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梦境
秋雨在断崖边找到了宛轻若。
她坐在那儿，面对着一望无垠的大海，双手抱着肩，一动不动。
阳光下，她孤独的背影越发瘦削，依稀看得见那紫色衣裙下道道起伏的骨线。
秋雨的心一痛，眼里渗出些蒙蒙的薄雾，模糊了眼前的影子。
“我找了你好久。”
他站在她身后，生怕惊动了她似地轻声说道：“你是在等我吗？”
宛轻若缓缓转过身来，登时满目惊异。
烈日旭旭，却在秋雨的身上投射出一片温柔的光环。他俊美的容颜上带着灿烂的微笑，整个眉宇间都耀满了深情，恍晕了她的眼。
她呆愣了片刻，痴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一定是在做梦。”
“不，是我在你的梦里。”秋雨走上前，轻轻拥住了她的肩。
她身体微微一颤，霍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呆望了许久，重重叹了口气，转过身托着腮继续痴望着蔚蓝色的海面。
然而，片刻的宁静后，她突然又转过身来，重新瞪大眼睛拧着眉头紧紧盯着秋雨看了半晌。猛地挣扎跪坐起来，颤抖着双手抚摸了一下他如玉的面庞，颓然垂下手跌坐在崖面上，顷刻间泪如雨下。
“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已经躲开了你，为什么？”
他捧起她的脸，抚着她脸上的泪水心疼不已：“不管你躲到哪里，我都会一直寻找、追随、永不放弃。”
他一把紧紧抱住了她：“轻若，你要撑下去。诗然哥说他找到了治疗沫儿的方法，他能救她也一定会救你。所以，求你，回到我们身边来好吗？”
她猛地一把用力推开他，摇着头向后退去：“不，我不能让沫儿再这样生活下去，我不能让你和诗然再为难。”
秋雨眼底闪烁出一片晶莹，咬了咬牙神情凄切哽咽道：“我保证，只要你愿意回去，我不会再天天纠缠你了，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你就好。”
她讶然，沉默了许久，忽又长叹一声，转而望向无垠的天际。声调低沉幽缓道：“我喜欢这样的蓝天白云，虽然......它没有黑夜星光的璀璨，但却拥有白日阳光的温暖，哪怕......只是能看到一瞬间。”
秋雨心内一阵揪痛：“我明白。”
周遭宁静了片刻，她好像对着空气般又喃喃自语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你不该来这里的。”
“为了能让你看见更灿烂的阳光。”他微笑着，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她久久望着他，垂眸叹息了一声，半天没再言语。
他凝视着她沐浴在柔光下的美，努力道：“轻若，如果你不回去，沫儿也会马上死掉的。你不是很疼爱她的吗？她这样下去，你又怎么能够忍心?”
她咬着唇，沉思了许久低声道：“只要诗然肯下决心，马上为沫儿做手术，她就一定会没事的。”
她这样的回答，却是秋雨没能料到的，他愣怔了一下，一时之间有些茫然，皱着眉头不再言语。
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宛轻若悄悄望向秋雨，却见他枕了一只胳膊肘，面带微笑地躺倒在崖面上。忽然又伸出一只手来，将她一把拉倒在他的怀里。
“你......”
