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行宫不过是燕帝建的如许行宫中的一所,在汉国之东,距离册剑不远。有温泉数百眼,多做疗养用途。
册剑本就是属国,当年燕室衰落,圣国崛起,无奈裂出册剑以拒圣……好让燕圣不相接壤。
但这数十年而过,战火烧到紫川,哪里是裂土自封躲得去的?
国弱,则必遭欺凌,特别是你本强国,而后堕落。
在这大殿之内,龙椅金屏都显得寒酸至极。
三年前,圣军,元军,胡王,三蒙……先后都来掠夺搜刮了一遍,金漆掉,壁画驳……往日光景不复。
圣军,元军都还算见了些世面有些修养的,把什么珍宝美姬抢了就完了,而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又贪的要死的,连个地石砖砌的铜鹤香炉都差点没给她留下……倒是留了鹤身,顶上的红顶玛瑙和喙上的金漆全都抠刮走了……
这把坐的龙椅都是去了王气的,刮的刮了,无甚多言。
不过好在椅子腿还齐全,在战火的纷飞中存了最后的体面。
燕潮今日穿了件简单的暗朱色圆领袍,束着玉冠,发束得高,饱满额头露出,便是一张天人面。
她漫不经心,一手执着叠山扇,慢慢悠悠敲那斑驳的龙椅。淡淡注视着殿中的华服少年。
圣洇流倒是舍得,给他这等服色的衣裳。
少年穿一身燕国王室服饰,面相清秀,也略清瘦,背脊尽力挺直,燕潮却看出他似有不足之症,这日后,肯定比她还短命得多吧。
那少年自我报名“燕榭。”没什么寓意,从木从花的取名规矩能找出不重样的字就不错了,哪还有意义?
至于她的名字,那是她父皇为了讨好她舅舅南海王……觊觎南海的势力罢了……
她继续看着这燕家人行圣洇流的令。
然后,少年为证明自己身份,拿出了玉碟金册,嗯,说不定彤史起居簿他都拿得出来。
“殿下!”老臣大惊后三呼下拜。
然后,少年说自己流落在外的经历,引得满朝元老流下自愧无能使王裔流落受苦的伤怀眼泪。
最后,立誓自己为燕之心,并承诺自己将把燕国复兴到燕尔时代,引得这些臣子,又大呼苍天开眼,燕兴有望……
又接着流下为国家有希望而激动高兴的眼泪。
燕潮把扇子敲啊敲,敲啊敲,看这如失散多年的父子相聚戏,听着那激动的高兴的期盼的声音,总之又都是为国的声音……
她好似阻不得一样?
“殿下此番归国,一切都好了,往后继承大统,燕国复兴指日可待!”
“殿下此番能回实是天命所归!”
“是啊,殿下归来,燕国才算有望啊!”
还有隐身的偃狐,在她旁边怀疑:“这下出了个皇子,你这……行不行啊?”
燕潮哗地展开扇子,又啪地收起,在那团空气中猛抽一下,耳边终于安静。
隐身的偃狐:“……”
他可只说了一句!
殿下众人闻声齐齐看向她。
那帮老臣,她父亲为她留的顾命大臣和能用之才,个个面色平常,平静至极,丝毫不觉自己刚才把她晾在一边有悖为臣之礼,还有那个什么燕榭也挑衅般看着她。
还对着她笑。
她笑了,嘴角弯起一个危险的孤度,极为嘲讽。
“皇妹…”那燕榭又要认亲威。
“孤让你说话了吗?”燕潮目光锐利起来,掷地有声。
燕榭听到这话竞怔了怔,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回忆,生生住了
口。
“哼。”燕潮一声笑,在那破龙椅上跷起二郎腿,等着人来找死。
“你说。”老臣开始礼让。
“你说吧……”另一老臣就让回去,多半是太久未见过暴君了。
“没用的东西!为臣者,岂能不谏言!”一白发老者执玉圭,从官员中出列,怒斥群宦。
那白发老者虽老,却也胖的紧,这一身燕丞相服饰似是多了些纹饰,是金丝吧…
那老丞相虽胖步子倒不慢,至阶前,执圭相揖,不知是燕潮眼神有问题,还是他胖得太要紧,怎么只有脖子能动呢?
“殿下,微臣三朝元老,蒙先帝厚爱,为顾命大臣,先帝虽荒唐骄奢,不思进取以致亡国,但燕氏王血不能断呐!”老丞相最后一声甚哀切,众皆附和,犹有哀声。
老丞相抬头瞥一眼燕潮,见她仍毫无在意地敲扇子,觉得自己说的不够明白。
“殿下女子之身而至今日,老臣感佩,但当日先帝如此,不过是因无后, 万不得已之举,今燕平定, 应还政于皇子,方是长久之计。”
“殿下之德,老臣明白,突然不会让众臣为难,今后殿下便是燕的护国公主…”
“中皓夕,你说够了没有,”燕潮还算平静,如常看向那说话之人。
“你…”那老丞相显然没想到燕潮竟直呼他的名字,要知道他可是了三朝元老,燕潮的祖父,父亲要么称老丞相,要么中卿……谁料这燕潮……
竟如斯无礼。
果然女子不可放纵,对他如此,日后还不反了天?
“怎么,中大人不叫这个名字吗?”燕潮甚为疑惑,又眉头一舒,“那就是有人假冒了,还不拉下去!”
