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原因为娇栀的事向圣洇流骂过太多回。
燕潮格外记仇,此番最厌祁原,也知道祁原势要杀她……便将祁原关在圣营刑帐的木笼里,挑开帐门让他看外面兵败如山倒。
听着一声又一声的“不好了。”“叶李城守将殉国”“燕军打来了,燕尔大帝收失地了!”等等等等动乱人心的燕国故意散布的讯息。
若是老当益壮,眼睛好,还能看见飘摇的赤底燕字旗帜。
祁原被贺连山部下找到救出来的时候,果不其然第一句就是:“早该杀了那个妖女!”
“太傅,现在别提这个了!快走啊!”
圣营被整个掀翻,元军冲入,中营大开,西营凤子歌就阵倒戈,才知当初降圣是假。
营地一片火光,烟灰四飞。
“柳恪打开营门,凤子歌诈降,那这元军又是怎么回事?”祁原问救他的兵卒。
“这小人哪知道!”那兵卒脸被熏得灰黑,沾着血色,“谁成想元国和燕国有勾结!谁又想得到古燕亡了还能复活!”
祁原略放了心,这人不是那妖女派来耍他的。
毕竟妖女诡计层出不穷,他不得不防。
“将军,军师找到了!”
祁原看贺连山在营,知道正中兵力还算可以,立马命道:“元燕已走,关营闭门,清查细作!”
贺连山没想到祁原这般果决,只道:“可要请示殿下?”
祁原睨他,“那小子怎么了?还能决策么!”
“这……”贺连山面色难堪,嗫嚅道出太子现状:“姑娘她…不,燕贼她将锁链加在殿下身上,还,还把钥匙扔了,正在着人找钥匙。”
“殿下暂时可出不得帐!”
祁原:“……”
若是有一案在前,一桌在侧,那早被祁原拍断了。
他忍无可忍,当真奇耻大辱!
“娇栀,这个妖女!”
主帐再无往昔荣光与欢乐,圣洇流处境窘迫,当贺连山找进来时,他几乎想将贺连山灭口。
仇恨,情欲,耻辱,叫他恨不能埋葬所有人来掩藏这场败。
但他终究还有理性,遏制心头恨意迁怒,吩咐贺连山收残局。
首先要找到祁原,虽然祁原与娇栀结怨,但圣洇流知道,依照娇栀性情并不会杀人,而是耍弄侮辱人。
祁原主掌军务,也能抵消一些军中怨气,安定军心。
再是军医,比起祁原,他更担心军医被娇栀杀害,而现在贺连山还没复命,不由心中更是焦灼。
“殿下…”士卒来禀,又该是丢城。
“说!孤还是主帅!”圣洇流眼中满是戾气,身上披着一件单衣,透过半边纱帘注视帐中。
心里不可遏制地念:燕潮…我圣洇流不把你抓回来誓不为人!
“叶李城以西,十里水廊以北,怕是都被占了。”
“燕元离去之时放话收回册剑,而我方的守将至今都未传回消息……”
圣洇流听出机窍,“我方损失几何?”
“除去吴国的凤家军和燕国细作,柳恪还拐走一队兵马,共四百人……”
圣洇流冷笑不得,只沉声:“这么说,元国燕国只是和咱们开个玩笑?闹个翻覆而已?”
贺连山这时进来,带来军医。
军医也是初次见圣洇流这般倚在床榻,地上士卒满地找钥匙的景象。
他甚识时务,当时宴上可以骂圣洇流,这时稍微言辞惹他不悦……那就是死啊。
毕竟这样丑事,都会灭口的。
圣洇流:“将此人拉下去拷打。”
他说的正是那个士卒。
士卒讨饶,但还是被拉下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不能这么冤枉小人!这不是我等的过…您这是灭口,是灭口!”
贺连山听之瑟瑟,他也怕听这话。
毕竟他是第一个赶到主帐见太子的,太子不能移动,那件单衣也是他披上去的。
若是真要灭口,他绝对逃不了了。
“果真是细作,还敢动摇军心!”贺连山立马踹那人一脚,“刑帐拷打,务必吐出真言来!”
