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潮赶忙退了两步。
稳住他道:“惊了魂了?这么闪失样子…”
又疑惑,“四师父不是不来么?他派你来的?”
贺兰算使劲摇头,不无骄傲炫耀地证明自己道:“师兄我,可是代表自己来看你的。”
燕潮:“……”代表自己?那有什么分量呢?
“你师兄我,如今,自立门户了!”
燕潮:“……”就你?
“我记得你连中品的剑都锻不出来。”燕潮纳闷,“你的机关也只到了八段。”
“不提这些不提这些!”贺兰算连连摆手,“我走的可不是我父亲的路!”
“我,不铸剑了。”
“也不做机关了。”
燕潮没忍住:“那你吃什么?喝什么?”
“一辈子靠我四师父?”
贺兰算指指燕潮,“就知道瞧不起我。”
又一笑,“但没想到吧?你们都想不到!”
“我,贺兰算,第一单的生意就是五千黄金,这可比我父亲的鸣泉剑还多了两千呢!”
燕潮是没想到。
在座诸人都知道贺兰川脾气大多半因为孩子不争气,然后脾气更大是因为又有燕潮的对比……
可如今看来,人家只是大器晚成?
燕潮想四师父不是那种会乔装或授意他们假买儿子作品的人。
他是宁愿骂死贺兰算,也不会昧着良心说一句好啊。
“你是做了个什么东西卖了五千两?还是黄金……”这乱世有几个有这样财力?
“想不到?”贺兰算哈哈大笑。
终于在众人好奇疑心目光下公布答案。
“是圣国太子!就是如今的朝闻皇帝。”
“哎呀,这圣国太子就是奢华,连镣铐都要雕花刻字,饰金饰银,还是蝴蝶相衔的锁链!”
“那个蝴蝶形状可难做了!但,我还是做出来了!哈哈哈”
“啊!小师妹你干嘛打我?”
“轻点!别打了!别打别……”
“你该打!”那镣铐居然是他铸的!
家贼难防!家贼难防!
燕潮气不过,又不能说缘由,只蛮横道:“你摒弃家业,我替四师父教训你!”
贺兰算挨她打惯了,除了求饶也不会别的,就抱头防着别伤脸,其余也管不得了……
周围人也慣见燕潮做派,都含笑纵着看着。
“贺兰公子倒是脾性温和,比其父好得多。”林殊长边看边点评。
玉虚子附和,又道:“但这承袭家业……又太弱了。”
林殊长亦附和,得出结论:“所以贺兰兄才一年胜一年地古怪火爆啊!”
两人便都朗笑,江湖世交,倒也可调侃一笑。
只是门派山道,当然不知家业倒塌的悲凉。
“……不疼了?”贺兰算奇怪,把护住头的手移开,惊慌失措:“小师妹!小师妹你怎么了!”
燕潮醒转过来,见众人担忧,都围簇身周。
她皱眉,“今日请诸师父来此,未谈正事,倒先担忧于我,当真是晚辈不是。”
她这客气知礼的语气实在叫人一警。
“而今登帝位,便该退江湖。”燕潮虽是坐于软榻之上,面色还有些微憔悴,但依旧令人一慑。
“而后江湖不再有天邪,天邪也已经自逐留雾山。”
“从此后,我们还是师徒,但是燕国是燕国,它已然复立,就不是乱世的那块鱼肉。”
“外公控制的,是乱世。”燕潮缓缓,平静如斯:“而今,是朕的燕国,是太平世。”
林殊长第一个激动起来:“潮儿!掌门他是你外公啊!”
他又后知后觉,掌门召回景昭,怕就是不想面对这句话……不想燕潮当真一点面子不给!
“诶!”林殊长长叹,“这叫我怎么向师父言说!”
燕潮咳了一声,馥姝奉来信笺。
林殊长不敢置信,竟决然到了这一步!
“这是给外公的书信,他会明白的。”燕潮不多说了。
林殊长懊恼不已,却也知道燕潮谁劝也不听,只得接受,倦极累极一般走了。
像淋了一场雨,雨把他的心泡烂了。
连同脊背都易脆。
玉虚子也没想到是这样终结,燕潮魄力远超他们想象。
以燕皇室复辟功臣自居,根本不可能。
更别说染指朝纲了……
“师妹,你没事吧?”贺兰算听不懂他们说的,只以为是自己气着了燕潮,害得她昏倒。
燕潮不想看见这个傻瓜,看见他就想起密银链!
于是恨道:“滚出去!”