“谁,谁敢!”中卿肥胖的身子动着,却不见有人来拉。
燕潮有心让他没脸。
老丞相何等身份,乱世之中竟三朝为相,这怕不就是他拖累的燕国?
否则为何她父皇末代帝王殚精竭虑,形容消瘦,而这位这般富态?
她目光转到下首睃寻,望见几个长相肖似这位三朝元老的,俱都团圆,真是乱世一家之幸啊。
一家之幸,举国为轻。
紫川城破,他可是跑得最快的……
还有脸觉慢待……
燕潮冷哼一声,看他分外漠然。
将死之人罢了。
中皓夕怒从心中起,一只肥手指着燕潮:“燕潮,老夫乃三朝元老,你竟如此欺侮辱羞老夫,你,你日后如何有颜要去见先帝,去见燕家的列祖列宗!”
众臣并不觉骇,三朝元老似乎本就有着资格。
“三朝元老?”燕潮摇头啧啧,“孤之父皇旻宁,在位十五年,孤之祖父恭肃在位五年,孤之曾祖殇太子,愍帝,在位三天。”
燕潮为他叹息,又啧啧,“得亏是乱世啊,你这般大器晚成,四十岁才做京官,却只熬了二十年就成了三朝元老了。”
中皓夕气得又不得辩,这那个不停。
“与你一样的朝官要么殉节死了,要么死谏亡了,要么自动请缨,城破时上战场,奋力一搏……这些人都死了,可不就剩了你么?”
燕潮笑笑,“忠臣都死了,良臣还有吗?”
“这……”
“这是……”
殿中这才觉出燕潮的厉害,个个都不由收敛,心底泛了慌张。
但也见她,到底是个女人。说得再切,再是诛心,又有何用?
最后不还只是一个公主,一个空空荣华罢了。
处置不得他们的。
就又吁了一口气,镇定观望。
“我看是,你无颜见燕氏列祖才是。”燕潮根本不看那站了半天的燕榭,也知道这半天都不作一声该是个什么货色。
把圣洇流交待的台词念毕了,当然只能沉默了。
“中皓夕,三朝官员, 凛水年间初为相,官声清廉,宣周年间,为相,朋比党奸,打压同仁,遏制士族,偷祭神庙。”
“你胡说!”中皓夕脸涨得通红。
“别急,你这二十年,可不止这些。”燕潮继续,“宣周五年,临江诗案,作临江诗讽帝的有两位书生,而其一是你的内侄,刑场时你买通时任中堂尚书闫今,现在堂下的闫大人,把人换了。”
堂下臣子中立刻跳出一位,亦指着燕潮:“胡言乱语!”
燕潮:“更有甚者,行贿之物并非中皓夕之私产,而是当时莱州水患朝丝拔的灾款,这笔灾款又是由中皓夕的门生李由负责。”
“恰逢老师大寿献上一万白银,以表徒心”燕潮嗤笑,“当真蛀虫都蛀一窝,没有一个的。”
“荒谬!”李由亦跳了出来,指着燕潮。
“这笔灾款上都在尾章上用了一个金纹暗印,置于月光下方看得清晰,所以,”燕潮顿了顿,指向她的手指也抖了抖,“阎今,你收到的银票可少了三张?”
“然后,你的三位爱妾就消失了?”
“没…没有的事。”闫今冷汗直冒,手早软了下来。
“那三位小夫人是你巧取豪夺而来,在她们的屋子里是否都有三只御制的手帕,上题‘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闫今扑通跪地,这等事他在当年就封锁起来,当时京城没有几个人知道,怎么…这个还未满二十的女子会知道……
中皓夕见况不妙,赶忙道:“你这是做什么!后宫干不得政事,公主说的你听着便罢了,你……”
又忙去拽燕榭,不明白燕榭起先还能装个七八,而今却一点不能,实在不中用……
她冷笑,吩咐柒染。“把东西给诸位大人好好看看。”
便有十数个劲装侍卫捧了文书奏折到了各人面前一步,然后整个倾洒。
奏折文书如雪片,纷纷杂杂,叫他们提前会了冬天,如坠冰窖一般。
“柒染。”燕潮面无表情唤道“叫他们甘心。”
“是,”柒染从龙椅后走出,随着走出十数个侍卫装扮的人,个个又手捧锦盒,锦盒中各式章印。
“金大人,这是当时的官印案。”柒染“啪”地将锦盒合上,转身向第二个走去。
那堂下臣子立刻跪下,伏地不起。 “绍大人,私银案。”
随着盒子的开合,一个个臣子跪下叩头,伏地,不起。
在此过程中,燕潮只闲闲地坐在那把龙椅上。
那中皓夕虽脸色如像猪肝,但依归一副未受打击之色,硕鼠硕鼠,还是比旁的胆子大,是贪得胃口大,也撑得胆子大了!
那个燕榭虽然脸色很差,此刻苍白如纸。有退却之意,却不敢退。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先帝未定我们的罪,太上先皇也没有,我们为大燕鞠躬尽瘁几十年难道还要死在你手中不成!”
“牝鸡司晨,女主祸国,至尊之位当归皇子,”说着,中皓夕对燕榭深鞠一躬,甚是恭敬。
又转身对后道:“诸位同僚,燕国光复,想不到我等这为国半生的臣子竟要被揪住错处不放……实在令老臣伤怀,诸臣寒心呐!”
“燕潮量小非君,我等应投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