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玄老头似乎早有准备,回到寝室,那本《南山异闻录》便被送了来,谢浅大致翻阅了一遍,发现所谓异闻,不过是早年间发生的琐事。只是,每一条都像在阐明一个问题——南山并非魔族。
谢浅翻看着书页,脑中细思起苍玄老头白日的作为,心说:这老头的行事果然与那些个蠢东西不同,只不过南山行事一向诡谲,他却如何知晓个中情节的。
思及此,谢浅合上书页,当即发了一封灵笺,正打算前去沐浴时,忽听外面有人扣门,道:“萧兄,是我。”
温润中不失洒脱,一听便是苏子雨的声音,但门外的气息却不止一人。谢浅推开门,发现除了苏颜二人外,果真还有一人,
“这位是?”
谢浅目光停在多出来的那个身上,背靠黑夜,此人身上就像积蓄了阳光一般,给人的感觉温暖而明亮,见谢浅看来,那张清秀的脸上,立即印上了两道深深的笑孤,
“萧兄瞧瞧我带什么来了?”
闪光的眸子,望着谢浅,手里的东西在眼前晃了晃,下一瞬,人已顺着空隙钻进了屋中,荡悠悠留下一股酒香。
谢浅的眸中精光一闪,微一错眼的功夫,却又怔住了。
苏子雨见状,只当他被来人莽撞的举动气到,只好强忍笑意,为自己开脱:“我也没办法,见你从那位手中逃的游刃有余,十分拜服,非要跟来不可,拦都拦不住。”
说完,也一溜烟的钻了进去。
不忘回头向仅剩的那个求救,颜改木不斜视,面无表情,绕开谢浅,悠悠然走进来,“放心,看在酒的份上,他是不会赶人的。”
“哪有把美酒往外送的道理,”
此时谢浅早已回神,懒洋洋关了门,走近几人,坐到桌边,“云林木氏的小公子,果真是人如其名。”
光那一坛,就足够配上他散财童子的雅名,更何况还有那柄木剑。此时反客为主正为几人倒酒的木小公子闻言,又是灿然一笑,
“萧兄眼力果真不一般。”
颜改幽幽道:“哪里是不一般,是,是个人就没有不认识的吧!”
他身上那柄木剑,显然蕴藏灵力。
世上除了木家的小公子木雨外,恐怕再无一人能让木剑生出灵识。
云林木氏先祖出自佛门,后虽还俗,却始终持有佛性,家门守条规律便是忌杀生。所以,自祖上便从无一枪一戟,皆是以木为剑。
一传至今,木剑就像苏子雨那三枚铜钱一般,早已成了木家的标志。
谢浅方才便是被那柄剑吸住了眼睛,不过,并非因为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木灵剑,而是因为,方才木小公子从身边经过时,那剑中之灵不知为何忽然躁动不安,倒像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极力的想要躲开,却惧怕的根本迈不动步子。
但只一瞬,便安静了下来。
想来剑灵也不过如新生的婴孩一般,对陌生的东西会感到恐慌,所以谢浅怔了一瞬便移开了视线。
作为坐拥南山数千人的十二阑之主,谢浅虽说比其他几个年长了几岁,但生性浪荡不羁的他也不过与他们一样,还是个朝气青春的少年,有酒有肉有朋友,便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会儿的功夫便称兄道弟的热闹起来。
对于谢浅对众人的“调教”,木雨赞叹连连,“萧兄今日好气魄,那块冰在此六年,可从没吃过这么大亏。”
谢浅会心而笑,看来这个传言视钱财如粪土的散财童子,并不是呆痴,倒是剔透玲珑,聪慧的紧。
一语便道破了个中奥义。
不过六年却是从何说起?
正待发问,颜改已淡淡道:“看他样子也不过十五六岁,六年前也只有十岁,何时连十岁的稚童也能随意踏入长灵了,岂非对其他人不公。”
颜改的话确实不无道理。
因为长灵曾明文规定,年满十五才可入选。但谢浅关注的却是另一事——夜夙的身世。
所谓知己知彼,仙门中的事谢浅都或多或少知晓一些,但夜夙此人此事本应人尽皆知,他却一知半解都没听过,这就太过蹊跷了。
“当然不能,”木雨喝的醉意朦胧,但显然,心中很是清醒,“那是因为,他是单枪匹马闯进来的,当时可是闹了好大的阵仗,不过听说紫玄真人不许传扬,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但显然,他成功了。
堂堂仙山圣地,被一个十岁的孩子闯进来,确实不便传扬,但那是见到苍玄之前,而今,谢浅怎么也不信,原因是这个。但令谢浅真正吃惊的却不是紫玄的决定,而是……
一个十岁的孩子独闯长灵,需要的可不仅仅是过人的本领,还需要的是,一个合理的理由,一个让人担负如此之重仍义无反顾的原因。
但显然,眼下依然无从得知。就在众人以为,这个话题就要告一段落时,一直恬淡无声的苏子雨,忽然开口了,声音极静,缓缓的,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他是宜良林氏的弟子,当初独闯长灵时,确实只有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闷不做声上来就往里面闯,想必史上也是头一遭,当时拦阻的人摸不清状况,所以才没将他一棍子打出去,倒不是真的凭借什么神力闯进来的。不过确实由此惊动了紫玄真人,最终问得了一个理由——听学。”
“你怎么知道?”
