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笔录的过程中，刘琦乐听有个民警在旁边说走访了关于这个哑妇的事。
她听的也不全，但据说这个女的小时候还是正常人，后来生了一场大病还是怎么，嗓子就不会说话了。
于是家里便把她草草嫁给了当时娶不上媳妇，成日里就知道吃喝嫖赌的老公，就是昨晚那个膀大腰圆的草包男，婚后很快给男人生了个女儿。
邻里邻居都说这男人一喝酒就打她，打的很凶很凶。
日子慢慢久了，起初妇女虽然是哑巴，但是脑子还是清醒的，后来就不知是被打坏了脑袋还是疯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男人就变本加厉的嫌弃她。
不过好在妇女的女儿很懂事，成绩很好，母女俩相依为命，马上就要高考了，女儿考出去有出息了，就能把妇女接走了，好日子就在眼前，可谁知..
唉，那民警说完只道世事无常。
期间还有昨晚的几个小警察与她搭话，言语中尽是遗憾和愤恨：
“琦乐姐，昨天死者一开始明明也只是吓唬人的样子啊，我们都以为她可能是犯了疯病，不会真的走上绝路，可谁知道会这样啊！”
“是啊，她女儿哭的晕了过去，现在在医院都没醒过来，唉，真是，太让人意外了，人的生命有时候就是这么脆弱。”
“嗯是，姐现在想想都缓不过来，更别提你们了，你们才刚毕业没几年吧，昨天那婶子干等女儿女儿也不来，女儿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念想了，可能当时一个想不开?唉，谁知道呢，我也没想到。唉你们快别提了。”
刘琦乐当即就想回家，因为刚才有个记者约了她做采访，于是她愣是挤出了两滴泪珠，警察们唏嘘，直呼别在琦乐姐伤口上撒盐了，就这样一路安慰的送刘琦乐出了警察局。
刘琦乐知道自己现在属于“网络红人了”，即使是在见义勇为全民歌颂的社会板块里，但身处如今的信息时代，红得快，去的也快。
就连那种为了救人，自己挨刀的住院的，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人，当时报道是出来了，大家动容倾佩，可是永远有新的头条热点在层出不穷地覆盖旧的热点。
过不了几天，你问人家还记得当初那个谁谁谁吗，大部分人表示谁啊，我只知道最近火那个某某。
尤其是刘琦乐还只是个来自小县城的救人未遂者，热度更是有限，她必须抓住这短暂的花期，把一切可利用的价值变现。
回到家中，记者团队没一会便登门来访，带头的人果然是刘琦乐的老同学。
他的表情很复杂，因为此次事件的底色是悲伤的，但很明显他因为那条匿名短信掌握了第一手资源，更因为如今爆火的主人翁是自己的老同学，这次的采访包括后续领导又全权交由他负责，脸上于是只能用了一张专业的面孔深深盖住内里的春风得意。
至于那条短信和眼前的老同学，看起来是很巧合，值得推敲，不过他可不是福尔摩斯，他只管享受由此带来的利益就好了。
刘琦乐有点在意他们昨天拍到的照片到底有没有留底片，不过想想也就算了，自己没有立场可以问。
原因全在于昨天和她一起参与这场大戏的碎花裙女人，她肯定是看到了自己发匿名短信的过程，后来跟着自己进屋， 假惺惺的救治，一定是知道记者会来，也想火，从中分一杯羹，可后来那几个记者被赶走拉去删照片了，只有那几张照片里有拍到那个碎花裙女人。
现在的好处完全是被刘琦乐占了，她也有些隐隐的心虚。
结束了采访，刘琦乐越想越是心里有鬼，她决定明天就去上班，好去赶紧露露脸，提醒提醒院方，给她应有的表彰，这事本身就不能拖，而且有了那个女人的变数，她更不敢拖。
一夜辗转反侧，刘琦乐顶着黑眼圈去上班了，院领导还夸张的在医院门口拉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白衣天使无所惧，铁血丹心逆行来。”
几位领导和领导的跟班们在院门口站成一排，欣欣向荣，领导们抱着胸，鼓着掌，笑的跟一排向日葵似的。
