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照在郡守府养伤,张冉得了闲就找祝筠玩儿。
“我刚听院子里的官老爷说你前天给赫连王姬送了一颗夜明珠,你从哪儿找的?”
“凤尾潭里捞出来的。那个潭底以前是个火山口。我运气好,潜下去就碰见了。”
“哇,你会泅水。”张冉很羡慕,“我就学不会。”
“等我腿好了我教你啊。”
“将军以前逼我学过,可我太笨,没学会。你知道吗,将军泅水也很厉害。将军从军前曾在钱塘江里弄潮。他举着一杆彩旗踏浪前行,那么大的浪,旗尾还能滴水不沾。可是迷倒一大片姑娘呢!”张冉绘声绘色道。
祝筠见过将军光着膀子的模样,脑海里配上巨浪,忽然就能想像出将军搏击中涛的英姿。
“好想亲眼瞧瞧啊。”祝筠向往。
“将军现在都是大将军了,定然不会像以前那般放浪不羁。加上边境交恶,今年官家也不会组织观潮弄潮。你没福分看到了。”
“好可惜。”祝筠遗憾。
“将军策马挽弓、百步穿杨也是一道奇景。有机会带你去军营见识见识。”
“那一定不能再错过。”祝筠满含期许。
“咱家将军啊,文的我不清楚,武的可是无人不服。就连老周,当年的边城游侠,号称西塞第一剑,还不是被将军赤手空拳教育了一顿,最后在将军帐下成了校尉。”张冉崇拜地讲道。
“校尉?”祝筠忽然想起梁安驿馆里遇见的那个颜面好似石头雕出来的人,“你说的那个周校尉是不是比将军稍矮,挺白净还不苟言笑。”
“对呀,你见过他?”
“嗯。也就是我离开梁安的前两天。看他样子,特别急着赶路。”
“老周是将军的心腹。一定是将军又交待给他特别重要的任务。”
原来将军也是日理万机。祝筠忽然能理解将军把自己落在梁安——国家大事都忙不过来,哪有精力去管自己这样微不足道的人。
“那个周校尉看起来好凶,我都不敢跟他说话。”祝筠回忆到。
“不会吧,我觉得他比将军好说话。”张冉觉得不可思议。
“是吗?”
“嘿,我跟你讲,老周有个致命的弱点——”
“什么?”祝筠好奇地睁大眼睛。
“他怕女人!”
“啊?”
“我也是听帐下他同乡说的。有个采花贼劫了个漂亮姑娘,老周一路追到城隍庙,把采花贼绑了。结果因为怕女人,迟迟不敢靠近给姑娘松绑。最后还是人家姑娘自己拿瓦片隔开绳子,哭哭啼啼跑回家的。”
“这个周校尉,哈哈哈——”祝筠捧腹大笑。
张冉还想继续说周凌的糗事,房间的门忽然开了,张冉以为是将军来了,瞬间噤声。
“少爷聊什么呢,我在院里就听见笑声了。”
“我们在说周校尉,啊不,说将军。唔,都是些杂谈。”咦,明明一开始还是说夜明珠,怎么越扯越远了。
祝筠晃了晃脑袋,向张冉介绍,“冉大哥,这位是孙平,我们打小一块长大的。”
“啊啊,刚才吓死我了,我以为是将军。”张冉舒了口气。
“这位是张冉,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恩人。我能离开白玉京,多亏冉大哥求情。”祝筠向孙平介绍。
孙平闻说是少爷的恩人,一步跨上前,郑重拜谢。
“嗐,什么恩人不恩人,”张冉挠挠头,怪不好意思受这一拜,便道,“你们先聊着,我去瞧瞧将军有没有什么吩咐。”
张冉说完便离开了。屋子里只剩祝筠和孙平两个人。祝筠把孙平拉到身边坐下。
“少爷,明天我就要随王姬去江北了。”孙平依依不舍道。
“这么急着走吗?”
