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皇死了?”端莹第十七遍发问。
“是,公主”陪待的随嫁侍女无奈又心痛,面有哀戚。
端莹疑惑:“是我皇兄继位?”
“是,公主。”侍女被折磨不堪,道:“公主,您心里哀痛就哭出来吧!”
这么问下去,她该疯了……
端莹皱了眉头,丝毫没有要哭的意思。“既然是我皇兄继位…那我母后怎么还不接我回朝?”
“回…回朝?”侍女惊得连退几步,难不成公主是打的这个主意?
“公主,奴婢求您了,别打这个主意了……”
“您看我们都走了约莫一个月,还没到柔然,不都是因为你一路拖延嘛…陛下如今根基未稳,柔然惹不得呀公主,为母国想想吧!”
端莹不耐烦,吼了一声:“你倒是大义,你去做公主嫁他!”
“少来念经……”
她愤愤不平,“父皇嫁我去柔然也就算了,他多的是女儿……可我皇兄呢?”
“他可就我这么一个同胞妹妹,他也不救我…我要这样的哥哥当皇帝有什么用?!”
侍女惊得四下张看,忙对端莹提醒:“公主,现下不同了,太子殿下……他已经是陛下了,您不能不敬……”
“呸!”端莹不说还好,越说越气,恨恨道:“本公主原才知道,非得无情无义才做得帝皇。”
“往日太傅女官说的‘仁’,‘义’竟全是假的,都喂了狗了!”
侍女阻止不了这让如今归天的先皇都头痛的端莹公主。只能尽力往好处编造。
“公主,你最喜欢打马球了,前年不还说黎山太小,您不尽兴嘛,这到了柔然,天高地阔的,您肯定喜欢!”
说得动情,尽力让声音雀跃。
端莹冷哼一声,瞧她:“本公主是喜欢打马球,但本公主不想日后只剩马球!”
这地方有什么?
除了草还是草!
侍女不放弃绞尽脑汁地造好处,编幻景,怎么也得把公主稳下来呀。
万一,真的骑马跑了……
她赶紧假装憧憬:“公主,说不定驸马生的俊俏,极为体贴呢?”
端莹没说话,想了想。
侍女赶紧又道:“京中贵氏多是纨绔,您看从前的玗慎公主,那也是心高气傲,可最后,还不是配了个无能的绛侯。”
端莹想了想,绛侯球技太烂,要不是他肯一直输,她才懒得和他打……
“绛侯已是公认配不上玗慎公主的,他还不珍惜感恩,留恋勾栏婢妾……玗慎公主留在京中,哪里就有好命啊……”
说着叹一声,又看端莹不语,知道所言见效一二,略宽了心。
“所以说,这男人还是在苦地方生长才好,虽这柔然……不比朝阙繁华,可也没有勾栏妖姬,没有那些污糟事情……”
“比咱们宫里干净…”
端莹似乎被说服,“是这样吗?”
“当然了!”侍女觉得自己成功了。“您现在可是长公主了,陛下亲妹,柔然定不敢慢待。”
“您在柔然,可就是如您母后一样的尊荣,这不比在朝阙做个臣妇要好?”
端莹听了不对,瞪她道:“草原放马的和圣国皇后能比吗?这不还是臣妇嘛!”
她气得回了车上,“少打量着蒙我!”
侍女:“……”
只得提了十二万分的神来看着。
而端莹回了夏车里,内壁装饰堂皇。
父皇嫁她去柔然,唯一的补偿就是这些精致华贵的陪嫁。
让她能刁难邺诗雪可不算,那是她自己求来的,不能算给。
“父皇…”她落下泪,把玩车里案几上的拨浪鼓,上面有陈国皇帝画的北地小品…
“等小端莹都有孩子了,就一起回朝阙。”
那时节,就是圣国灭了柔然吗?
那她,就只是去白经几年草原风霜吗!
“父皇,你好不公平!你时时宠着皇兄,怎么就不知让他去直打下柔然……偏要牵连我。”
“你的女儿就比不上百姓么……”
她扑到枕上哭起来,又想到母亲,更是哭个不停。
“母后……母后而今是太后了!母后什么都有!母后比我过得好多了…呜呜呜……”
哭得伤心极了。
……
“事情进展如何?”燕潮捧着奏报,偏头问一侧的柒染。
朝阙事毕,燕潮一行便往燕都紫川赶。
柒染把圣京一众事大致讲了一下。
主要是圣皇暴毙,明面死于刺客,但据他们所查…是有人投毒。
“应有个斓婕妤,据查她是盐运案抄家灭族一员的遗孤。”燕潮显然兴致缺缺,圣洇流还是当了皇帝,真是不走运。
她又道:“但总觉得,该是还有一人。”
这样的局,哪里是她一个女子做得出来的。
柒染却卖个关子“殿下猜猜。”
“便是猜不到,所以才问。”燕潮没那么闲去听已知之事。
圣皇猝死,着实没想到除了斓婕妤外的人。
“是邺相。”
燕潮皱眉:“邺相?”