跟班们也各司其职，有的给刘琦乐胸前挂上红章，有的在领导身侧捧哏，有的在一旁拿着单反朝着领导与刘琦乐360度的上天入地的狂拍。
刘琦乐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了，有时候她恍惚间好像看到领导的笑脸，突然变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菊花。她想一定是这两天没睡好的缘故，她晃了晃头，迷迷糊糊地被院长拉到了办公室。
院长一进屋示意刘琦乐关好门，他表示很高兴，还爽快地透露自己马上就可以给她提大科护士长。
刘琦乐笑了，说：“这样不太合规矩吧，院长。”
其实她心里是觉得就只是大科护士长吗？她心之所向的位置，还要比这高点。
她眯着眼睛看向院长，笑容有些深意，院长咳咳两声背过手去，把话说开了：
“琦乐啊，我知道你之前是在大医院工作的，职称也够格，尤其是现在还出了这么个事，当我们小医院的主任也是够格的，嗯..你这样吧，医院有个去外省交流学习的研讨大会，给你吧！其实就是让你出去镀层金，回来慢慢干，先提大科护士长，再往后提主任就顺水推舟了！”
刘琦乐这才笑开了，她连连道谢，伴着院长回到了科室，做足了表面功夫，终于正式开始了工作。
这个参与研讨大会的机会是院长临时给她的，本来要去的是别人，好像人家机票都订好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也就是刘琦乐把这个机会夺走了。
刘琦乐觉得自己成日里都心不在焉，就在刚才她把一包输液器看成了盘踞成一团的壁虎，当着患者的面摔在地上猛踩了一顿，这样下去没办法上班了。
虽说这个大会是下周开，但她在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就跟领导请了假，说是要提前去，顺便散散心。
领导同事们只当刘琦乐是因为这件事受了刺激。
毕竟听住在那条街附近的人说，案发现场非常恐怖，不是一般的血腥，整个屋子，墙壁连带着地面都被鲜血铺了个遍。
在那样的环境下待了那么久，有出现幻觉的表现也很正常，因为人长时间面对红色，心理上是很容易出现问题的。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在手术室里，医生护士的服装和手术台上的铺巾都是绿颜色的，因为它能有效的分担和转移医护人员做手术中面向鲜血的时长。
经过一天的奔波，刘琦乐落地的一霎那，在青和县的萎靡状态就神奇的一扫而空，看来自己提前来对了，换个环境换个心情此言不虚。
刘琦乐每天游山玩水，打卡各种当地名胜古迹和特色美食，这样的日子简直比神仙还快活。
如果没有那件事，这样外出镀金的机会哪辈子会轮的上自己呢，刘琦乐得意于自己的运筹帷幄。
一个县城发生的自 杀案件，在事发的第二天热度就被压下去了，刘琦乐自知花期会很短，没想到这么短，还好把该捞的，在当地的名气和职位都弄到手了。
刘琦乐的母亲是个老顽固,她说着知子莫若母，自从知道这件事非但没有赞扬刘琦乐，反而整日拿怀疑的眼神看她，似乎压根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做这种好事，总是明里暗里的拿话点刘琦乐，见不到她人，也要日日发送信息叨扰。
所以刘琦乐自从来到外省，发现热度过后就没怎么看手机，也是为了躲母亲的种种盘问。
大会这几天开的很顺利，刘琦乐拿着徽章和证书于翌日一大早便班师回朝。
风尘仆仆回到青和县又是一个阴恻恻的下午。
刘琦乐的脑子好像又不是那么清楚了，她看着眼前的县医院门前，再看看身后的天空，一个晃神，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办理入职手续的那天。
她奇怪地拍了拍头，这是怎么回事，青和县跟自己磁场反冲吗，也不对啊，之前可没这样，自从...对自从那天。
刘琦乐的脑海中仿佛不受控制的突然闪过了一幕幕画面，那条紧促的街道，再然后是四楼的那个房间！紧接着是哑妇血红血红的眼睛！
