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皓夕又上前劝谏燕榭,“公主于燕一向是天赐,殿下念骨肉之谊,也莫多治罪,新朝将立,一切和缓处置为妙……”
又自己唱戏,为燕潮着想。
“殿下,公主殿下为您筹谋许久,耽搁终身,您定要早日继位,为公主寻个良配,封赏驸马乌衣爵……这都得等您的意思,请您的旨呢!”
看来就是不死心,本不想杀人的。
没办法了。
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燕潮,”燕榭终于开始说第二轮话,话还微微颤抖,“你为燕国着实劳苦功高,但社稷宗庙,政事朝纲不是女子理得来的……你,你还是安心享供公主之爵,待你成婚,我……孤,会好好封赏乌衣王,你放心。”
燕榭说毕,低头不语。
燕潮看他,他还抖。
不敢对她笑了?
“殿下大义!”中皓夕当头便拜,“请殿下正位,公主交权!”
然经了这一出,跟着跪的人倒是有,喊的一个却无。
慢慢权衡,跪的也有的犹豫着起来。
燕潮走下阶。到了燕榭身边。
她站在燕榭身旁,燕榭垂头不看人。
中皓夕,闫今,李由,还有他们的亲信,都跪着。
燕潮对这局势心中已猜了八分,这其中定是被谁收买了不少。至于是谁,还能有谁?
蠢动人心本来不少,但这群贪官蠢蛀她就不会安排个畏君典范了?
怎么也不能叫圣洇流这般轻易得手……
“公主……”中皓夕被堂下一人截断,“中相应知,我燕国继任者都以凰镜,玉玺为凭。”
那人从殿末站出来,“那请问这位皇子,除了证明自己是旻宁之子外,还有什么继位之证?”
燕榭嗫嚅,怒道:“先皇只余了我一个皇子,燕国也只我一个男嗣!那当然就是唯一的继任者,有什么可证明的!”
“当日旻宁帝子嗣被圣军杀绝,唯有燕榭皇子逃出生天,这就是天命所归!天不亡我大燕!”中皓夕又在胡说。
燕潮:“……”
旻宁自己杀的自己子嗣,又推到圣军身上了……不知圣洇流看他们乱加词,作何感想?
唯有燕榭逃出生天?是唯有燕榭投敌叛国吧!
“可如今殿下有先皇御笔继位诏书,有传国玉玺,有…”
话未完便被中皓夕粗暴打断。
中皓夕一副无可置喙理所应当的样子,说着天下皆知的常理,道:“那又如何?公主便该将这些一一归还于皇子,正其名位,好让新朝名正言顺。”
燕潮:“……”
低估了这老头子的无耻。
流云玉玺摆在案前,不认。
凰镜立在堂前,不认。
到底是三朝元老,底气足的很呐!
她看到凰镜里燕榭的虚影,是一只毛羽晦暗,踉踉跄跄的干瘪凤凰。
凤凰,飞不起来的凤凰还叫凤凰么?
这样的燕家人有什么好活着的呢?他本该和那三年前的皇子公主一起殉国……省的现在都不配琹陵。
父皇还想给这群遗臣一个机会,一个生路……不想还是错了眼,误了途。
那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她对中皓夕道:“中丞相,你是只认皇子么?”
中皓夕以为她终于屈服,亦装好人,“公主,国家皇族血脉延续,为山河要务,唯皇子能继宗祧!”
却是沉痛还惋惜。
根本不见从前气愤窘迫,反正她只是个公主,说的行的都是废话。
当不得数的。
“哦,”燕潮也颇可惜,“是为了燕家血脉得以传承啊。”
众人心下一松,又一紧。
燕潮不知从哪掣出三尺青锋,一剑封喉,取了燕榭性命。
“现在为了燕家血脉不断绝,孤可只有继位了。”
她无辜,“这可是你们逼我杀的。”
“……”
一片默然,那血还是温热的啊。
“……当殿杀人,当殿杀人!啊!”
有人忍不得这血腥直白,登时晕眩想跑,却失足跌倒,一头磕在殿中柱子上,看见殿后幽暗,重重卫士,铁甲寒芒。
他咽了口口水,生生又倒爬回去,冷汗直冒,不敢声张。
看着前面还在与燕潮反抗的中皓夕一众,心战战难安。
这就是一场诛异杀叛的集会……他们犹看不清。
这个女子从圣营釜底抽薪而胜战神,岂是可轻忽的?
