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出来?”上官晞在帐外踱来踱去,担心潮儿是否出事,但潮儿又嘱咐过他…
宇文拓看上官晞这般作派,便知又是一个被燕潮祸了的人,无谓至极地摇摇头。
主帐面前守兵皆亡,侍女也都不见去向。
只一个馥姝周旋四看,被周围铁甲寒光震慑得颓坐在地上。
寸棔换了夜色劲装向宇文拓附耳,宇文拓奇怪似的挑挑眉。
燕主在圣营住了这么些时日,居然现在才……
他不由看向上官晞,眼神同情。
但见上官晞终于忍不住要入帐,立马阻拦,道:“现在进去做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到底没忍住戳人痛处。
“你敢欺侮潮儿!”宇文拓颈上立马横了一柄剑,元军与燕军两相对峙。
宇文拓刚想了一遍是否自己成语用错,顺手一枚暗器抛去,被上官晞身旁侍卫接住,双方剑拔弩张。
“把剑放下。”燕潮一身玄色暗云龙纹的衣袍,加金冠玉簪,少年英气逼人。
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寒光凛然,再不似从前。
“潮儿!”上官晞弃了剑,走到燕潮面前扶住她双肩,上下左右看个仔细才肯罢休。
“来人,”上官晞从侍从手中接过墨狐大氅披在燕潮身上,“夏夜风凉,你又畏寒,还是小心安好。”
宇文拓在一边见了只冷哼一声,她,真是不识好歹。
他,真是没眼力见儿!
因这一声冷哼,燕潮和上官晞都转头看了他一眼,宇文拓偏头不理会他们的目光。
他一夜辛苦,磨嘴皮加上对圣演戏,燕潮视而不见!
“潮儿。”上官晞自袖中笼出一株植物,与普通绿叶相差无几,“七师父给的。”
燕潮兴致缺缺地把令草凑在鼻下,“阿啾!”斯文地吐出敛息珠,又将珠子装入锦盒。
“送还给七师父。”上官晞对后面吩咐道。
“美人,是你师父还是他师父?”宇文拓听了半天,蹦出这一句。
“我。”燕潮平静道。
上官晞脸色稍有不适,但好歹没把剑再架宇文拓脖子上。
“此次多亏朔王,他日若有用燕之处,定当回报。”燕潮话语仗义,说得却有深意,这该不该信,宇文拓又有些动摇。
她与之前的娇俏少女判若两人。
或者说,现在才是真我,往昔都只是一面,因为一人本千面,娇栀不过是燕潮的一部分罢了。
“自是相信美人的。”宇文拓亦正经道。与从前大不一般。
“那便就此别过吧。”燕潮道。
宇文拓:“……”
燕潮皱眉,“朔王想听孤骂你几句么?怎么还不走?”
宇文拓立刻走了。
这一时半会对着冷淡冷血的娇栀有些回不过神。
“…姑娘?”馥姝不敢认她,在地上起不来。
上官晞犹疑,对燕潮道:“这个婢女知道你入圣营的所有事,要不…”
燕潮睨他,“要不杀了?”
上官晞求情,“关起来就是了,她也服侍你一场……”
“你还是这样优柔。”燕潮未见生气,只是见惯似的,又对瘫坐在地的馥姝斥道:“不想死就给孤爬起来!”
馥姝挣扎着起来,腿软极了。
她也是乱世刀兵出来的,也是攻城血战里逃出来的,照理说不该这么怕。
但她不怕别的……怕的是娇栀!
现在这个娇栀…更像圣国太子了!
以前是动不动就打罚下人摔东西,现在肯定是动不动就杀人……
“你跟着桦白,在册剑安顿。”燕潮给馥姝是这么一条路。
馥姝听了,摇头喊到:“我只跟着姑娘!”
上官晞听到“姑娘”二字,不由心里膈应,别过脸不看。
“由不得你!”
燕潮转身就走,任由馥姝被人架走。
她与上官晞向西,宇文拓向北,正向西行,便见被影卫捆得结实的一把老骨头的祁原。
便走到他面前,欣赏他看她的欲杀了她的目光。
可惜他被影卫制住又封了口,说不出话,那双喷火的眼睛倒真有趣!
定是想说,“娇栀!你这个妖女,你终究是反了!”
想着便俯下身,食指搁在唇前,软糯道:“殿下尚在安睡,夫子不要搅扰哦!”
一如既往地挑衅,但没有哪次比这次更开心了。
便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上官晞回看祁原一眼,也追上燕潮步调,消失在圣营。
一个时辰前:
金缕枕上墨丝纠缠,如雪肌肤泛泛出桃夭。
他与她平生那般之近,那般之亲。
床帷中弥漫葡萄酒香,万金一尺的天绡残破弃在一旁。
圣洇流到底动情了,从前他以为娇栀不懂,急切只是因为孩子气,为了让他放心,证明自己不走……但而今却还是他自己抵不了这般诱惑。
于是爱在唇舌间绵延,一吻似万年,让人沉醉其中,想到天荒地老。
这于燕潮又何尝不是?
