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还是没明白你在干什么?”柒染在燕潮身后跟着,道。
“都说你在九清山练剑练傻了,还不相信?”燕潮不满地拿扇子敲她,柒染偏身躲过。
“你还敢躲!回来!”柒染委屈地伸了头,这不是在九清山练的练习惯了么。
燕潮敲了一下扇子才解气。
“殿下,你该告诉我了吧。”柒染十分求学好问“为什么非砸猗楼,
引人注意。”
燕潮对柒染无语,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为什么提是七皇子呢?”
燕潮忽而想到馥姝了,至少她只在求她不要惹殿下生气的时候呱噪。
“馥姝呢?”燕潮问。
自那夜分别,就让暗卫先带馥姝去燕了。
“那个婢女么?”柒染想了想,又问:“殿下,您为何带个婢女回来?您婢女够多了…”
“那个婢子,还什么都不会……您带她做什么呀?到了燕国,她能干什么呀…”
燕潮:“……”
她就不该带着柒染,柒染只能当暗卫,当近侍。
一点不知心。
这个时辰,平时她都该溜兔子玩了,馥姝也该洗好衣裳,给她做酸梅冰浮酪了…
原来原先的日子,过得那般悠闲。
“猗楼是朝阙前三的酒楼,却是唯一与姜家无干的产业。”燕潮冷静下来,慢慢重回三月前的自己。
她不应当眷念那段毫无志气的懒怠的为人圈养的日子。
“猗家只缺一个皇商的身份,然而处处受制,明里暗里已然与姜家结怨良久。”
“而现在,圣洇流入大理狱,储位变动,姜家不想树敌亦不想被而今圣皇猜忌。”
“你可见到许多权贵来此?那是因为姜家的柏兆楼和快雪楼都封了一半店面,为的就是让生意,和避嫌。”
“所以,在那,就看见来打探消息交接商议的姬师,倒是装的好样子,见着孤,酒都倾了。”
“这般一来,猗楼以为姜家意图扶持七皇子,谋其财产。”
柒染脑子慢慢转回来,道:“猗家不过是商人,怎么动得了姜家?”
“动不了。”燕潮慢慢走,“只能吃这个亏。”
反正也吃了十几年了,不也走到了现在。
“猗家动不得,可你说得对,这里多的是圣皇监听朝臣的眼线。”
“姜家,会被圣皇敲打,七王,更会被圣皇试探斥责。”
“这时,姜家便会在浚,与淇中抉择。”
柒染眨眨眼,“咱们,不是支持七王夺位吗?”
燕潮再也忍不了,一扇子敲上去,“咱们谁都不支持!是搅混水的懂吗!”
柒染:“……”捂头震惊。
瞪大眼睛看燕潮:“那你还给他暗卫…”
燕潮瞧傻子似的瞧她。
柒染慢慢思索,哦,给的又是假的。
即便不假,又能把这事透给圣浚,让他们狗咬狗…
“他们谁都做不了太子,孤之目的,也只在拖上两月…”
燕潮心里也没底,关住圣洇流太不容易。
固岭六次劫杀,没能杀得了他…
这是个后患呐。
姬师见了她,圣洇流也该知道这一切是她运作。
姬师也会查到圣淇,这下,只能看圣浚的了。
毕竟圣浚比圣淇要恨圣洇流的多。
“七王果然心思大,异想天开着能最后渔利。”柒染跟上燕潮思路。
“圣淇跟踪,自不会真是那种说辞。左不过是想杀了孤去邀功。”
“而又不是时机,便暗暗监视,待得助他废了圣洇流,孤的日子也到头了。
“要不圣淇就透给各方势力,让孤无暇顾他,自身难保,结果一样,他登大宝,从此再无阻路人。”
燕潮颇倦累,动脑子果然费精神。
“小孩子总是想的美的。”燕潮想着圣室同操戈,也算得一丝安慰。
不枉她辛苦设计一番。
而一顶不显奢华的蓝布小桥缓缓停在燕潮面前。
小厮上前,躬身请到“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说罢呈上一枚玉匣,“这是我家主子的信物,您一看便知。”
玉匣打开,还有蜜饯甜味。
是当日沾蜜饯水写的条子。
燕潮心想,这是什么日子,圣家的人都碰了几回了。
便掀轿帘,你敢请,我就敢去。
一个圣沅罢了。
......