“日前得了消息,圣国丞相邺文琰自戗于府中,写下伏辩,承认弑君。”
燕潮沉默。
这是哪一出?
邺文琰可是一代名相……这种人会好好地自戗?
还写伏辩承认弑君……这样一来世人只会更不相信圣皇之死是邺相所为。
只会觉得是圣洇流威胁的。
毕竟邺相权势滔天,顾命大臣……唯有一个人能动他,也想动他。
就是圣洇流。
圣洇流啊圣洇流,名声越来越臭了。
又是弑君登位,又是嫁祸老臣,逃脱掣肘,何颜面对先帝?面对列祖列宗?
“邺家因此灭族,只剩下一个大长公主的孙子还在,担了个邺姓。”
燕潮觉得蹊跷,听到这,又问:“灭族?那邺相的女儿……邺姑娘呢?”
她有些禁忌一般,但还是说了:“她是明景帝立的太子之妃……”
柒染不明白殿下关心一个丞相之女做什么,她能影响朝政吗?世局吗?
“好似关入了大理狱,而后赐给三皇子圣浚…嗯,夫妇俩封了陇北之地,不日要出京了。”
“…圣浚娶了她?”燕潮咬了咬唇。
不敢相信这世事迭变,如斯难以想象,难以预测。
“圣洇流…把她赐给了圣浚…”
她不知是何心绪,想到金荠园时,邺姑娘赠她墨子酥,那两个侍女暗地敲打尊卑意。
邺姑娘一直以为自己能做太子正妃,这也是她再不济也亦能依靠的一点。
可现在,立她的明景帝归天了。
她的父亲,一代权宰名相,威震三册,誉享诸国的邺丞相也死了。还说是自戗……
这一死,廿载功名成空,荣华如烟散了。
连儿女都落在他人手,挣扎生存。
“邺相深得明景帝信任,邺阁门生千余,尽皆上书要求重审,说是邺相冤枉,有心人栽赃。”
“这新帝朝闻却也手段了得,只让人去验伏辩字迹,验先皇遗体。”
燕潮回过神,“自然了。”
柒染:“什么自然?”
“都是备好的,自然可以验,儒生又不懂仵作之术…”
燕潮且抛了这真真假假。
邺姑娘与她,也没多大干系。
“反正贬谪了不少人,也就慢慢消停了,只一个姓许的,就是不肯住口,被从荆州贬到了澹州,这下,怕是快到象州了…”
柒染又说:“新帝继位,可却没封祁原,也让回去养老,都说这朝闻皇帝寡恩薄情,倒是不冤他…舅舅也死了,替舅舅说话的也贬了,老师也不留,丢回去养老……”
“而且,”柒染低了声音,“这回死的人太多了。”
“汾王也暴毙了。”
燕潮心忽一悸,这一场皇位争夺,如何死了这些无干人?
这到底是因了什么?
难道真是圣洇流做的?
可若不是他,又是谁在背后操纵,将他们所做尽收眼底,黄雀在后?
似乎就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暗捭阖。
她陡然迷蒙,她在怀疑圣洇流。
那圣洇流,是不是也在怀疑她?
让他们两厢猜忌,互杀。
……
邺诗雪现在还是发蒙的。
金殿上圣浚胜利而归,向新帝讨要封地领土,要的是云州。
摆明了挑衅。
不过他还有更挑衅更找死的。
“臣心慕邺姑娘许久,愿以云州换邺女。”
朝野惊震。
她十四岁被明景帝定下配与圣洇流,只差成婚。
朝堂诸人皆知,此请无异于夺妻之恨。
“知道陛下天威不可冒犯,可咱们骨肉兄弟,杀了二哥,也杀了我吧!”
“让他知道,咱们五弟是怎样英明毫不手软的皇帝。”
圣浚都似求死,一点不畏惧。
诸臣害怕牵连,互目示意,都离他远了几步。
可上首陛下,和善得很。
道:“三哥原来倾慕邺姑娘,朕原不知,现下知了,自然要成人之美。”
“这便赐婚,你二人婚后便出京去封地,好好保重。”
“朕还望,早日见兄长儿女,入京一叙天伦呢。”
圣浚傻眼。
满朝都怔住。
“圣洇流!你就无情至此!那是你的未婚妻,你竟然……你竟然许…了…你”圣浚破口大骂。
半晌无力般颓坐在地:“你杀了我!让我去见二哥!我们合该全被你杀了!”
圣洇流不解地看看他,“三哥作何?新婚在即,应当欢欣才是。”
朝闻帝善解意,又道:“云州是国家水米财运所在,三哥向来恪守规矩,定是言错了。”
“三哥请赴陇北为王,守我圣国河山,当真贤王典范。”
“诸公,当以之为范,时时警醒才是。”
初登帝位,便如此骇人。
先抛婚约,赐旁人为妻,隳坏纲常。
又贬兄弟于漠北,实在是……
“臣等谨记。”
太极殿易了主,邺诗雪改了夫。
依这位的做派,他什么不能改?
四族已去其二,又只留了一个遗孤。
世家再也阻不住皇权,从这一位帝王开始。
这已经是又一个时代了。
一个朝闻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