刘琦乐的灵魂在尖叫，身体却跟不上趟，她强迫自己从这古怪的状态中苏醒，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这一下可算是让刘琦乐的头脑清醒了。她匆匆回到医院，交了报告，客套话都没说，便赶紧走了出去。
正赶上下班的点，有同科室的同事跟刘琦乐打招呼，欲与她攀谈，两人边走边说，
“你走的这段时间，可发生了不少事呀。”同事不知道刘琦乐最近有意的没太看手机。
刘琦乐茫然，同事拽了拽她的衣袖，扬起下巴，示意刘琦乐往后看，
刘琦乐不明所以朝身后一看，有个女人被众人簇拥着众星捧月般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女人旁边围着的人，十足十是领导身边的跟班气质。
刘琦乐擦了擦眼睛，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眼熟啊？
待女人走近些，刘琦乐终于发现，这是那天全程尾随着她的碎花裙女人！
她此刻身着一身西服套裙，头盘的规规整整。
同事跟刘琦乐咬耳朵，：“新上任的医务处的主任，怎么你不知道吗？”
同事的语气很震惊，难道自己应该知道吗？刘琦乐如遭雷击。顿在原地僵硬着身子动弹不得，心想这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到底错过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随着女人的走近，同事识趣的冲刘琦乐说：“你们慢聊，我先走了。”随后便溜之大吉。
听到这句话刘琦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什么叫你们慢聊，什么意思，她知道我们认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女人看到刘琦乐也是一顿，她的表情竟然有着一些一闪而逝的尴尬。
女人周围的狗腿子看到两人的会晤，也像先前的同事一样很不约而同的告退了。
“你也在县医院工作？你是谁？”刘琦乐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她咬着牙小声问道。
女人温温柔柔一笑，看向四周，示意刘琦乐别在这里说话，与她边走边聊。
“没错，我是商茉莉。”
（三）商茉莉
今天是商茉莉的白班，与夜班医生开过交班晨会后，她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她是外科病房的二把手，从毕业一来，就一路高升，平步青云，是全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
又因为她的经典笑容和温和气质深受患者信任，成了科室的活招牌。
商茉莉今年年纪虽然已经38岁，但她细腻如江南美人的皮肤和匀称的身形总让知道她真实年纪的人连连咂舌。
皮肤科的人笑称商老师外科干不下去，应该去他们那坐诊，慕名而来的患者肯定络绎不绝。
在外人的眼中看起来，商茉莉这个人对什么事情都很云淡风轻，到点上班来，到点下班走，面对领导她谦虚恭良，面对同级她温文尔雅，面对患者更是亲切使人如沐春风。
没人看见过商茉莉的脸上，露出过除了笑容其他常人应该有的，生气，或悲伤的表情。
大家不知道她的爱好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事能牵动她的情绪，可能是她的人生似乎过于顺利，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不像普通人，普通的智商，普通的家世，自然有着无数求而不得的欲 望，藏都藏不住都写在脸上。
就像有些医生就算已经四十多岁了，说到评副主任医师的事，愁的所剩无几的几根头发，都要掉光了。
