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红水。
赫连贺的习惯之一,他从来不会用手直接去碰任何感觉有问题的东西,药也是这样,没有吃过的食物也是这样,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然后尝试,所以他不会注意到布条的异状。
黑色布条沾染了红水,主要集中在绑在树干上的那部分,赫连贺发现不了,就算他解开了绳结,单用刀是感觉不到重量差异的,所有接触到赫连贺的红水感受到他的妖气就自动聚集起来,浸润到他的衣物里。
它们会被误以为是汗水。
在赫连贺和他对打的时候,他慢慢控制红水到他他的腿部,尽量不引起这个家伙的注意,一点一点捆住他的腿脚,然后在他放松警惕,准备攻向自己的瞬间——
“嗖——”
红水绳狠狠的捆住赫连贺的腿,硬质化除非进入体内否则不会腐蚀,所以不算用红水伤害了他,同时剩下的红水扎进地里,迅速化为液体,和树根泥土纠缠在一起,变成囚犯脚上的枷锁铁链,让赫连贺一步也前进不得。
理论上这一步他可以随意处置赫连贺,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这如他所料,也算在了计策之中。
想来赫连贺也瞥见了身边树叶堆里亮闪闪的东西,开始剧烈挣扎,用刀试图切开红水绳。
来不及了。
红水蔓延至碎叶堆里,化为硬勾勾起刚刚被击落在地上的毒飞镖,摇摇晃晃的运送至赫连贺脚边,然后轻轻一扎。
轻轻一扎,毒属性自产自销的东西就进入了赫连贺体内,以防万一雷彻下了点猛料,虽然不知道赫连贺的承受极限,但是雷彻对赫连贺大概率死不了这件事抱有极大的信心。
毒属性的能力也就是那几样,吸个血致个命残个废,当然他不可能让赫连贺残废,但是稍微受点筋骨伤还是可以的,反正他会治。
“……”
赫连贺吃痛,耳朵都痛的后伏,但是他一声不吭,并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正相反,他虽然腿上已经浮现出青紫的纹路,看来是动不了了,但是仍然还在用刀柄一下一下的砸红水绳。
等等,还不放弃吗?
雷彻都惊了,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下了大剂量,再过一会儿这家伙的双腿基本上都不能移动了,就算他正经砸开了,再怎么讲也移动不到这里才对。
他不认为赫连贺想的比他要多,所以这家伙是完全无计划的乱攻吗?
他汗颜,眼前逐渐模糊,只剩下朦胧的赫连贺在砸红水绳的声音,他的药效也快到了,甚至有点……控制不住。
赫连贺一下一下的攻击简直是在疯狂的敲他的神经,保护自己的羽翼逐渐散开收回,他靠着树干逐渐下滑,因为这嗡嗡的噪音而头痛。
别吧……
赫连贺看着雷彻的双眼逐渐失焦,知道这是药效到了。
双腿的疼痛让赫连贺止不住呲牙,雷彻这家伙,手真狠,早知道直接给他来一记昏过去的毒针算了。
不过赫连贺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本事,好久没被别人这么坑过了。
但是。
他爬起身,双腿已经完全动弹不得。
但是,雷彻是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去考虑他的,赫连贺可不是什么正常人。
他是跟着一群疯子活过七年的,把他们的疯劲学了七八成的家伙——换句话说,今天就算双腿废了,双手被砍掉,他挪也会挪到雷彻那边,用牙把他的喉咙咬断。
他用手作支撑,药效一点一点向上蔓延,他抓紧时间,用牙咬着刀向前。
药效蔓延至胯部。
药效蔓延至腹部。
药效蔓延至双臂。
但是他已经到达了。
他强撑着自己站起来,用牙咬着刀,抵住了已经昏迷的雷彻的脖颈。
他含糊不清的说道。
“现在,是我赢了。”
呕……好想吐……
他爬起来,看了看四周。
又是这里。
漆黑一片的房间,围着尚且年幼的他的那些人,这场景反复多次的出现,频繁到赫连贺已经不再害怕,麻木到已经开始根据记忆来在重复的梦境里找不同。
他默数,一、二、三、四……
数到十六,单杰出现。
他永远记得那张脸,那细长的眼睛,稀疏的眉毛,永远皱着的眉头,身材高大,剑术强悍,以及——
他看着自己时,那种极度厌恶的冷漠眼神。
他初到中门时,这家伙就是那副神情,他告诉中门的所有人,赫连贺今天开始属于中门,只要别让他死就行。
这话说的微妙,赫连贺属于中门,却不是“一员”,只要保证不死就行,对他做任何事情都无所谓。
“饺子馅”,也就是赵姣笑着告诉他,这里面八成的人,都是他父亲那个时期送进来的。中门的人从来不认为错在于自己,他们只会怨恨送他们进来的赫连青志,只会怨恨赫连青志的孩子。
于是那些怨恨,一切不满全都发泄到赫连贺身上。
他们告诉赫连贺,这一切都是父亲的原因。
他们告诉赫连贺自己的理由,即使没有也要硬生生制造一个出来,即使被揪住头发撞墙撞得满头都是血,赫连贺看着他们那副因为编出来的理由而哭泣的样子,都想发笑。
他们想家吗?他们不想家,他们只是在想犯错前的那个“家”,那个因为他们的天才名分而无视了他们大部分罪行的金水门,他们只是再怀念过去的荣誉和脏手拿来的财富。
从始至终,赫连贺都清楚一切是怎么回事。
所以他疯,但是他和中门的人疯的不一样。
中门的人疯的自欺欺人,他们让赫连贺跪下,,让他承认全都是阿爹的错。
赫连贺疯的清醒,所以无论被怎么侮辱,怎么虐待,他都一口咬死,他向他们报以嘲笑。
“各位如果问心无愧,还需要反复确认什么?还需要我一个人确认什么?如果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我不应该是那个最该同意你们说法的人吗?为什么这么急于让我承认,甚至那么迫切的想让我闭嘴?”