大理寺门口森严如常,甲士执戟,门上雕刻狴犴,玄铁制的悬栏缓缓抬起。
圣浚眉目飞扬,一袭华衣似锦,他似笑非笑地向前一步,对擦肩而过便入界别两个世界的铁门中的圣洇流附耳道:“五弟,你可真是好本事。”
“为兄进来是你之功,出来还是你之功!哈哈哈哈……”
说着便大笑起来,也不顾圣洇流是如何神色,向前入了一顶翠顶金丝垂珠流苏轿子,看样子,是入宫了。
圣洇流则朝着相反的方内,跨进那道圣浚出来的铁门。
“砰”古铁制的大门砰然合上。
但圣洇流虽被金翎箭急召入京受审,太子爵位却并未被褫夺,自是不戴刑具,不着囚服,只换了昔日的蟒袍玉带,一身白衣素如雪。
就如此这般,镇定走进大理狱。
大理寺丞在不远暗处瞥见这一场兄弟对峙,心想太子就是太子,储君非乱定。
当初圣浚进来时可是近疯的状态,此间刚一放出就喜形于色……
真不晓得梅妃那样的人怎生扶持这么个皇子?
念及此,便有权衡,身后跟着监丞,对立在堂前不失威仪的圣洇流,行了一礼,拱手道:“太子辛苦,事件尚未明朗,圣上也未有明旨,权且宽心。”
圣洇流颔首,神态与从前,与兵败之前,也并无多大区别。
就是好像……安静了些?
寺丞捋捋胡子,对自己站的队颇为满意。
刑部尚书耿杰钦是太子提拔,兵部尚书,吏部尚书都与太子共过事,工部,户部,又是邺家的人……
这还都是明面上的。
今上这般的信任从何而来?那如今今上大怒,想来也只是一时之气吧……
圣洇流才懒得理得这些人的心思,只想着这一路刺客的杀伐狠戾,半点不容情。
她,这才是她吗?不是娇缠可人的娇栀,而是和他一样雷霆手段的燕太女?
固岭遇险,死亡数百伤不计。
那夜的叶李城,西祁反叛,随军诈降,北元突袭,燕军复活,册剑重生。
天时,地利,人和,独她一人占尽。
是怎样的城府机心才策出这般诛心的骗局,娇笑声中银铃响,他以为是对不住她。
而今看来,便是自己的唯一多心,才守住了这三月情谊,哪怕是个骗局!
若非他当日铸了银链,她怕是拿了玉玺就走了吧,或是还非要戏弄他一番,就像今日光景………
大理狱中尘烟纷繁,往昔他也监理过大理狱,竟这回成了自己地盘的笼中犯。
娇栀,燕潮,她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这般置他于死!
......
“你也太狠心了,往昔种种,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燕潮没想到,第一个指责她的人竟然是圣沅。
她扼住怒气,“沅王有资格指责孤?又是谁在京结党营私,意图揽兵闯宫的?”
“倒是现在装上好哥哥了,好不要脸!”
“你!你这个……”圣沅被她的不要脸震惊到了。“老五那么喜欢你,宠爱你…”
他也在忍怒一样,“你便是受命于家族宗祧,也不该非置之于死地!你就不怕报应?”
燕潮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圣淇是装聪明,卖弄那一点半点的城府。
这位…他是腐儒吗!
直让人火大!
不置之于死地……不这样…圣洇流不就要报复她吗?
斩草还要除根,圣沅在想什么!
“若是沅王只是为圣太子抱不平,那么孤也顺你的意,认你是个好哥哥,行不行?”
燕潮只想走。
现在好似见过她与圣洇流两人相处的人都能跳出来指责她。
说她狠心,说她无情。
可若是圣洇流不死,呵……那她要一辈子提心吊胆,时刻怕他的报复,阴谋。
“况这是孤与他的私情,不必旁人置喙。”燕潮冷声。
“罢了。”圣沅扶额。倦怠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般。
燕潮:“……”她还想说罢了呢!
“罢了罢了罢了…”一阵怪腔怪调,原来是书房廊上横架上,立了只毛色鲜亮的蓝色鹦鹉。
“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燕潮无语至极地看看圣沅,这是胆子大,还是对争权结党一点不上心?
哪个朝臣敢信他?
圣沅咳了咳,道:“这是前些年太子送的。”
燕潮到廊下细看鹦鹉,鹦鹉脚环精致刻着缠枝花纹。
果然是圣洇流的物件。
她生了警然:“你就不怕鹦鹉传讯?”