而商茉莉呢，不声不响的，所有考试所有论文全部都一次通过，所以同事之间老生常谈的关于家庭学业上的烦心事，永远跟这位常年挂着笑模样的商医生谈不到一块去。
众人对她的评价私底下也是褒贬不一，有人费解了，这么一个完美的人还能对她挑的出毛病？这让我们普通人怎么活。
而现实是，真的有人对商茉莉颇具微词，不过说这话的人随着时间，一年一年的逐渐减小。。
有人说她是个笑面虎，对待同事和患者的方式，就像一套来自官方的标准答案，就算你向她掏心掏肺，也永远别指望她能多给出你一分多余的情绪和动作。
一个经常跟她搭班的护士说：“商大夫可真不像表面那么好，前天咱们科那个特信任她的黄九成，黄老爷子死了，哎哟，那老爷子人多好！”
一旁的实习护士阿欣瘪着嘴，一听到这眼眶都湿润了，她插话道：
“我一上夜班，那老爷爷不是送我几个水果，就是给拿几块糖的，他怎么..唉。“
“你们看，别说咱们难受了，阿欣才来几天，听着老爷子没了，眼泪都打转，再看咱们商大夫，那天老爷子前脚刚被抬走，后脚商大夫问我早点吃什么，我当时正偷摸哭呢，一抬头看她那笑脸我吓了一跳！“
“啊？我懂我懂，她那个笑几百年都不变的，老爷子对她多好啊，她就不伤心吗，你们说商大夫是不是有反 社会型人格啊..智商超高，但是感受不到他人的痛苦，没有同理心..“
另一个护士拿起手机搜索着反 社会型人格障碍的几大特征，逐条念下来，众人越听越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你们聊什么呢？“
温温柔柔的声音从护士站上方响起。
熟悉的声音使得空气仿佛都冷了下来，几个护士的心脏登时停了几拍，抬头一望，正是她们小声编排的主角。
“呦，商姐，我们聊中午吃什么呢，你要吃啥吗？我顺便一块订了。“
经常跟商茉莉搭班的护士赶紧说道。
商茉莉冲她温婉一笑，眼神却久久停留在她脸上，护士不由得一个激灵。
“不用了，我去食堂吃，你们好好工作吧。“
在大家气氛僵硬的目送下，商茉莉微笑转身离去。
远方走廊上模糊的铁门，却匆匆映照出商茉莉背过身走过的侧脸，她平时惯会勾扬的嘴角此时正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眼神浓黑阴骘，眉宇间是旁人从未见识过的抹不去的煞气。
午休时间过后，商茉莉去往二楼大会议室开会，远远的便看见人事科的主任领着一个穿着一身黑色便装的女人，正在内科病房的门前与内科的张主任几人相谈甚欢。
商茉莉听着张主任一如既往的破锣嗓子拉着那一身黑的女人说道：
“刘护士啊，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我们科室就缺你这么个老手，你来啊，正好帮我带带那几个新护士，太好了！“
女人带着一脸市侩笑容，一看就是个老江湖，从善如流地回道：“哎呀，张主任，以后有您这么好的领导，我就放心了，我是咱们集体的一份子 ，出多少力那都是应该应份的。毕竟建设靠大家嘛“
“哈哈哈，你看这,还是小刘会说话，哎哟..”
“商姐？走啊。“
与商茉莉同开会的小医生打断了商茉莉的注视。
在会议室开会进进出出浩浩荡荡的人流，似乎也吸引了前方三人，只见那被张主任称呼为刘护士的黑衣女人正朝这边随意地看了一眼，又转回到三人的官方热聊中。
商茉莉看到那女人的正脸，心房处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升腾，那是同类遇到同类的感应。
她转了转眼珠，随即轻巧一笑，转身跟着几个医生的队伍进入了会议室。
这个会开的时间不长，只重点讲了学分的事，商茉莉回到科室，换了衣服准备回家，望向窗外的天空，她眼中迸发了光彩，有可能会下雨呢，于是把一把雨伞放入包中。
她在工作和日常生活中的外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感觉，像现在一身柔顺的碎花长裙，外罩着白色小衫，长至肩膀的靓发，摘下口罩后，看起来又年轻很多。
