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圈养在笼中的金黄色小鸟,自诩拥有在所有被圈养同伴中最靓丽鲜艳的黄金羽毛,最婀娜多姿的曼妙身材,最富节拍的灵动歌喉,以及来自饲主的最无私且公正不含一丝犹豫的偏爱。
每日清晨,她总会是第一个起床,在偏安一处的娇小的水池中依着倒影,舒卷那一夜好梦之后略显杂糅的黄金羽毛。对此她从不吝惜清晨短暂而美好的时间,任由它们不留声息的在身边划过,即使她的黄金羽毛已经完美无缺,她也必须幻想在微小的狭缝中找出了其中本不该存在庞然大物,这样她才能安然离开那早已厌倦了主人的影子。
她从来不吃早餐,即使饲主昨夜添上的早餐已经发霉,即使她的肚中空空如野已向她发出最不满的抗议。但她却坚信只有不被食物污染过的喉咙才能唱出最为优美动听的歌声。
于是,乘着其他被圈养的伙伴还未醒来,她却早已收拾好自己黄金色的羽毛,在水池中借着柔润的水滴润润喉咙,随后站在她渺小的舞台上,为她还未醒来的饲主献上今日的第一份美好的祝福。
她的歌声是那么的好听,足以让远天边缠斗的风云停止争斗驻足倾听,足以让倦怠的阳光重回新生穿过树叶层层的夹缝洒进房屋,足以让干涸的大地怀念它早已逝去的孩子吐出眼泪,可她的歌声却不能让它们听见。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与她一起被圈养的同伴真心实意的被她的歌声征服,折下高傲的头颅。只有趴着沙发上睡觉的管家猫被她的声音吵醒,闷闷不乐的脱离梦想去盘中寻找它的早餐。只有她的饲主将她的声音作为世上最为天然美丽的起床铃声,伴着她的声音开始一天的生活。
只是我们美丽可怜的金黄色小鸟,从出生的那天起便未见过天空,她唯一所有的,便只有她引以为傲的歌声和饲主公正的偏爱。但所谓的爱从来都不是一尘不变的,所谓的偏爱更是如此。一粒细小的石子丢入水中便能引起胜于自身数倍的涟漪,一个不留心的细小动作便让人胡思乱想彻夜难眠。可怜的金黄色小鸟,越来越觉得自己失去了饲主的偏爱,原因仅是饲主少看了她两眼。
可怜的小鸟不由得因为失去这份偏爱而变得悲天悯人,她对着窗外的太阳祷告,不断追问着自己的罪行,不断追求着一份本就不存在的偏爱。她呕心沥血的对着太阳鸣唱,用她最亮丽的声音讲述最美最虚幻的梦境。但太阳是听不到声音的,它只能感受有一个虔诚且悲哀的孩子在向它请求宽恕,于是一视同仁的它为它最虔诚的孩子降下阳光。在阳光下金黄色的羽毛变得愈发耀眼,像沾过火的灼热针尖能够刺伤烧伤每个正常人的眼睛,而唯独可怜的小鸟对它视而不见,她只是觉得身体越发燥热,内心也就越发阴冷。
内心深处的阴影伸出一团漆黑的手掌,牢牢抓住心脏下端的血管,拉拽着它,要将它拖入暗无天日的深渊。可怜的小鸟只觉得有段无形的线扯着她的心尖,扯着她的脚爪,扯着她全身上下每根黄金羽毛的羽尖,像被人用线操作的木偶,全身颤抖着却又逃不出着该死的悲伤命运。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拍动翅膀在空中翻出优美的曲线,她的舞姿变得极为糟糕,甚至时不时的撞向四周的木笼。她停在枝上歌唱,沙哑的歌声便跟随着心中撕裂开的伤口溢出的鲜血一起到来。从失去从来不存在的偏爱不过仅仅几天,可怜的小鸟便为她的可怜赋上了真正的含义,但她那金黄的羽毛却依旧艳丽无比,依旧夺人眼光。
来自深渊的影子终于像最后一块骨牌般爆发出了难以置信巨大的能量,终于将可怜的小鸟从温柔的阳光下拖入了冰冷的阴影中。
可怜的小鸟病的太重了,张开翅膀趴在木笼底上,趴在她所认为的听到被圈养同伴所说的号称生命归宿的大地上,但那不是大地,那里没有泥土,没有温度,更没有所谓的蕴含生命的温床。那里只有在每个黑暗的夜晚从黑色的空气中传来令人颤抖的冷气,那些冷气夺走了她的体温顺带着也夺走了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现在她真正的融入了黑夜,即使现在窗外阳光依旧。
无边的黑暗没有使得可怜的小鸟产生一丝一毫的恐惧,身体无尽的疼痛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精疲力竭,而死亡的呼唤却令她虚弱安详,生命的最后仁慈呼唤她进入长久宁静的梦乡。与她一起被圈养的同伴唱着最后的挽歌为她祷告送行,跳着离别的舞曲愿她告别痛苦。无情猫依旧懒懒的躺在沙发之上,听着每隔一段时日便会盛大开演的吊念会。一切都显得像命中注定的那般自然正常,所有生灵都有序的出演它们扮演的角色,太阳不按时间的露出落日的火红,风儿流窜树叶中却不发出一点声响,天空也沉积下来为被圈养的同伴的歌声让出世上最大的舞台,这场重大的吊念会正按部就班的展开除了这场演出的主角。
可怜的金黄色小鸟,在虚无的怀抱中感受到了一股涌出的生命浪潮,她撕开她那早已被血液堆积粘住的嗓子,从弱小的身躯中迸发出世间最为明亮的歌声,那歌声盖过了早已停息的云间,将太阳重新请回正午十分。她舞动早已失去力量却不僵硬的身躯上下左右旋转腾挪,带动着四周静悄悄的风儿,将时间万物吹的沙沙作响仿佛一场正在进行的突破生命的风暴。她拿过同伴的演出剧本将它们撕个粉碎,而同伴们却甘心的与她伴舞合唱,她将这场重大的吊念会变成了一场盛大的蕴含生命的演唱会。现在这世界正随她而舞动,而镇定猫却依旧自顾自的趴在沙发上,仿佛这一切他已经看过了许多遍。
她终于跳完了最后一个舞步,唱完了最后一个曲调,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随着喧闹舞台的停歇静静的趴在木笼底上任由着微风拂动着她愈发金黄的羽毛。被圈养的同伴们都底下着头唱着最后的挽歌。朋友猫熟练的走到她的笼前打开笼们,轻轻含住她金黄色的身躯,将她送到后院里早已挖好的为她准备的泥床里,为她细心盖上大地母亲亲手缝制的生命被子,这样可怜的小鸟便能够进入温柔舒适的梦乡。
可怜的小鸟,倘如她出生在蓝天的怀抱下,她便能成为世上最优美的舞者最灵动的歌者,悠然的徘徊于树梢之间。或许她能成为世上最勇猛威武的战士,翱翔于苍天之下。但她只是出生于冰冷的木笼中,伴着无法翱翔的天空、无法落脚的大地和一个虚无缥缈的意义,却在生命高潮的最后留下了只属于她自己的美丽,漫天飞舞着的金黄色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