“殿下,老夫给您把脉。”军医上前,不看圣洇流神色就上手去碰腕子。
尴尬又来,碰到雕花纹饰的密银锁。
军医尽力平静,专心诊断。
心里却暗暗叫报应,真是天理循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这脉象,好似没问题?
可要是直接说没问题,那太子岂不是更觉受羞辱?被人耍弄到这样难堪地步?
便犹疑说话,退一步观察主帐物件,妄图找出些毒,救救太子的尊严。
“…这是绣球花,”军医皱眉,闭目细细嗅,“怎么绣球花还香?”
绣球花一半植于庭院花圃之中,就是取其颜色变化,缤纷多彩,而花圃定有香花香草,也能掩盖绣球刺鼻气味。
这帐中只有一株绣球,哪来的香气?
“殿下,找到了!”
夜阑赶紧上前给圣洇流解链子。
军医看形势不错,道出实情,“殿下,其实您没中毒。”
刚刚解了链子但保持一个姿势坐麻了的圣洇流:“……”
军医又刻意不看圣洇流,接着说真相,“这绣球花是用案上洒的酒浇灌的,所以香气本也就是酒香,而这酒香……”
军医有些不好言谈,顿了一下道:“酒里,有些催情药……”
圣洇流:“……”
他还是被娇栀强迫的不成!
这个老头子和祁原一路货色,尽会败兴!
但娇栀为何这般呢?在金荠园时就处处撩拨暗示他,而今又用邺诗雪激他才……
她绝对是爱他的,所以不舍,所以不甘!
若是祁原和军医知道圣洇流想法,定会恨不能没来人世走一遭。
这还是人话吗?
“…祁太傅?”军医看帐外押来一人,祁原跟在后面低首,难见表情。
圣洇流由夜阑搀扶下床,心里不祥预感更甚。
祁原面色难看地让兵卒全都退下。
“太子既在军中,为何不接金箭?”被押的人衣衫破烂,眼神却沧桑中磨砺锐气,精光骇人。
那是军旅之人才能敏觉的悍将之气,是历经数次劫杀才活下来的眼神。
“朝阙连发十二支金箭,太子一言不回,朝阙派出的十二位令官,皆遭伏杀,死于非命,唯有卑职存活至今,而今见太子却安好,那卑职代陛下问,太子究竟意欲何为?”
金钥卫拼了一般,“陛下本不信太子异心,只是发金箭催问…但到如今,陛下已然大怒,太子是当真要做无君无父的大逆之人了!”
圣洇流:“金箭?”
他目光首先投向娇栀的妆奁,金箭不出所料就在那里。
好啊,真是好,朝阙也布了个局等他。
金箭是由金钥卫发出,一般都属于皇帝直派,但位高于三司之上,唯有大逆之事才用金箭警告,以至警醒,上表陈述或派人入京申辩。
但这么说,都发了十二支金箭了。
那就不是陈述的事,而是诛叛。
就是他此时不入京受审,那朝阙也会派直隶军和云楚州郡部队来围剿镇压……
“荒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祁原狠狠顿袖,“我等分明不知金箭,何来的不敬与谋反!”
“太子若是不心虚…”金钥卫谁又不敢信,扫视每个人,“何必如此辖制于卑职?若是有冤,也当进京向陛下陈情。”
圣洇流看着他,在想是否又是个娇栀留下的障眼法。
“看好他,一起带回京畿。”
祁原抬眸,没了镇定,“殿下真要回京?不妨先上折子,诉清实情。”
“十二支金箭,不回就是谋反,天下共击之,无处诉情。”圣洇流灾难临头倒更是冷静,“这回回京,定又能听到祁山兵败消息,孤往后,再难领兵。”
燕潮好手段,外连诸国,内通朝臣。
那回夜宴后的刺客盔甲里的密银…究竟还是事发了。
此番回去受审,看来这刑部虽是在他手,却还是要去大理狱住着了……
圣洇流自嘲笑笑,他怎么预见得到今日这般狼狈呢?
还是燕潮为他步步谋划,精心布置的围杀。
“退回陈地, 贺连山任主将,祁原任军师,这帐中物件皆都记录造册以备后来核查,孤带一队精卫…回京受审。”
圣洇流交代完了,只见金钥卫盯着他。
“兵败如山,没多时又会传回朝阙,太子不怕么?”