很难让人联想到在医院那个头发盘的跟老学究一样，只露出带笑的眼睛包裹着白大衣的商医生。
商茉莉的家住的并不远，毕竟这里只是个小县城再远能远到哪里去，步行个10多分钟也就到了。她走出医院门口，十年如一日的顺着同一条回家路线踱步。
青和县又到了她最喜欢的雨季，尤其是那种电闪雷鸣的雨天，越惊天动地的雷声越能让她汹涌的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有时候她甚至幻想，自己的身体被几道雷同时击中是什么感觉？会不会让她困住这具肉身中的躁动的魂魄得已解放呢。
人们总说谣言是无迹可寻的，是恶意的揣测，是颠倒是非的批判，但针对一个人的几十条谣言里，有时候却不得不承认，一定有几条，或者一半，甚至可能一大半都是有意或无意真实命中的。
比如今天中午的时候在护士站，几个护士对于商茉莉的评价。
商茉莉从小就智力超群，再加上她的外形实在柔美，无论在哪个学校，都是点的出名的人物，这样优秀的人在待人接物上，竟然还没有染上丝毫的心高气傲，她无论对谁都是彬彬有礼，温柔以待，每个人对她的第一印象都好的不得了。
但实际上这是商茉莉从小为自己戴上的面具，她不能理解人生的意义，不明白身边人的喜怒哀乐所传递出的情绪价值。
商茉莉的儿时，在看到身边的小孩在一起看鬼片时会放声尖叫，她感觉不到任何情绪，但也跟着有样学样的捂住眼睛发出那种惊惧的叫声。
肢解第一条爸爸养在鱼缸里的鲤鱼时，她拿起切割的工工整整的鱼尾给妈妈看，地面上的鲤鱼还在疯狂的用没有尾鳍的身子打摆，喷溅的地面墙壁上满是水迹和血渍。
妈妈也做出了那种表情。
于是商茉莉沾着血迹的小手赶快又学着母亲的样子，捂住嘴巴，做出恐惧的样子，但随后母亲夺眶而出的泪水，她却模仿不来。
好在傍晚父亲回到家时却并没有像母亲一样露出绝望的神情，而是拿起那半鱼尾，看着漂亮的切割面赞叹，他兴奋地说：
“茉莉，这件作品真是太完美了！我的女儿，你长大以后可以去当一名医生！”
“医生？”
“是啊，我的小茉莉，你很有天赋，不过现在这样解剖和肢解动物，会让别人觉得害怕，就像妈妈这样，但如果当了医生，那你不但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肢解动物的身体，还可以顺理成章的给人来做，那是医生的必修课。”
医院南边有条小吃街，过了小吃街是一道彩虹桥，桥下是潺潺的苏子河。
由这里分界，住南边的叫住在河的南边，简称河南，而住在河北边的就叫河北，商茉莉的家就在河南，所以最近的一条路线就是穿过小吃街，直接向南走。
在拐进小吃街前，商茉莉看到了那个新入职的刘护士，她一身黑色的休闲套装显得整个人精瘦精瘦的，她的步速很快，不怎么看人，只顾着闷头走。
这么巧，看来自己和小刘护士真是有缘分。
快到要拐弯的转角了，商茉莉看到刘护士用一种陌生又带着一些的探究目光打量着她。
商茉莉回忆起在医院的照面，觉得刘护士并不可能从那不到半秒的回看，在人海中锁定并记住她，很多人说过，商茉莉戴上口罩套上白大褂后，跟平时区别很大，不熟的人几乎很难认出来。
那么，她目光在探视什么呢？她是不是也有跟自己一样的感觉呢。
商茉莉想到这里饶有兴致的笑了笑，跟着刘护士脚前脚后的拐进了小吃街。
商茉莉看着远方有人群聚的黑压压的一片，她抬眸向四周观察。
雨季的青和县，家家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只有左边一排小楼的其中一户大开着木窗，她语气担忧地朝刘护士说道：“前面这是怎么了？“
刘护士看起来却是一点都不好奇，淡淡的说了句谁知道呢。
商茉莉此刻觉得自己绵长无味的日子似乎终于迎来了旅伴。
随着画面一点点的走近，商茉莉看出来了这又是一个自 杀现场，为什么要说又，因为每周她都要拿出精力和时间来做病人的防自 杀心理分析报告。
为了防止患者自 杀在院内，院方说每一个病房，每一个有窗户的地方，都有可能是让医院身败名裂的自 杀现场。