“后天是大公子的祭辰,耽搁不得。”
“路上颠簸,这几日你又没能好好休息,你的伤怎么办?”祝筠想摸摸孙平背上的伤,又怕他疼,悬在空中的手迟迟没有放上去。
“王姬准我在江北休养。不碍事的,少爷。”
“嗯,那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祝筠嘱咐。
“我听嬷嬷说,每年这个时候,王姬会在江北与大小商贾洽谈合作,一直持续到中秋之后。今年因为王姬主持江北商贸,可能要持续到九月。少爷如果想振兴家业,可以中秋前后往江北走一趟。”
“我……我还没想好。”
“若少爷不愿,就等我帮王姬忙完江北的事,陪少去丝路逛逛。”孙平又道。
“好啊。”祝筠嘻嘻笑起来。
“那到时候我去哪里接少爷。”
“我也没想好。书信联系吧。”
“也好,少爷若来信,送到江北凤仪阁即可。”
“嗯嗯。”
“对了,少爷你的双膝怎么样?那天司理说你为我又潜水又跑远路,我担心极了,生怕少爷再也站不起来。”
“嘿嘿,医官已经把我的膝盖治好了。”祝筠挽起裤腿,露出雪白的绷带,系口处,分别打着精致的蝴蝶结。
医官慈祥而不失严肃,这么俏皮的事情一定是冉大哥趁自己睡时干的。祝筠想。
“等过几天伤口愈合了,我的膝盖就再也不疼了。”祝筠眉飞色舞道。
“那太好了。”孙平高兴地掏出之前的房契和几张银票,“少爷,这些你拿着,如果实在没想好去哪里,河西的铺子和宅子总是个落脚地。”
祝筠的确不知何去何从,便收下了,“那你跟着王姬要听话,别再犯傻了。”
“只要少爷一切安好,我就没心事了。”
孙平没有久留,不多时便起身告辞了。
祝筠有些忧郁。王姬离开了,燕国大公主也快离开了,将军就不会再罩着自己。自己就无家可归了。
祝筠抱起被子发呆。
入夜,院子里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前厅与燕使谈判的礼部官员们忙了一天,终于回来。
张冉捧着一碗药滋溜钻进了门。
“长安,长安,我跟你说,我们后天就要回上京了。”
“你们也要走了。”世间之事总是怕什么来什么,祝筠很难过。
“嗯,礼部的大人们说明天收拾收拾东西,后天一早出发。”
“好突然。”
“是呀,我也是刚听到的消息。长安,你跟我们一起回上京吗?”张冉期待地问。
“我……”
将军会同意自己跟着去吗。
“在说什么呢?”高照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门口。
“将军!”张冉腾地站起来给高照让座。
“将军你们要走了……”祝筠抓着膝上的被子。
“嗯。本想亲自过来告诉你,没想到张冉嘴这么快。”高照顺势瞪了张冉一眼,又道,“你也不必担心。王姬和燕使都定在明天启程;我和郡守打过招呼,你安心在这里养伤,会有人给你送饭、送药。”
“哦。”祝筠低落地应到。
将军的意思明摆着不打算带自己走。可既然不打算让自己跟着,那天宴会上王姬问自己是否愿意跟她回幽州的时候,将军为什么又说自己是他的人。
祝筠忍不住要问个清楚。
高照朗笑,“毕竟呆在王姬身边不是什么好差事。我只是不想你稀里糊涂地被老虎叼走。权宜之计,不必当真。”
“哦。”祝筠更失落了。
“不过,你自由了,这倒是真的。昨天赵司理一并送来的还有一份出入关口的文书。”高照把袖里的文书递给祝筠,“你有燕国的户籍。不必勉强跟着我。想做什么就去吧。”
祝筠接过文书,连一声“哦”也发不出声来。眼泪啪嗒就打在了文书上。屋子里静悄悄的,这一滴落泪声无比清脆。
张冉舍不得撂下长安,看着他落泪,心里也好难过。站在将军身边一个劲儿地朝将军挤眉弄眼,希望将军能改口。或者安慰一下也好。
可将军约么铁了心,起身就道,“张冉,我们走吧。”
祝筠抱着膝盖抽噎。又不敢出声,怕被将军听道,觉着自己没出息。
“将军,你真的不带长安回京吗?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张冉站在院子拦住将军。
“他想去哪就去哪,这是他的自由。”
“可是如果将军挽留,长安一定会跟着将军的。”张冉力劝。
高照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道了声“走吧。”
父亲说,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更美好的重逢。可经此一别,还会重逢吗?倘若会重逢,为什么还要离别,一直陪伴着不好吗?
祝筠再也抑制不住,猛地从榻上爬起来,推开窗,倚在窗框上大喊——
“将军,您还缺管家吗?”
院子里打水打扫的小厮和抱着书本咬文嚼字的礼部官员都转头看了过来。高照停住了脚步。
“将军,我会做的事情很多,不会的我也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将军,您缺管家吗?”祝筠盯着将军,很认真的问。
“缺!”张冉从将军背后探出脑袋。
高照叹了口气,温言道,“你愿意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回京吧。”
“嗯,我愿意。只要将军不赶我走,我就一直愿意。”祝筠咧着嘴,眼泪滑到了酒窝,又流到了嘴角,甜甜的,咸咸的。
“太好了,长安!”张冉激动地冲进屋子,抱着祝筠手舞足蹈。
“哈哈——”
屋子里烛火透过窗映在高照脸上。看着那两个相拥在一起的活宝,蓦然觉得很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