发出惊问的是木雨,作为四大家族的木家都被蒙在鼓里,不由得他不惊奇。
谢浅的态度,仍是——不信。
“想来,他的目的并不只是听学这般简单。”谢浅扔了颗蚕豆在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
苏子雨没有解答二人的疑惑,而是继续道:“当时仙尊就问他,为何不等长大了再来,他却说:‘那样太慢了’,但究竟为何要快,他却没有说,但我猜,那就是他真正来的目的。”
“说了等于没说。”颜改慢悠悠饮下一杯,徐徐说道。
“有时想想,有些事,若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才是幸事。”说完这句,他面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当时,紫玄真人与爷爷,还有两位前辈交情极好,一日,他二人聊极此事时,恰巧被我听到……
那时还很好奇,想着有朝一日定要见见这位奇特的少年。并不知道他们所说的煞气、天机,究竟是什么。直到……爷爷当众宣布,苏家子孙从此再不允许修习方术,我还懵懵懂懂,但,有些事终将摆到你的面前,也是那时我才明白,‘他命中带煞,小则引发祸事,大则危及整个玄古界。’意味的是什么……“
说到此,他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眼中的温度越来越低,早已没了原先的神采,周身的气息也开始变的清冷。身边的空气也像是被凝固了一般,几人皆默然无言。
良久,谢浅接着说了下去,
“意味着,如今的宁静,都是由苏氏一族的没落换来的……”
“……逆天改命!”木雨后知后觉的总结。
“所以……”谢浅顺着苏子雨勾勒的线条,继续描绘,“苍玄老头打算将夜夙拘在此处,以礼育之,以德感之,以此改变他的命理。”
静默良久,苏子雨面上渐渐染上了色采,那个久违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像是经过了重重磨难,最后风停雨歇,湖面又恢复了平静。
他淡然一笑,道:“其实,命理之事与他并无关系,各人有各人的命,只是有些遗憾,爷爷挚爱一生引以为豪的方术终究是没落了。”
命理之事,谢浅不懂。
但看着苏子雨投过来的目光,谢浅若隐若现的觉着,今日的故事似乎只是讲给他的,至于意义何在,他却不知了。
……
一坛流连醉,果然喝的几人在梦中流连忘返,早把第二日便要交上去的功课忘的一干二净,来收本子的人见几人横的横,竖的竖,喝的满屋子的酒气,于是在几人醒来后,就收到了一轮新的通知,罚抄一百遍《南山异闻录》!
谢浅知道后,悔恨不已。
早知道,他当初一定消停点,否则何至于让那老头收集这么多烂账。
经过前一夜把酒言欢,又有一同被罚的惨痛经历,几人的关系更是升温,而对于那位带着煞气的冰块,就更是统一原则,一定要跟他保持三丈以上的距离。
为此,谢浅感叹,
“晚了,三寸都靠过了。”
众人哗然。
颜改道:“什么时候的事?”
谢浅奋笔疾书:“前天夜里。”
苏子雨摇头,又讲了一个关于夜夙的故事,似乎,有时候越是想要远离,反而,那个人的事就越在身边萦绕不去。
夜夙除了独闯长灵,竟还干过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据说他自上山后便从不与人接触,每日除了练剑就是学习,仿佛一夜间就想要长大成人去报父仇一般,十分刻苦。这就使得有的人很是看不惯,久而久之,也就忘了他初次上山时所露出的坚决与狠戾,开始想方设法的挑衅。
面对挑衅,夜夙的方法极其简单粗暴,一剑架在脖子上,不怕死的另说,但,大多都是怕死的,有的甚至被吓的,直接卷铺盖走了。
“久而久之,声名远播,也就无人再敢挑衅,甚至也都不敢靠他太近,所以你离他那么近做什么?”
谢浅想了想,蹙眉道:“说也奇怪,我夜半起来,发现门外有一个黑影,一动不动,鬼一样,只好问他是人是鬼,他却不应,没办法,我只好上前拍了一把。”
木雨好奇道:“然后呢?”
谢浅仿佛心有余悸般缕了缕胸口,深吸一口气道:“然后,还好我手快,不然今天你们就看不到我了。”
颜改白了一眼,道:“也就只有你,不知死活。”
谢浅大咧咧笑道:“活的好好的,知道它作什么。”
几人听了,不由大笑。
都不以为意,甚至从没想过,生死之事其实也是跟自己有关系的。
玩笑间,谢浅忽然感觉一道凝滞的目光从门外射进来,定神一看,一个如同冰冻一般的黑影,遥遥在望。
四目相对,谢浅立即咧嘴勾唇,浑然不觉方才自己方才在背后大肆议论,热情招手:“夜兄,好久不见。”
此一声夜兄,叫的几人一阵莫名,齐齐向后看去,然后……齐齐变色。
那个热烈讨论的人,此时就立在门外不远处,目光如冰的盯着几人。
木雨忽然摆出一副心虚的神情,“萧兄,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他,他其实,就住你隔壁。”
谢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