为了这想尽了各种办法，管不了患者，便变着法得在各科的主管医生，责任护士身上施压。随着医疗体系的不断完善，压在医生护士身上的担子也变得越来越大，以前都是老师医生铁饭碗，现在改成了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商茉莉遥想种种觉得厌烦极了，这几年医务处的主任也该退休了，以她的口碑和职称接替他的位置不难，只差时间了，但想到科室那几个碍眼的人她该想办法解决。
果然刘护士是对这事明显不放在心上，避之不及，商茉莉有些心事，于是也准备顺着刘护士探出来的路走人。
可好景不长，楼上的人割了腕，刘护士思来想去又突然调转了反向准备去当这个挺身而出的医务人员。
商茉莉瞬间就了然了她的小心思，这一路，刘护士的左搡右推获得了不少人的侧目，她怕了。
毕竟人言可畏。
商茉莉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她很鲁莽自食恶果，呵呵，智力似乎也不太够。
猛然间刘护士好像感应到了什么，转过身就死死就盯住了自己。
商茉莉心中不由得一顿，这是什么眼神，难不成刘护士认出了自己，这是在引她入局？
科室的苗头因为自己的疏忽已经不太好，眼下商茉莉不想再给出任何一个破绽。
一番斟酌后，商茉莉瞪着刘护士进入楼道的身影，还是决定前往这个死局一探究竟。
在默默走到刘护士身后看到她的小把戏之后，商茉莉原本压抑着的情绪烟消云散，反而兴味却更浓！
而接下来她的一系列舍生忘死的表演，看的商茉莉津津有味，于是她想都不想就参与了进去！
她此时是如此迫切的希望两人有一次绑在一条绳子上的机会！
她的灵魂在躁动在跳跃，似乎要挣破这具躯壳，与刘护士紧紧拥抱在一起。
她喜欢刘护士的表演，很生动很逼真，她悲伤忧心的表情浑然天成，如果自己也有如此精妙的演技，表演够足够的伤悲，又怎么会落人口舌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漫长而寂静。
窗外的雨终于开始拉开序幕，商茉莉静坐在带着潮气发黄的床铺上，细细聆听和感受外面沙沙如线的小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入佳境。
可惜窗框上的玻璃被这哑妇砸的稀碎，要不然商茉莉就能看到玻璃上被一层一层暴雨洗涤的画面。
滂沱的大雨由那破碎的窗框打进屋内如泣如诉，在地上的坑洼面里汇聚成一个水坑。
雷电一个接着一个欢欣鼓舞的在空中狂闪，商茉莉看着刘护士站在窗边打了个哆嗦，想紧紧外套的手却落了个空，接着她终于露出了个商茉莉期待已久的表情，刘护士用那极度嫌恶的眼神打在了哑妇守在床头呆板的背影。
商茉莉兴奋至极，几乎都有点坐不住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与眼前这个与自己如此相似的灵魂相认。
商茉莉随着刘护士的视线也终于施舍给哑妇了几个目光，她看着哑妇握着刀片伤痕累累的手，商茉莉觉得想让她死很简单，这女人又痴又身有残疾，自己就算桎梏住她的手杀了她，她恐怕都不会放下手中的刀片。
但那样不行，怎么才能让刘护士参与进来，这一辈子都与自己难解难分呢。
看向哑妇一直呆呆望着的相框，商茉莉找到了答案。
哑妇的伤口血喷不止，最终捂着脖子仰倒在被血液浸湿黏腻的床榻中。
商茉莉看着刘护士似乎害怕了，她恐慌的握住了自己的胳膊，商茉莉有些不可置信，这是演戏还是真的害怕？这个答案对商茉莉很重要。
她又一次学着别人，惊叫。
警察应声来援，在救治哑妇的时侯，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裙，商茉莉觉得自己才是那本该完好的窗框玻璃，被另一场温热的血雨浸润洗刷。
她失望了。
刘护士是真的害怕，所有的喜悦在刘护士看到哑妇死不瞑目的脸时，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时，落空。
商茉莉扶住刘护士时真切的感受到了她身上剧烈的心跳和随之而来猛烈的颤栗。
