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在东边,楚山河三人迎着日出,背着日落,夜宿荒野,山风为友,星辰作伴,行了三日,这天经过一岭。这岭唤作噬魂岭,端的个恶猛,山高林深,野兽横行,哪里敢有人定居?
三人翻过一座山,进入一片老林。老林里古木参天,枝交叶叠,遮天蔽日,一条小路堆了两尺来厚落叶,已不知有多少年无人走过,又不知宽广几何,三人走了几个时辰,尚在林中,且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走出去,更吓人的是林中阴风阵阵,道路两旁白骨成堆,楚山河倒没什么,一脸平常,木彩衣和修吾的小胆则深受煎熬。
走着走着,马开始不安,想掉头往回跑,楚山河微微皱眉,道,“这林子里好重的劣气!”
修吾问道,“什么是劣气啊?”
楚山河道,“修仙分为两个派别,一是仙道,一是鬼道,修炼仙道之人流转于周天的气称作灵气,修炼鬼道之人流转于周天的气称作劣气,另外,死人身上也充满劣气。
我感知不到方圆十里内有活人的气息,所以排除这些劣气是从鬼修身上散发出,埋葬于墓穴里的死人身上的劣气散发不出来,并且随着肉身腐烂化作白骨劣气会越来越稀薄,即使这里是坟山,劣气也不该如此之浓,初步推测,这周围应该有许多暴露在外的尸体,并且刚死去不久。”
“啊!”修吾道,“我们要不要去把他们找出来,挖个坑埋了?”
这时,密林里传出女人的呜咽声,那声音隐隐约约,很低很细,不像是幻听,绵绵不绝,分辨不出远近,甚至分辨不出方向,更奇怪的是明明是哭声,但仔细一听,却又像是在笑,先只有一个,紧接着两个,三个,四个,……,最后分辨不出有多少个,四面八方都是。老林里古木参天,遮去日光,白昼如夜,阴风白骨已足够瘆人,突然听到如此幽怨、怪异、阴森的声音,怎不令人毛骨悚然!
修吾开始瑟瑟发抖,木彩衣也很害怕,小声问楚山河,“你不是说方圆十里之内没活人的气息吗,那这些声音是怎么回事?”
楚山河挠了挠头,寻思了一回,道,“这个……,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但我仍然感知不到活人的气息,这些声音可能不是人发出来的。”
“不是人发出来的!难不成……,是鬼?”修吾先吓自己一跳。
楚山河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啊!”修吾吓得心胆一颤,“那我们赶快离开这里。”便要上马,打马逃命。
“没有用的,我们已经被盯上了。”楚山河道。
“那咋办?”修吾急忙问。
“首先,不要慌!像这种情况,开始都是相互试探,只要我们镇定自若,使对方摸不清我们的虚实,便不敢冒然动手,一旦露出胆怯,那就必死无疑了。”楚山河道。
修吾努力克制恐惧,问道,“然后呢?”
“然后,你至少可以死得体面一些。”楚山河一本正经道。
“啊!”修吾一颗心又高高吊起。
木彩衣扶着额头道,“这些声音怎么越听越头晕?”
“我也是。”修吾道。
楚山河道,“这是一种摄魂法术,能乱人心魄和神智,你俩修为尚浅,自然抵挡不住。”当下朗声道,“我等是过往的修士,途径贵地,无心冒犯,若有打扰之处,还望山主大人原谅一二,行个方便。漂泊之人,无拜山之礼,祝山主大人神功早成,羽化飞升。”他中气充沛,声音远远传开。
那些声音果然停了,但随即又响起,与方才的隐隐约约、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不同,这次听得真切:
有的在哭,哭又分两种,一种很伤心的哭,一种低声呜咽;
有的在笑,那笑里没有喜悦,也不是嘲笑,冷笑,而是笑得像一个疯子,一个经历过最冰冷的绝望、所有感情和思想都已经烧成灰烬的疯子;
有的在自言自语,“妈妈,把我卖了吧,这样您和弟弟妹妹就能活。”“爹,娘,女儿这一去,就不回来了,每年清明年半,别忘了给女儿烧一沓纸钱。”……;
有的在唱歌,“新娘,新娘,你为何哭泣?为何他们把你抬进深山里?新娘,新娘,你别哭泣!我们会一直陪着你,虽然我们已死去多时!……。”
不论是哭,还是笑,是自言自语,还是唱歌,声音都十分凄凉、冰冷,没有一丝一毫温度。
与此同时,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天上下雪一般纷纷扬扬飘落起红色的羽毛,楚山河三人抬头看了一会儿,目光放下时,突见周围站了一圈女子,但见那些女子,皆着大红喜装,年纪在二十岁上下,身材修匀,或戴凤冠,或盘青丝,一脸苍白,唇红却十分鲜艳,垂首吊臂,盯着他们,但她们的眼珠子不会转,瞳孔无光,与其说是眼睛,还不如说是两个黑乎乎的洞。
这一幕把木彩衣和修吾吓得不好,修吾紧紧抱着木彩衣的大腿,感觉自己好像要尿,想说句什么话,但上下两排牙齿捉对儿厮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楚山河镇定自若,笑道,“既然山主有意考较,那在下就献丑了。”话落运起灵气,衣发无风自飘,左手滚蓝火,右手灼玄焰,“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十六字诀念毕,双手猛合,大喝一声,“破。”砰的一声,灵气迸射,光圈荡开,天地一震,然后,便见空气裂开,破碎,剥落成无数纸片,灼烧成灰,随风吹散,变成原来的样子,那些女子也不见了,林中不再传出怪异的声音。
木彩衣和修吾像是做了一个噩梦,兀自后怕,直到走出林子,心才落地。
木彩衣道,“楚疯子,我不想跟着你了,感觉跟着你,不被你害死,早晚有一天也得吓死。”
楚山河笑道,“军心不稳啊!看来咱们得发一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或者‘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类的毒誓了。”
修吾问道,“彩衣姐姐,你怎么叫山河哥哥‘楚疯子’呢?”
木彩衣道,“他外号叫疯子,你不知道吗?”
其时红日已沉,夜幕开始四合,三人说着话,翻过一座山,看见一片灯火,颇灿烂,像是银河掉了一块在地上,楚山河大喜,道,“前面有个小镇,今晚不用露宿荒野了,走,咱们先到镇上去找家酒馆好好吃一顿,填饱肚子。”
三人便迈开步伐,朝镇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