一宵耽情欲,暂忘三年前铁骑踏紫川,烈火焚燕宫,忘那自生下便已背负的神圣高贵的血与使命…
她后悔了,她不该与十一师父打赌,不该遇见圣洇流,这三月相伴丢了自己心……这陷得太危险,让她都学会了怕。
梦终会醒,娇栀可以懒怠撒娇多睡一会,或多睡一天,圣洇流总会纵她……但现在,不能了。
便勉力从他怀中爬起,取下他的白玉板指,想着十一师父给的符文,手一抹,致金钥便现在手心。
她开了镣铐,换原本身份的衣裳。
不过许久没自己穿衣服,手法都生疏,往日穿栀服,都是由人服侍的。
玄衣的暗印赤龙纹,浮面绣祥云。绣样看来都新奇,往日全是花朵蜂蝶似的散绣。
往日也总嫌缚锁穿鞋不好看,现在锁没了,锦靴穿着也不是很适应。
又至妆台前束发,圣洇流从前也替她绾过发,但她嫌不好看,便由着馥姝来,整日懒懒散散,没几回是梳髻绾发的……
往后懒散也不能了。
她再自镜中看到自己的样子,竟有庄周梦蝶之感,我为蝶,还是蝶为我?
隔了三个月而已,怎么这么不习惯。
从前柔美娇俏的面庞此刻由衣裳装饰改变,一望觉来英气逼人,清俊少年如玉。
“娇栀”这个圣洇流取的名字终于废弃了。
往后于世间留存的只有燕潮。
镜中,茜色床纱垂地,窗开幽风进,影影绰绰纱帘动,可见圣洇流还在安睡。
燕潮贪看他一眼,到案边用笔墨。
“栀儿。”圣洇流悠悠转醒,嘴角犹带笑,想去看那小人儿,却只见空空的锦褥和那绣被粉白桃花上的鲜红旖旎。
忽然有种害怕的失落,一瞬惊疑。
圣洇流尽量使自己镇定,待从纱帷中看到那凝神写字的身影,不由轻笑,笑自己多心。
却又发现那密银锁落在床上,已有一种不祥预感,然却还是轻唤“栀儿。”
“殿下醒了。”她停了笔,寻常一样回身走回榻边将纱帷挂上金钩。
“你…”圣洇流才看清他的娇栀这身打扮,一下心中天地崩损。
该走的留不住。
一切和缓都是骗。
“…我也会卜算的,”
“这里也有龟甲,我们算一算…也算一算我们的姻缘,好不好?”
“你不敢吗!”
她不是不敢,她从头到尾,就没打算与他做夫妻!
“我是什么?”她还笑问,“我是燕公主?殿下,我早就说我不是燕公主了,你还不信么。”
圣洇流看着她,不发一言,眼都赤红。
然现实只会让他从谷底坠深渊。
“我真的不是燕公主,而是,燕太女。”
她笑得如前明媚,不见一丝得意。“姓燕,名潮。”
圣洇流只觉咽喉上返腥甜,沉声道:“你不怕孤现在杀了你。”
“太子可试试,”她在床前踱步,“有没有觉得喉口腥甜,腿脚很麻,不能动弹?”
圣洇流恨恨着向“娇栀”。
“你已中了我八师父的新药七日喉封散,七天之内血液不能循环,小动断腿,大动亡身。”
“不过放心,我并非绝情之人,七天后你好好的,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你的血…”圣洇流回想验血之事,头疼欲裂。
“太子难道未听过敛息珠么?”燕潮敲着刚拿到的叠山扇,见圣洇流神色痛苦还强忍,淡淡道:“少动肝火,毒药烧心的。”
毒药烧心,娇栀就是在他心口放火然后踩熄……血肉都被踏麻木模糊。
纵火犯何必还在乎他烧不烧心?
投毒者何必还这般言语!
这个人为何是娇栀……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接近我。”圣洇流尽力使自己冷静。
敛息珠,原册剑百草谷百草仙人之物,敛内息,收神魄便与常人无异……她的身份是燕国储君,但燕国从前除却燕尔时代早期与神明交结密切,往后再次鼎盛也未现神迹啊,怎么这时节冒出来了……
“你不必知道。”燕潮抖开叠山扇,看那上面的纹路。
“你,到底是骗我,还是真的。”圣洇流此时受制于人,想的不是脱身,而是问真假。
他不信娇栀全是骗,不信眼见皆是假
他们一定是有真情谊,娇栀就算否认,也是说谎。
“都有。”燕潮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悲喜。
她没想到竟能和圣洇流这样说话,竟无暴怒,竟还问情。
“圣洇流,你我之间,实在荒唐。”
“细细想来,也不过是一场风月,两片私心。”
都存着私念,妄狂而忘家国。
“一场风月,两片私心?”圣洇流念着这句话,又见燕潮到床上捡那密银链。
她可真自信呐,断定他不会杀她,不为她,也为自己…
怎知燕潮还非招惹自己,将那密银链往自己身上锁,不过这链子都是为燕潮量身定制,圣洇流如何戴得?
“哼!”燕潮犹不放弃,把那脚镣锁在圣洇流手上,这才满意。
看圣洇流被锁更是畅快,他可难有窘态。
又笑眯眯地把致金钥在圣洇流面前晃了晃,然后闭上眼睛,转一圈,扔了。
扔了。
圣洇流:“……”
他锁了娇栀三个月,他太清楚密银链的厉害了,没有致金钥,就是把手砍了也脱不了!
“燕潮,你给我等着!”
燕潮便出帐,终于听圣洇流一声暴喝。
“自然,还没完呢。”
她一出帐就是圣营翻覆的定局。
凤家诈降,元军掠地,吴国编降军队潜伏燕臣,一丝一毫不差地演进她的规划。
这一天都等了三个月了,自然不会这么早结束。
朝阙的大礼,她还没给圣洇流送来呢。
帐外是她未婚夫,而今一望去,却心无起伏。
祁山遇罢心丢去,哪来余情爱旁人!
一回私心,成尽乱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