圣沅道:“太子送过来时才八岁。”
燕潮:“…你这前些年,还真前了不少年。”
圣沅不说话了。
自从四年前青龙寺事,他就与太子断谊了。
但这物件,旧忆,却是不曾离。
燕潮也不戳他心肺了,只要他不再戳她心肺。
“你给孤控住朝阙,看好圣浚,圣淇两个蠢货,”燕潮说出他心中所想,“孤就看看你夫人。”
圣沅朝她一望,压下狂喜,道:“本王不会伤太子。”
燕潮嗤笑,“你们伤不了他…”
又伤神,圣洇流不死,往后国不宁啊
“哎。”她叹气,恨自己没能再狠一点。
......
“那逆子呢?!”明景帝额间青筋分外显著,一拍御案,如山奏折立刻抖了三抖。
案前的一众朝臣也战战。
“回陛下,太子殿下暂押在大理寺…”一执圭大臣,手颤话却不颤,想是酝酿许久,面上青红交替。
“太子?他也堪当太子!”明景帝怒不可遏,挥袖拂落了重重奏报。
清远漏夜来禀,说查出金荠园时太子用以诬陷三皇子的死士盔甲上掺有密银!
洛津的细作逮住两个,受尽酷刑不开口,一提太子就自尽了。
还有那个陈国宠囚,呵呵,原就是燕家余孽。
密银从陈女身上得来,太子能不知陈女身份?
太子是明知故犯,知错不改!
“传旨!传旨!咳…咳咳……”
明景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本就是存着早些将大业交付太子的意思,所以为他绸缪,让他娶清远的女儿…
没想到啊,被一个陈女带弯了路,和圣沅一样被儿女情爱昧了心!
但明景帝还是偏爱嫡子的,只想先召回训诫,再秘密处死那个余孽,并不惊动朝臣。
女色之迷,若是肯改,那也算亡羊补牢,也算追错回寰了。
可金箭诏令他不回来,连发十二道都不见回音!
等到回音,竟得知太子杀御使,毁金箭,还欺天瞒地,敢说他不知!
明景帝何时受过这样挑衅蔑视?
再爱惜太子,再看重太子都抵不过帝王一怒。
何况又传来兵败消息,燕朝复活,册剑又出,陈卫吴好容易征伐下的疆域又要被迫一寸一寸吐出去……
圣洇流还有什么功?
他还剩什么功!
他数年军功都被这一朝毁尽,功难抵过!
“陛下!”一众臣子跪在地上,小心偷觑他们的陛下脸色。
明景帝咳得面色通红,神情痛苦不已。
他茫然似的,问:“太子果真谋反?”
“这……”
“说!”
“保重龙体啊陛下!”群臣跪伏。
作为臣子,在这种当口可不就只敢说这种话么?
太子被召回也罢,居然还没到朝阙就丢了陈卫吴的地,这不,到了朝阙就直接打进大理狱了嘛。
本来也就是在情事上栽了跟头,吃了个败仗罢了。
今上对这两样都还宽容,唯一样不能忍,那就是谋反。
偏偏太子杀了不少金钥卫,金钥卫在外如君,太子如此…等同弑父。
而且燕朝复位再成共主的传言甚嚣尘上,太子又是因为一个囚宠是燕国细作才……难免不让旁人猜测,是否太子就是为了做共主才与燕国勾结。
还听说,原金钥卫统领也为了太子回京而殉职……照现在情景,那是燕国刺客杀的,还是太子怀恨砍的也不一定了。
要紧的是,这太子罪过是由邺相提出,今上查办的。
这般一来,谁敢翻案?
谁也没本事翻案呐。
于是个个不言语,面上关心今上龙体,比明景帝的几个亲儿子都懂得孝悌之义得多。
“陛下今日累了,众爱卿,下去吧。”
众人小心抬眼瞟,方看见圣上新封的斓婕妤着一袭水蓝宫裙,款款向龙座走去。
“咳咳咳…下去!”
众人忙看圣皇神色,确实是叫他们退下。
明景帝觉察到朝臣犹疑,很是不满,但肢体沉重,甩袖不能。
只能将手艰难一摆,无甚好颜色地瞪看诸臣。
那众朝臣便惊疑不定地退下去了,又是如蒙大赦一般。
“斓儿。”
明景帝似是被人抽干了身上的气力,瘫坐在身后的龙椅上。
他瞧的却不是为他擦汗的斓婕妤,只对着雕着九条蟠龙的华丽穹顶,喃喃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