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姝回:“陛下尚在议事。”
“沅王闯不得!”馥姝赶忙去拦。
燕潮远远过来,见圣沅双目赤红也是一怔。
顿也没那么多礼,干脆道:“跟朕走。”
便径直向太拟宫奔。
“百草仙人先可放下,最近无暇去百草谷,”燕潮边走边说。
“你!”阮声怒极,要翻脸之势不言而喻。
他受过太多欺骗了。
太多太多的空欢喜,累成了绝望。但他还不想崩溃。
一个人若有求于世,那么任何人都有机会来愚弄他。
而这种可能又已经把他伤害……
馥姝想,这姑娘可不是好脾气呢。
“你先听完,”燕潮并不被触怒,柔和解释道:“百草仙人亦是听命于太拟,朕十一师父即在太拟宫。”
“机会难寻,你既然此时到燕,便是机缘。”
“若是太拟不治,朕再请百草仙人,这百草谷就在祁山之西,他又跑不掉……”
燕潮转头,立位,又不乏忧虑。
“但十一师父从不管别家闲事,便去求希望也寥寥。”她言毕,又道:“朕会尽力。”
阮声面色好了不少。
“过去多年, 怎样的绝望我也抗过了,还差这一次么。”阮声见和缓许多,兴许觉此事终有回转之法。
一双眼又恢复如少时清浅淡泊,宁静睿智。
嗯,”燕潮见此也便放了心,便在前引路,“随朕走吧。”
一路过有琴声牵引,花木威伏夹道躬迎,香气穿鸟破雾,在云雾间穿梭。
似幽兰又不似幽兰,空谷空灵般震慑同时又引诱人心,玉阶流云,云雾如水在阶上流动。
“挽氤!”阮声手忽而一松,阮声正想去把,被燕潮的扇子拦住。
那怀抱的枯骨竟自地上爬起,跪着一步步膝行,每行一步,身上人形便现出一分,待至玉阶,便如常人无异。
燕潮这才见到她面容,着实是个温婉如水的女子,没有聪明过分的灵气,只有修道学禅的一份淡柏气息,倒也像圣沅。
只见她膝行至玉阶,终未再进一步,只叩头之下,声中似字字泣血“叩见师父!”
燕潮愕然。
圣沅也没了话语。
挽氤她……是太拟的弟子?
那便不该畏惧诛神铃……不,诛神铃,本就是对付非人的。
不论仙妖。
这是,在报复当年室炏错认神明为妖的惩罚吗?
“既是叛徒,何必再入太拟宫!”天十一娘的声音从神殿穿出,格外肃穆不可侵犯。
阶上挽氤虚弱不已,身似薄纸,人形在风中消隐。
阮声目光却是一如既往坚定,没有惧怕:“天下怎有这样无情的师父?!”
燕潮:“……”她又怀疑圣沅是个腐儒了。
动不动仁义道德,动不动真情假意。
自己豁得出去,却不认他人的决绝。
只说“无情”?
这当真是任性的话,圣沅压抑这四年,也难怪……
“阮郎。”挽氤转过头,眉目纠结,忍着万千痛楚。 强撑身子道 “师…师父,会不高兴的。”
“你,莫再问我一语……”
“挽氤!”阮声瞠目看她。
但对着挽氤那双几近哀求的眼,还是屈服。
放下所有似地,便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也跪在阶前。
“挽氤,你定是因我触怒了你师父,对不对?”
他与挽氤同跪,衣袖相碰。
“我……”
燕潮见不得这景,处处讽刺她与圣洇流一样!
“陛下!”馥姝刚想跟上去,却被无形屏障阻隔。
燕潮信步走入殿,到殿门前回头,对馥姝道:“你先回宫。不必等朕。”
说罢便消失在雕门玉阑。
“陛下!”馥姝看着她消失,惊得嘴都合不上,这是……难道陛下也会术法?
可……若是如此,怎地在圣营那般艰难?
又怎会受困于圣国太子?
惊憾的不止馥姝,更是挽氤。
“那个姑娘……是师父放入的,可,师父怎么会让一个凡人……”她摇摇头,“这倒是怎么了?”
师父她,可是最蔑视凡人了。
阮声不管旁人,只珍惜地握紧了挽氤的手。
他们时隔四年再携手相拥,多么不易?
而这一刻重逢相见,就已经胜却无数。
来路如何,结果如何,他们都能安然以对了。
不怨了。
挽氤落一滴泪,对着阮声。
都是愧疚宽慰。
四年红颜枯骨,竟然不弃……
馥姝总算明白,为何太子那般能忍受姑娘。
原来圣家人,都不大正常……
天十一娘更觉得圣沅不正常。
但薄情人怎么会懂痴情人的情?