商茉莉趁乱走了，她走的很快，再也没回头。
刘护士提前去了外省，院方果然打算重点提拔她，她的小算盘没有白打。
商茉莉回想着昨晚夜班的事却紧皱着眉头，无暇他管。
因为昨儿个小县城播出了这一爆炸性新闻，院长渔翁得利，还不忘了未雨绸缪，叮嘱所有医生护士一定要再加强巡视的次数，万万不能在医院名利双收的这一黄金势头上，发生什么恶性事件。
于是在九点多，回休息室睡觉前，商茉莉进行了一圈巡视。
科室最近的患者不多，每一个商茉莉都了如指掌，她从401病房出发，探身朝门上的半块透明玻璃向里查看。
病房里都熄了灯，商茉莉俯身眼睛贴得玻璃很近，从靠里的床看到靠窗的，嗯，刘长福，李大海，秦尚武，在分别辨出每个人的人头后，商茉莉就这样一个，一个病房的在狭长的走廊中孤身走着，直到最后一个病房。
医院的灯泡在这时突然发出兹拉兹拉的声音，光线随之变得忽明忽暗，商茉莉不虞，在这个时候短路，最后一个病房本来靠走廊的灯距离就有些偏，这让她看的就更加困难。
病房是交替着来的，一个男病房紧接着下一个就是女病房，商茉莉眼睛睁得很大，用手倚在膝盖上支撑着自己，她借着灯泡时好时坏的光辨别着，林凤枝，付晓晓，齐艳玲...嗯？不对！
病房内漆黑一片，借着几秒一闪的光，商茉莉看到靠门和中间床的两位患者正老老实实盖着冷白冷白的被子安眠，每一个病房其中患者的姓名，床号，样貌，商茉莉都在心里记得一清二楚，她的记忆力从未出过差错。
那么此时病房里最后一位患者，是谁？
商茉莉看到靠窗的那个病人正对着窗户坐着，背对着她，商茉莉看到她扎的松松垮垮如杂草般的头发耷拉在背上，腰背弯的吓人，可齐艳玲明明是短发..
再仔细看，商茉莉发现这人穿的压根不是病号服，只不过也是灰灰的白色，这个背影，商茉莉突然觉得好熟悉，眼前的画面一瞬间与那电闪雷鸣的夜晚，坐在破烂床榻上哑妇的背影猛然重叠！
不对，她死了，明明是我亲手合上的眼。商茉莉转着眼珠百思不得其解，再一向病房里回看，发现靠窗的病床上突然空空如也！
商茉莉见状大为讶异，这是怎么回事，她朝里面死命看去，眼球都快贴到玻璃上。
下一秒走廊的光线一闪而过，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突然隔着玻璃猛然与商茉莉瞪大的双眼对视！
“啪！“商茉莉一手握住门把手猛地一下把房门打开，闯进了屋内！
按下墙壁上灯的开关后。只见房内并没有什么哑妇，却是正正好好一个不差的三个人。
她们在睡梦中被惊醒，抱着被子按住心脏，看着眼前的商大夫一改往日和蔼可亲的形象，周身透着瘆人的戾气。
商茉莉摆正齐艳玲的身子，看到那张惊魂未定的脸沉声道：“大晚上不睡觉，看着外面干什么？"
齐艳玲无辜，她说自己只是睡不着坐会看看窗外的夜景。
商茉莉看着众人一脸恐惧地看向自己，死命稳住心神，长呼一口气,牵强的露出了笑脸：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想不开要跳楼，抱歉了打扰大家了，对不起各位。"
说着便匆匆关好门，退了出去。
她想，自己昨晚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可那种极度真实的切身感受却让商茉莉困惑。
此时小吃街刚刚发生命案没多久的房子里，哑妇的老公站在门前，看着眼前凝固的一滩滩血迹，四溅的血点，铺天盖地直往他鼻子里钻的血气，哇的一声狂吐了起来。
恶心，是没亲身经历过的人没法体会到的生理不适。
警察告知取证结束，他本想回来收拾收拾，可很明显他又一次高估了自己，于是在要把苦胆都要吐出来时，他选择逃跑了。
自此屋里一片死寂，在这时，客厅老式电视机的屏幕上却突然无声无息地亮起了雪花，屋内却是空无一人，一阵阵的冷风从破碎的窗框吹入，被血侵泡的潮湿生起虫子的床褥边，窗帘被刮得沙沙作响。
电视屏幕上的雪花在一阵怪异的声响后猛然褪去，冷不丁地跳转到了地方台。
一男一女两位主播的声音从中传来
“现在是北京时间9点48分。”