可是都晚了,说什么都晚了。
中皓夕怎么说也一把年纪,登时见杀戮还是不适应,呆滞着。
燕潮踩着尸体重坐回龙椅,“孤与你们好好说话,一个都不听。”
“原是因为你们喜欢血……”
她拿剑挑燕榭尸体,果然挑出一块圣国皇室织锦。
燕家皇室衣裳他们寻不到正统,只得先拿别的混珠。
“燕榭叛国,与圣国勾结,以国为私许利,已是该斩。”
她看看中皓夕一众,他们身旁侍卫立刻将之压倒在地,搜身翻找。
果然都是圣国的接应,好能贿赂的朝臣,三朝之后还是蛀虫!
“孤还处置不得你们么?”燕潮睨了殿中,“先帝英明,临江诗案暗救闫今三妾,莱州案,又是铁证如山。”
“你们以为,先帝不辞辛劳地保你们出紫川,保你们活下来,是让你们这群蠢蛀辅佐新君?”
燕潮冷嘲,“未免太过高看自己。”
中皓夕隐约猜想到究竟何为,但却逃不得。只能低头。
他历的三朝都是靡靡朝纲,对外敌之侵,也只消极抵抗,紫川都城,便是丢一二座城池,丢一二十座城池,也打不进紫川。
他们在朝中纸上谈兵,也抵不过这鲜血腥味,这刺目颜色。
何况,杀人者就在当前,就在龙椅之上。
他见过帝王典雅雍容,厚重肃穆,也见过太子清贵高雅,庄重持然……但不管怎样,他们出于国家衰朽之末,也就不可避免地带了洗不去陈因王朝腐朽的忧郁气。
就随着前朝一并葬,一并去。
可这女子不同,她生在百家之中,不带半点陈朽,是有杀伐野气的。
“父皇殚精竭虑,为的就是破前朝,建新朝,他为帝都已如此骂名,你们做臣子的,还想逃得掉?”
上首女子擦拭滴血的剑身,一点不惧脚下尸体犹睁眼。
“这些骂名,本就该你们背起来。”燕潮丢了拭剑巾帕,一剑执在手,“而今看来,还不止这些前朝罪错。”
“圣洇流给的钱有你自己贪得多吗?”燕潮一剑抵在中皓夕喉口,费解道,“你这数亿万钱的身家,也看得上圣洇流那点小钱?”
暗地里的圣洇流:“……”
“真是来者不拒,毫无底线。”燕潮嫌恶不已,一剑了结。
用的是剑柄,不染这脏血。
“写入燕史,昭告后世。”
燕潮命史官记录,“洛河杀叛,中氏等党羽误国甚深,旻宁慈性,以观后效,而孤,不容此等误国之臣,今开一例与天下观,以警示后来人。”
写入燕史,她竟将杀旧臣这等失德之事,写入史册?
她这怎么当得了帝王?
孩子心性,半点不能忍。
圣洇流心想,她还是一时新鲜,往后帝位高寒,就知道后悔了。
毕竟她是那样……娇气懒怠的人。
中皓夕伏诛,亲戚儿孙都哭嚎自己。
想着求饶或而诡辩。
但听燕潮如此一言,便知再无活路,也不委屈口舌,一声比一声声嘶力竭:
“燕潮你得位不正!你擅杀亲兄,你也不会善终!”
“牝鸡司晨,国将不国!”
“旻宁帝怎么只剩你这一个血脉,你也是亡国质!”
“计入史册,你怎么不敢写你弑杀亲兄!你道貌岸然!你远不如旻宁!”
燕潮被提醒,又道:“燕榭叛国,销玉碟名册,不葬琹陵,原地归葬。”
她不消说,侍卫已将中党一众封了口,拖出殿外。
她不如旻宁?就因为杀燕榭?
旻宁帝自己就杀了不少亲生骨肉,她杀燕榭算什么?
一个同父异母的敌人罢了。
这在皇家,都是默认的惯常。
“林徽,”她不复再言,“你传旨布置吧。”
林徽自后殿踏出,博带高冠,甚合仪度。
他上前传旨:“帝将不日于紫川登极践祚,传先帝遗旨,处置前朝误国叛国罪人。”
他话落,又有不少人立被拖出。
剩下诸人战战。
“至于传位继宗祧……”林徽冷瞟诸人,“太子殿下乃先帝钦定,有御旨一道,玉玺相传,凰镜相验。”
自然还有密银长命锁……不过现在是寻不回来了。
“殿中诸卿,无人不染过。”林徽定死了他们的罪,“今日见新君,自当开赦,往后新朝立,再有如此者,数罪并罚。”
竟放过了?
这样骇人气势,竟也放过了么?