这完全是隔了几个世界,夏虫不可语冰。
“你也不必如此小气吧?”燕潮对殿中天十一娘问罪。
天十一娘显然从燕潮那里受的气还没有消,针锋相对道:“那两个跪在那,不是生离死别,也胜生离死别。”
“而你,也没什么差别。”
是啊,前者光明正大地绝望,后者抵死不认地强欢。
“师父,你不小了,别玩这种辖制的把戏!”燕潮似是厌倦,“他们与我无关,您别迁怒他人。”
天十一娘冷哼一声,“若不是你领过来,难道本座还搭理他们不成?”
这便是要帮的意思了。
燕潮心下知道十一师父是头顺毛驴,赶紧笑着上前牵她袖子,“师父本是善心的,偏还要先发发脾气……”
天十一娘把袖子抽回来,燕潮又拽:“别不理我呀。”
她瞧着燕潮,实在无办法。
毕竟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一路纵惯着,又一路摔打着。
溺爱与严苛,两样都叫她做得太过……
也就成了而今性情,而今相对。
“行了,依了你。”天十一娘撇过眼去,“去一边坐着,别在这儿闹。”
“好。”燕潮好说话地走了。
她到次座坐定,又想到一事,问:“师父,您怎么会收骨妖做徒弟?”
天十一娘自用术法斟茶,“自然不收。”
白骨什么的,也太碍观瞻了。
燕潮:“……”那个挽氤?
她拧眉,“是你把她变成这样的。”
天十一娘淡淡的,看她一眼。“不错。”
燕潮气愤:“你是不是得了狂症!你何苦这么多余地使这种招数拆散人家!”
天十一娘摊手:“谁承想那圣沅连白骨都不怕。”
她执杯饮一口,“挽氤若只是被诛神铃镇出原形,那圣沅更不会放手了。”
“毕竟狐狸那么美貌又讨喜,根本不会吓到丢弃。”
燕潮:“……”
难道,十一师父,也是个狐狸?
“她敢违反本尊定的约,也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不过是变成白骨,无知无觉四年,根本不算什么。”
也许吧,因为真正痛苦的是圣沅。
和死物相比,自然活着疼。
“那个圣沅,勾引本座弟子叛离,也只四年苦痛,算是小惩大诫。”
说完又不放过燕潮,含沙射影:“那个蠢货,为了一个凡人放弃修仙,差点削去百年道行,真是白教养了她。”
燕潮装没听出来,“你喝的是什么?”
天十一娘:“……”
“你为了我,放弃了成仙。”阮声轻轻说着,心却沉重得很,这个傻丫头,就为自己一句“共白首”就自断前程,甘心陪他的生老病死…
“阮郎。” 挽氤看着他,安然而满足…
忆昔初相见,不过一眼。
一眼相对,天地万物都倒退偏离,让了他们二人。
就这样顺理成章地爱上了,简简单单的,一眼万年。
挽氤轻易地说出身份,圣沅又轻易地接受。
世上的事,哪有什么如果,那有什么后悔,哪有什么以时间相证?不就是执一人之手,便纵天下皆变,唯此心唯一。
那日师父将她逐出师门,她虽心中苦痛,但也欢喜。
便跌跌撞撞地到了那座他们相识的山,与他一起学着做对俗世平常夫妻,但她能决绝地弃了长生路,他却不能在凡间泥沼里迅速脱身………
圣国诛神铃,就是万劫不复。
彼时,她才知道,许多东西并不是说弃就能弃的,比如身份,比如亲情,比如这一切所强加的责任。
他是圣沅,是圣国的四皇子,生母玉嫔并不受宠,但多受皇后照拂。 又与太子圣洇流亲厚,便理所应当地辅助太子,做未来的一代贤王。
天家贵胄,纵使心思纯善,行径仁厚,也不可避地有许多流言谣语。
世人皆传,沅王为妖女迷惑。
他怎会叫她受这委屈? 拒了前程,誓要和她一起归隐。
但在归隐前,他誓必要给她一个名分,他的娘亲当初生下他便因无封号在后宫里受尽欺凌,直到皇后大婚,才让他父皇勉强封了个嫔位……他怎能让他心爱的人地遭这白眼?
“明景帝不同意?”燕潮问。
天十一娘换一副说教面孔:“所以,不要想着脱离师父的掌控,没了这掌控,便没了安生,她很快就知道自己选择的,多,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