一般,触目惊心。
柴伯骏心头蓦然生疼,双眼猩红,怒问:“那臭婆娘给你下毒?”杨霏盈点点头,柴伯骏咬牙切齿,问:“疼吗?”
杨霏盈又点点头,柴伯骏当即转身蹲下,道:“我们去找大头。”杨霏盈心疼他浑身伤痕,道:“我自己骑马。”
柴伯骏言语坚决,“不骑马了,往后都由我背你。”杨霏盈拗不过他,趴到了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