她在他的怀抱里微弱又紧张地挣扎着。
秋雨紧紧箍住她，仰望着蓝天上的朵朵白云，微笑道：“其实，不回去也挺好，我蛮喜欢这里的，不如就陪你一起住在这儿不走了。反正，人早晚都是一死，那就干脆死在一起好喽！
佛祖他老人家不是说，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才能换回今生一次的擦肩吗？这样的好因缘，我可是绝对不能够轻易地就此放弃掉。能抱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这样一个人间仙境里，也不失为人生之一大幸事。”
他带着微笑的眼神灼灼又热切地望向她，捕捉到她眼底的一丝慌乱和无语。
她柔弱的心再一次败给了他，渐渐停止了挣扎，默默靠在他的温暖里。
这份温暖使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冷香气，渐渐柔和弥漫在了空气中。与微热的阳光产生了一种催化作用，伴着轻柔的海风，突然翻卷过来一道浓郁的、甜蜜的味道，直接侵入了秋雨的肺腑，迅速虏获了他全部的身心。
他抿了抿薄唇，闭上眼睛想努力克制住这种诱 惑，但愈来愈快的心跳带来的某种冲动却违背了他的内心，使搂着她的手越箍越紧，紧到令她开始感到无法呼吸。
然而，她却一动不动的依旧偎在他的怀里，这样安静地躺了许久，突然幽幽道：“秋雨，回去吧，我答应你。”
“真的？”
秋雨一个猛子翻身坐了起来，笑容在阳光下愈发的灿烂无比。
她紧盯着他那双令人沉醉的眼睛，突然想起那天夜里他狂热的吻，脸颊上蓦然便腾起了一层微微的红晕，挺翘的鼻翼不由自主地轻轻抽动了一下，气息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面对她这种奇怪又充满了无穷诱 惑的表情，秋雨咽了咽喉咙，闪烁的眼神内突然就燃烧出了一道绿宝石般的光亮。
他略尴尬地挠了挠额头，若有所思道：“要不，我们还是不要回去的好了。”
“啊？”
她怔了怔，猛然望见他眼底所散发出来的迷离，慌忙扭过脸去轻轻笑道：“为什么？”
秋雨的一对桃花眼登时变得更加迷幻朦胧，突然一个俯身对上了她娇柔红润的唇，温热性感的气息随即轻轻贴过她的耳畔。
“因为我发现在这里，我可以完完整整的拥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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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青宛医院书房
看到被催眠中的秋雨突然眉头紧皱，微微抽搐着身体，表情也愈来愈古怪。一旁等待着的空竹顿时一阵紧张，慌忙给了个指令，将他硬生生的从梦境中拖拽了出来。
“你刚刚在干嘛？”
空竹审视着呼吸急促、额头上微微沁出了些汗珠的秋雨，厉声责备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
秋雨微红着脸，侧过身去咬着手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又没说不可以做那样的梦。”
“你......”空竹气得用手指指着他，无语地望向诗然。
诗然却叹了口气，抬起手挥挥道：“算了，她......答应回来了吗？”
秋雨点点头，随即又沮丧道：“可是哥，我也答应了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缠着她了，怎么办？”
诗然面色微微一怔，继而长叹了一声，无奈道：“秋雨，只要她能够回来，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他搓了搓自己有些憔悴的面庞，起身低着头离开了房间。
望着他落寞的背影，空竹小声问道：“秋雨，轻若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秋雨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倒也没说什么，不过有句话我觉得很奇怪。她好像是说，只要诗然哥愿意为沫儿做手术，她就一定会没事。”
空竹点了点头：“看来我们的判断没错。”
“什么意思？”
空竹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其实......诗然上次回美国，就已经找到了最佳的手术方法。”
秋雨顿时瞪大了眼：“那他为什么一直还拖着？”
空竹沉重道：“手术后，沫儿的确可以得到最佳的生存机会，但是这样复杂的切除术，势必多少会影响到处在癌变部位附近的神经元。”
“所以呢？”秋雨拧了眉紧盯着他。
空竹再次低下头，避开了他审视的目光。
“虽然，轻若一直不肯告诉我们。但是通过多年的观察，我和诗然一致认为，冷沫儿脑中肿瘤的部位，应该就是那个储存宛轻若所有信息的地方。就算不是，也一定是在它附近的某个神经元内。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沫儿手术成功之日，就极有可能......是宛轻若彻底消失之时。”
秋雨脑袋里“轰”地一声，整个人都跌落了下去。
空竹紧盯着再次痴呆了的秋雨，继续小心翼翼道：“所以，这段时间以来，诗然一直都处在矛盾和挣扎当中。他内心的痛苦，不比你轻松。”
“为什么会这样？”秋雨喃喃道。
“我一直在猜测，或许当年正是由于宛轻若的信息被恰巧保留在了冷沫儿癌变部位或附近的某个神经元内，才可以直接干扰、阻断了癌细胞的复制。再加上这些年来，她和诗然一直都在不断努力地运用其它方法来提升沫儿的免疫机制。所以，才确保了她八年来的安然无恙。”
“你的意思是说，即使不做手术，她们应该也可以用这种方式继续生存下去？”
空竹摇了摇头：“这样的生存终究只是暂时的，以宛轻若现在的这种游离状态...... ”
他抬头看了秋雨一眼，再次低垂了眉，躲掉了他眸内的期盼。
“秋雨，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死。你要认清事实，永久性的信息保留是不存在的。如今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只是尽可能的将这种并存状态延长而已。做了手术，起码还能保得住沫儿，不做的话......终有一天，恐怕连她们一个都保不住。”
空竹长吁了一声：“轻若应该是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她正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所以才义无反顾地主动选择了离开，好让我们对她彻底死心，让诗然能了无牵挂的为沫儿做手术。”
秋雨泪雨婆娑，痴呆般低喃道：“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没有永恒？”
空竹直起身，回给了他一道深深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