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阮浓香已回到玄星楼。
玄星楼的人,上至樊若,下至万民信徒,都早已在天宫门口摆阵迎接阮浓香。或者现在应该称她北神更合适。
除了楼主樊若与三护法及其他七神外,再没有人见过北神的真实面目。他们之中的许多人早已乖乖在此等候,为的就是要一睹北神真面。
正午一到,她就该回来了。
但人们等到正午,却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很多人都已等的十分心急,但北神不来,他们谁也不会走。这个在江湖上流传已久的神秘传说,任何人若是有机会亲眼目睹,谁都不会放过的。
倏忽,远处天宫门口的琉璃桥上掠过一点黑影,众人纷纷打起精神朝那处望去,定睛一看,却是一只燕子啄食。
正在众人失望之时,只见空中一道光影闪过,接着便见一人一剑直朝樊若刺去。那剑气逼人,直直向她猛地杀来,剑尖寒芒一闪,只差毫厘便可贴住樊若肌肤。
剑光一闪,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听几声双剑锵锵碰撞之声,再定睛一看,樊若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银剑,已然架在一个裹着暗色星纹披风的人脖子上。
阮浓香,果然是她!
樊若笑道:“你终于肯回来了。”
那人冷冷道:“难道不是你让我回来的?”
樊若拍拍她的肩膀,不再对她多说,继而拥着人走入大殿。
北神的出现早已引起信徒的议论,但他们依旧没能看清楚她的面貌,但至少他们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北神绝不是个男人。
大殿如旧。
寒冷,阴森,却又明亮。
这本是相互冲突的两种元素,但此刻出现在玄星天宫之内,好像也不觉得稀奇了。
寒冷,因为高处不胜寒。阴森,因为樊若本身就是这个词的象征,只要她一出现,哪怕是烈火想必都能被浇灭。明亮,抬头望去,繁星如瀑、星罗棋布,点点明亮发光的星星如同灯光照亮这座大殿,照亮这座楼宇,这里永远都不会黯淡下去。
那么这里的人呢?
走进来的刹那,只见樊若笑脸立刻消失变怒容,眼中似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只听她道:“十天之前,蝎子帮被人给灭了!”
阮浓香道:“是不久之前归附我们的那个小帮派?”
樊若点点头,“这一定神秘做的,我曾发函羞辱于她,只是没想到她报复心那么强。日前她竟肯为一个无名小辈大摆寿宴,也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
阮浓香道:“您想怎么做?”
樊若道:“要对付第二楼,首先要铲除它爪牙。”
阮浓香冷笑道:“几乎大半个江湖都是它的拥护者。”
樊若笑了笑,道:“你又怎知我毫无准备?江湖四大世家四分天下,只要能够扳倒其中一家,人心自然四散分离,到时候这天下都是我的!”
阮浓香道:“您的意思是?”
樊若道:“东南西北四大世家,我统统都要捏在手!”
夕阳红似火,晚霞如红枫。
静谧,但凄凉。
几日前的这里,一到傍晚,山谷总会升起一股美味的熏烟,或是烤肉或是菜香,然而现在这里又恢复一如往常的冷清。
雪恨别道:“拔剑,你明天就走吧。”
李拔剑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你说什么?”
雪恨别重复道:“你明天就走。”
他的语气凄冷,眸光黯淡,整个人也像一具机械般僵硬地运作。
李拔剑道:“但我走了,大哥你怎么办?”
雪恨别抬眼看着他,皱眉道:“你是觉得我没有能力照顾自己?”
李拔剑看着他的眼,忽然说不出话了。
那并不是一双活人会拥有的眼睛,空洞、呆滞、空洞、又呆滞。
也许他的心已死,也许他只剩下一具肉体还活着。
寂静。
只剩下火的声音。
此夜无声,人亦无声,心却有诉不尽的苦事。
雪恨别幽幽叹了一声,道:“我让你走,是不想让你同我在这里浪费时间。你还小,该去这江湖看看,看尽人世险恶,看看那些人愚蠢又虚伪的嘴脸。”
李拔剑听着,心中满不是滋味。他知道一而再的背叛已经给雪恨别造成了难以挽回的伤害,感情本就是他唯一且最在意的东西,但这些人、他最亲近的人们却偏偏用雪恨别视若珍宝的东西来伤害他,若换做人都难以承受的。
堪比比干剜心之痛。
雪恨别又道:“阮浓香给我三年时间,那么我便要用这三年再练息花刀法!三年之后,闲颂诗、祝小云、阮浓香、玄星楼……这些债,我会一笔一笔向你们讨回来!”