贺兰算:“……”
反正他习惯了。
便麻溜跑了。
玉虚子:“……”
这脾性的确温和。
“潮儿,还是请太医看看。”玉虚子修无情道,根本没有凡世的烦恼嗔痴,看得清些。
“不必,过些时候就好了。”
再过上几个月,就好了。
玉虚子蹙眉,隐隐像要触到什么……
“上官公子,也快到紫川了。”
……
“晞哥哥”燕潮斜倚美人靠上,看着上官晞。
又问相同的话:“你以后,想做些什么呢?”
“潮儿希望什么,就做什么。”上官晞依旧无知无觉,他永永远远干净。
燕潮蹙眉,忧伤顺着眉梢一敛而过。
她正色道:“这样于你,并不公平。”
“不,有潮儿在,就是我最大的公平。”上官晞何其认真,看得燕潮无言。
她有时嫉妒上官晞的纯净,那分明在讽刺她。
在昭示她的欺凌。
“潮儿若觉亏了我,便早日与我成亲可好?”语气虽淡,其中却也难抑欢欣希冀。
这希冀灼痛了燕潮。
是,她最该嫁的便是上官晞。
儿时玩伴,江湖同游,皇室遗孤……他们太像。
但又天差地别……
上官晞自孩提起便一如既往地爱她宠她信她,对她的师长亲友亦如自己至亲一般对待……
他对她百依百顺,千好万好,相互依靠陪伴十数年,但…
但终究,她不动情!
她该嫁他……却不想嫁他。
“晞哥哥,”燕潮还是戳破他的希冀,“我有孕了。”
“……什么?”上官晞似没听清,皱了眉,半晌反应过来,“圣,圣洇流的?”
燕潮只定定看他。
很多时候她都自私,现在更是。
上官晞该如何接受不了,都阻不住她吐露真言。
她甚至在理亏的一方生了谬论,想,怎么他就不能自己明白呢?
怎么就非要……非要她来做恶人呢?
但上官晞平静道“潮儿,我不怪你。”
“我喜欢的,爱的,都是你。”
燕潮迷茫看他,结巴道“可,可我……”
还未等燕潮说出第二句语便被上官晞拥进怀里,“潮儿,你不必自责,这都是圣洇流的错,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你切莫为此伤了自己身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燕潮头疼,从他怀里出来,与他颇严肃地对看。“这个孩子,不管是不是圣洇流的,他是我的孩子。”
“不论他父是谁,即便是圣洇流,他也会是我燕国毫无异议的太子。”
“以往议婚,是为延续燕氏血脉,而今,也不必了。”燕潮十分平静笃定。
“……你”上官晞怔然,一瞬心悸。
这才,过了几个月而已呀。
她和圣洇流,也只待了三个月而已。
怎么……怎么就……
似看到燕潮在他面前模糊,帝服凤纹化成轻粉飘曳的襦裙,又看到圣洇流怀抱起燕潮,看到桃花林里密银声响中的一巴掌……
“潮儿,你是不是真喜欢上圣洇流了?”
“你说什么混账话!”
“以往议婚,是为延续燕氏血脉,而今,也不必了。”
十载倾心相待,竟不抵三月朝夕?
他不明白!
难道她忘了当年九清山的相识,忘了当年二人互全天邪之名么?
册剑之复到底是谁的心愿?又让谁去了结?
就,就这样过了?
抛下一个册剑给他……就算了。
夜里运凉风,燕潮额前碎发摇摇,眼中坚定而漠然神色叫他恐惧,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潮儿变得这般陌生,这般无情?
他悔,他悔当初同意燕潮的赴险之计,他悔在桃林未将她强制带离,他更悔,更恨自己亲手将潮儿送进圣洇流的怀抱……
“这是我的错…我的错。”上官晞似自言自语,怔怔站起,怔怔走出门外,夜风吹起一角衣襟白色。银丝玉兰的纹饰在灯火辉煌中一闪而现,门外传来“咚”一声声响,又听见步履蹒跚,再不复先前轻盈无痕。
燕潮在美人榻上动也未动,听着一切,无悲无喜。
眼神平静如斯,淡漠如斯。
看着长门外的玉阑干上,江山千里在夜幕下亦是夺心人心魄,能引无数杀戮争夺。
在这江山浩浩,河山落落间,谁的爱恋,谁的感情,都显得那么单薄。
即便那人能掌生死。
即便,那人亦是帝王。
从此天涯落落,河海相望,冷落星河终零落。我们都再无可能了。
因为,她终是燕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