他不怕中门的那些人,他看着他们急于逼迫自己承认的样子,只觉得可笑。
他……他终有一日,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中门的人,金水门的人,想藏起真相的那些人,都将付出代价。
他抬起头,直视单杰那双虽然可怕,却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眼睛。
我终于有勇气看着你了……但是你有勇气把自己那道貌岸然的外衣扒下来,有勇气当着我的面承认你干了什么吗?
等着吧,你,你们,他们,都将付出代价……
赫连贺睁开眼睛,猛的爬起来。
接触到的却不是冰冷的土地,而是暖和的被窝。
药香扑鼻,里面却混入不少赫连贺相当讨厌的味道,他恶心的“呃”一声。
“你一会儿要喝的药有两味都和粪便有关。”
“你**告诉我干什么!?”
赫连贺起身就掐雷彻脖子,还没使劲身上就卸了力,摔进被子里死着脸躺平。
“我失算了。”
雷彻输了,却没有表现得恼怒,反而看上去相当开心的样子。松散的头发被重新编成辫子,整整齐齐披在背后,仿佛黑色的羽翼,上层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显露出深紫色;惨白的皮肤能看见下方流淌着红水的淡青色血管,五官深邃,是完全的西北部人的相貌,雷彻身上不像他,没有遍布的出任务时造成的伤口,而是像布娃娃一样,四肢关节遍布浅浅的缝合起来的痕迹,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他第一次仔仔细细的去看雷彻,再一次对他有了全新的认知。
如果他和任何其他人对上,赫连贺都敢保证自己尚有活下来的机会,但是和雷彻对上他就没这个把握了——这家伙套路太深,对付赫连贺这种即兴发挥的主儿简直就是天克,这次的比试是赫连贺赢了没错,但是他是耗尽了所有意志力才勉强爬到雷彻那边的,甚至都不敢保证自己能爬完全程。他拼的就是大概率,既然是概率,那就有一定的可能是失败的,赫连贺从来不考虑失败了怎么办,他走一步看一步。
如果这是真的在战斗,他没能爬过去,那么等到雷彻的药效过去,死的就是他。
……下次比试一定要逼雷彻把药换成他那个版本。
赫连贺暗自下决定。
“没想到你居然能在一个星期内练到和我差不多的水平,我可太受伤害了。”
赫连贺故意表现出一副受伤的样子,雷彻眨眨眼,迅速反应过来。
“就我还能和你比啊,我挡你那几拳,回来之后身上的骨头痛的要死,醒来以后动都不能动了,还是喊一桃帮忙把我们扛回来的。”
雷彻故意向着赫连贺说,他忽然发现即使赫连贺心里清楚是非,说他几句好话他也会非常高兴,这种场景在很多记忆力都发生过,有时候叫“谦虚”,有时候叫“恭维”。
有时候叫拍马屁。
“哼,我要是有那么厉害,你还能起来的比我早。”
你哼个屁,有本事把你那个嘚瑟的笑收回去再说话。
雷彻只在心里说这些,面上还是笑的谦卑,赫连贺给他看的受不了,身上一阵恶寒,人终于不飘了,坐起来,脸色遂变得严肃。
这是要讨论正经事,雷彻明白,虽然惊讶于这货脸色能变得如此之快,但还是同样正坐着面向他,等待赫连贺的发问。
“有事要问你,你应该知道吧?那红水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