圣洇流嗤笑,“孤乃储君,况且此事分明,乃是细作离间,上京面陈父皇,自然脱去误会,有何可惧?”
金钥卫看了一会,道:“卑职只愿那十一人不枉死,太子若敢立誓,卑职便向陛下陈情,说金箭并未传到,太子对之一毫不知。”
“反正,”金钥卫因伤口疼痛皱了眉,“这帐中物件都在,太子不会自灭前程。”
圣洇流冷笑:“这本就是事实,帐中一无别物,哪来什么金箭!”
“至于立誓,孤有何不敢?”
便指天念了,又道:“等到了京畿,定要查出那覆国乱政之人!”
金钥卫先见太子神情已然信了几分,又见他倨傲正义,更是信了八九,便点头,对太子道:“请即刻启程。”
圣洇流趁金钥卫不察,给贺连山使了个眼色。
然后振袖出帐,还是被冤枉的愤懑样子。
贺连山心领神会,见祁原心绞痛,赶忙让军医看顾。
然后自己翻找内室的妆奁盒子。
檀木盒里一支被干花埋着,镂空金盒里一支又被花笺盖着…翻找好几个盒子终于找出了十一支,最后一支怎么也找不到!
贺连山只能先销毁十一支证物,剩下一支再想办法慢慢遮掩了。
而圣洇流出帐几步,便觉不对,回身去救金钥卫却还是慢了一步。
箭发于瞬息之间,金钥卫倒地指着圣洇流,死不瞑目。
而他背后被插得只剩半寸箭羽,可见金泽流转,夜色中尤亮,正是第十二支金箭。
圣洇流拔出金箭,朝箭发方向看去,刺客已然无行踪。
“殿下…这,这可,欲辩无言了。”贺连山瞠目。
便是毁了箭,那金钥卫身上箭伤尤在,便是人死无对证,金钥卫统领连失十二位属下,不可能不言语,不追查……
“太子以金箭杀御使,谋反之心昭昭,奉陛下旨意,收缴太子兵权,拿下押回朝阙!”
金钥卫统领带着大队人马赶来,铁骑踏在不久烧过的土地上,马鸣嘶嘶。
眼下军营虽被祁原稍稍整顿过,却还一片凋敝象,毕竟是丢了大批兵马,中营走一半,西营尽失。
他们能进得来,定也是带了圣旨御令。
时机就这般被卡得极死,一重又一重地压上心口,难以喘息。
娇栀是燕储,诈降反叛后,金箭十二支,圣旨御令追将来,唯恐逼他不死。
而天子心腹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时刻警醒在外臣子:金钥卫在外本就代表天子之威。
统领还揶揄圣洇流,“太子回京前居然把战神名号丢了?这是卖迂求存,明哲保身么?”
贺连山被一连串事件弄得恍惚,立马辩驳:“这就算是金箭,那也才一支,太子而今才知情,今上审明真相,你们也不好交代…”
圣洇流心里摇头,多说无益了。
金钥卫统领果然笑了,从袖袋里拿出一把金箭洒下,许多落在地上尸体边,道:“贺将军是说这个?要多少都有,不妨事。”
贺连山结巴了。
诬告构陷这种事,自古不绝,但若是来查办的人都存了心叫他们死,那所谓人证物证,所谓功绩与否,忠心或私,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也有了绝望念头,生了恨心。
“统领在西南角涞江舟上曾有赐教,”圣洇流不辨喜怒,竟是平静:“也只是为了今日么?”
统领不吝,再赐教道:“不止,日子还长。”
圣洇流断定又是燕潮,生恨至极,“原来孤那宠囚,也有这样翻天本事,将统领都作鹰犬,会吠又会飞,真是得力。”
“哈哈哈哈,不必激本统领,”金钥卫统领谦虚,“殿下还有得好受,慢慢受着,总有尽时。”
“不像我等,可是没有尽头的人。”
圣洇流冷冷看他,“孤若不死继位,定裁撤金钥卫,首先用你祭旗。”
统领仍旧笑,无所谓道:“那臣等着那一天,望太子尽早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