他转而看向李拔剑,道:“三年之后,我重出江湖,自然会去找你的。况且,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让我一个人好好静静。”
话说到此,李拔剑不再多言,即便他再多说什么,雪恨别也并不会因此而改变他的决定,于是他只道一声“好”便进屋去。
雪恨别就坐在屋外的湖边烤火。
他看着湖水,看看青山,又抬头看看天空。
接着陷入沉思。
他的沉思就是一片黑暗。
因为他的心也已身处黑暗。
几年来的江湖之行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朋友,却给他带来了数不完的灾难与痛苦。
——如果是这种结局,当初是不是选择留在村落里比较好?
——我所想的江湖,我所想要结识天下英豪的梦想,是不是真的只是做梦?
——难道人最终的宿命就只能是孤独与寂寞?
也许。
他闭上眼,不知何时,夜已悄然而至。
那坡湖水仍静静躺在那里,青山也不曾变动,雪恨别睁开眼时,看到了满天繁星。星倒映在湖中,他起身走到湖边,静静凝视着这湖水,心里忽然有了些动容。
多少次他曾下定决心要与过去做个了结,然而始终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想,只要阮浓香还在,纵是天破了个大洞,她也一定能够补起来。
她就是神……
但现在他只有自己了。
他不是没有独自面对过困难,他只是不想。
可现在已到了他不得不去独自承担面对的时候,纵使他千万般不愿意,也无可奈何。
他拿过刀。
火光下,刀光熠熠。刀身映照着他憔悴苍白的脸庞,但拿刀的手却孔武有力,他的双眼看去还是那么空洞绝望,但在他心里,已经做出了一个不可撼动的决定!
第二日。
晨晓刚过。
雪恨别推开门,便已见到李拔剑收拾好行李在等他。
他笑了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道:“我送你。”
李拔剑婉言拒绝道:“山路难走,雪大哥还是莫要送了。我们三年之后再见,那时我要拜你为师,只希望雪大哥莫要再拒绝我。”
雪恨别点点头,“好!”
说罢,只见李拔剑一个翻身跨上马,随着一声马蹄嘶鸣,少年的背影也渐渐消失在晨雾里。
——都走了
空谷终于还是只剩下空谷,雪恨别终于还是只身一人。
他虽有些沮丧却不绝望。
只见雪恨别抽刀而出,扬刀而起,挥刀砍下,刀影所过之处,震得碎石乱飞,湖面卷起千堆浪花。
这一招看来气势磅礴,给人以一种毁天灭地之感。
但这也已是雪恨别的极限。刀落之时,他的人也随之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阮浓香呢?玄星楼呢?
他们更是忙碌得很。
楼主樊若已分别派出八神前往东南西北四大世家,无论用尽何种手段,一定要解决四家世家。这句话的意思是,若他们肯归附,便不予理会,若他们不肯,便杀之!
八神之中,北神阮浓香极其随行闲颂诗被派往西岩洛家,南神宁一指与西神沈仲秋及西南之神曲幽兰被派往北原金家,东神韶露与东北之神楚无常则往南荒周府去,剩下西北、东南两位自然前往东南江府。
此刻他们已在路上。
西岩对于阮浓香来说并不陌生,那里是玄星楼的发源地,也相当于是她的第二个家。
但这次要对付的人并不简单。
西岩洛家家主洛平,师从当年人称大漠第一狂刀的楚兰舟,也是他的夫人。虽然十多年已过去,昔日的光辉事迹已成传说,但狂刀的力量仍然不可小觑,尤其是他们夫妻二人双刀合璧之后的“双狂”!
夫妻二人无儿无女,但总爱收养那些可怜的孤儿们作为自己的孩子,闲颂诗就是其中之一。
他十岁时遇上了洛平夫妇。那是个炎热的夏天,他被人抛弃在沙漠里,洛平夫妇恰好途经这片大漠,看见了远处奄奄一息的闲颂诗,楚兰舟二话不说将自己身上仅存不多的水给了闲颂诗,并且将他领了回去。此后十三年间,他们视闲颂诗为己出,教他武功,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如何做人。
他的确做得很好,甚至可以说做得无懈可击。
洛家收养的几个儿女,周言听、洛栖霞、宁一指,论文武才能,唯一能比得上闲颂诗的就是宁一指,只可惜他后来竟出走洛家,投到了玄星楼的门下。于是闲颂诗便成为了他们唯一的骄傲。
只是骄傲的人通常也自负。
闲颂诗被人捧在天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享受这种感觉,更爱慕这种虚荣,但凡有人想要与他争夺,他一定会用尽手段将那人除去。
如今洛家的两个骄傲,一个成了玄星楼的南神,一个成了玄星楼北神的走狗,其中一个闲颂诗竟还要来亲自对付他们,不知若是洛家主与洛夫人见到闲颂诗时,又会是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