“殿下……”
“陛下洪恩……感激不尽!”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后殿走出众人,着各品官服。
一时呼声如海澎湃而来,却不失其威严震慑。
此时,那些幸存的前朝遗臣才知晓自己想的有多离谱。
她根本就不需要遗臣辅佐,她不过来应一个对先帝的诺……才在这里消磨。
燕潮,只是来算帐的,只是来定他们的罪的。
她不是先帝,亦不是恭肃皇帝,不会当遗绍当铁律,也不会怕史书就不杀臣……她的狠与厉,是从前每个帝王都不曾有的。
如今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时代的更迭。
君王于上首,就是头顶之风云气候。
已是变了天了。
“众卿平身。”听这一声令, 众臣颤颤而起,才见满殿辉煌,银屏玉阶、苍翠藻井, 华丽重顶……与旧时,又回旧时。
燕潮,犹坐在落漆黄龙椅上。
但而今诸人目光,谁又敢看?
唯敬畏而已。
“倒是与前目光大不相同了,”偃狐在她耳边笑,“看来你还当得。”
燕潮:“……”
她一手拍在扶手上,给她闭嘴!
偃狐:“……”
众臣执圭回望,发现有宫装侍人,有条不紊地分批而入,手奉珍宝,一一归置到了案上,梁旁,柱侧,炉边…
“这……” 一个来过洛河行宫的官员不敢置信,“这与先前布置一般无二!”
“燕国有望!先帝圣明!”那官员双手向上,匍地有泪。
林徽认出,那是当年死守宫城的起居官。
“林徽。”
“臣在。”林徽立在阶前躬身。
“现任你为国朝首辅,领宰相衔,赐诗凰令。”
燕潮又道,“归京紫川,你全权负责。”
诸人微惊,这人,才多大年纪?
但又一想,这座上的未来新君,又是多大年纪?
顿就出一身冷汗。
看来,燕尔时代的早慧之象,又来了。
马上,就没他们的说话份喽。
而林徽淡然,又不失敬服:“臣定不负所托。”
而有识得林家的旧人,又面色复杂地看向林徽。
林家,实在为国死了太多人……
“余下诸臣,由林徽拟定官职上报,明日起,即刻回紫川。”燕潮语罢便走。
殿中恭送。
林徽看到那个对他看了又看的身影,并不搭理。
那人追上来:“徽儿……”
林徽退一步,“新朝抛旧气,既已捡了命,便该珍惜。”
那人还要再言,便见林徽已走,追不上。
他懊恼不已。
当日,不过是信了中皓夕……就…谁能想有今日呢?
唉!悔之不及!
林徽出了殿,转了阙楼,见一人背身立在檐下。
“你还敢来?”林徽冷言。
那人躬身行礼,道:“林相今后不必追杀贫道了,贫道非是燕榭之流。”
“心念母国,便不会破坏这难得的太平将来。”
“等贺过师妹登基之喜,便会回山门,应是此生都不下山了。”
林徽不信。
没有人会对皇位不动心。
“你当时也在殿中暗处,凰镜照未来,你可看见你的未来?”林徽淡淡神色,如叙闲言。
那人苦笑,又释然,“看见了镜中师妹,那是一只羽泽流光,耀比太阳的矜傲之凰,万鸟来朝,俯首羽泽之下。”
也看见无命的燕榭……和,跌入水的……
“林相,放我走吧。”他是无奈的神色,倒像替林徽为难,“你如今杀不得……”
“是,杀不得,”林徽颇有讽刺,“毕竟你还挂了个留雾山首徒之名,我倒看不清,留雾山到底何想?”
“可莫要得陇望蜀,弄巧成拙。”
“反失了人心。”
林徽语毕,就转身自去。
燕樗还是有些家国大义的,这一次,姑且放了他。
若有异心,就算是旻宁定的太子又如何?阻拦新朝,阻碍太平,他照样清洗!
“燕潮。”圣洇流恨不得把这两个字吃了,却终是恨恨咽下。
他怔然着着手中的银链闪耀,竟还是白来一趟。
案上是燕潮的挑衅威胁。
那萧拓体明白地写着,六皇子圣溪,在她手上。
圣洇流:“……”
深恨圣溪不中用!
看他在元国周边记录山况水文,路近,才让他去的紫川看着胡王!
这下好了,挑拨没成,离间未定,自己搭进去了!
真是废物!
他哪来的这么多废物兄弟!
“陛下……”夜阑请示下。
“回国。”圣洇流揉揉眉心,国内未稳,不能离太久……
又看夜阑,道:“你跟着去燕,就去紫川城。”
夜阑:“……”
他不想去……那姑娘还是宠囚就可怕得很,到了她的地盘,她还是太子,君王,那还得了!
“不想去?”圣洇流笑问。
夜阑:“…去去去!我去!”
“哼。”圣洇流略解了气,这还差不多。
圣溪,还是得捞回来呀。
废物能扔了,废物弟弟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