“让我们来关注最新的动态信息。”
“青和县8月11日晚21点30分发生在胜利路南巷街33号发生一起自 杀案，在今天我们又接到了一组匿名人士提供的现场的最新照片，让我们来看看。”
屏幕上突然放出记者当时已经被警察删去的照片，正好拍下了当时商茉莉为哑妇检查伤口的画面。
主播接过话头陈情动容地说道。
“看来在现场不畏生死的英雄不止有刘女士一个，这位穿着长裙的女士又是谁呢，我们迫切的寻找这位无名英雄！”
老式电视的屏幕在这一幕瞬间黑屏。屋子里又一次陷入了让人充满不安的可怕的安静之中。。
县医院的院长都要乐疯了，他从没想到医院里来了刘琦乐这么个福星还不够，参与这件事的竟然还有商大夫，他们医院外科病房的活招牌的商大夫啊，本来商茉莉就饱受患者信赖，这下新闻一曝光，可比刘琦乐的热度如火如荼多了。
可商茉莉和警察却怎么都想不通，到底是谁曝光了当时屋内的照片？连当时拍照的几个记者都承认肯定是全删了，有照片他们能不第一时间发出来，等到现在匿名发出来，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留着层层叠叠的疑惑，商茉莉被一个寻找雷锋的民众自发活动推上了风口浪尖。
数不清的记者和采访纷纷找上医院的大门，堵在了科室的门口，一时间风头无两，赞美歌颂的声音铺天盖地。
大众的目光似乎更喜欢集中在社会地位更高，深藏功与名的医生身上，渐渐忘却了此时在外省一无所知还在整日吃喝玩乐的刘琦乐刘护士，
于是高涨的热度把这件原本由刘琦乐自导自演的社会板块新闻正式改名为“茉莉事件”。
随着时间的消磨，商茉莉的商业价值势不可挡的盖过了她埋头做几个手术而为医院带来的财富。
在一次表彰大会上，院方正式，提前宣布了原医务处主任的光荣身退，由在工作上资深望重，在品行上厚德载物，在形象上大气端庄的商茉莉接以重任。
一个月的时间在忙忙碌碌中过得飞快，匪夷所思的顺利让商茉莉坐在了原本早有想法的位置上，心中却并没有得到如愿以偿的餍足感，相反，她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今天下班商茉莉的头脑是罕见的清明，她觉得是自己暗中托外地的朋友邮寄过来的几瓶利培酮有了效果。
被众人拥着下了电梯，远远的看去，是刘护士学习回来了。
横跨了一个月的时间，商茉莉再与之对视，只觉百感交集。
（四）龙虎斗
在众人的侧目中，只见“茉莉事件”的两位主人公又一次感人肺腑的聚首。
他们敬仰的商主任与学成归来的刘护士长携手的画面让人仿佛看到青和县县医院光辉璀璨的未来。
两人绕着远路边走边聊。
在商茉莉避重就轻的陈述中，刘琦乐终于不再对她警惕。
经商茉莉的提示，刘琦乐打开手机，搜索“茉莉事件”，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但篇幅明显比自己当时只维持了一天的热度要多得多。
“就这几张照片，你确定不是你发出来的?”刘琦乐指着其中的相片，那是记者当时拍下的，有她和商茉莉还有哑妇，她的语气非常之阴阳怪气。
“不是。”商茉莉几乎要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她冷笑着看向刘琦乐，心里骂道果然愚蠢，接着说道：
“一起经历了那天，我们之间还有必要说假话吗？”
那究竟是谁发的呢，事情也过去好久了，哎，反正对我没坏处，不管了！
刘琦乐想罢，大呼一口浊气，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刘琦乐家小区的附近。
关于那天之后两人产生的一系列恐怖幻觉，很默契的在一番思量下，谁都没有先说出口。
刘琦乐热情地说：“反正咱俩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我妈知道我回来做了一桌子饭，上去边说边聊吧!在外面总归没有家里说话方便。”
商茉莉点头欣然前往。
刘琦乐的母亲显然没料到女儿会破天荒地带人回到家里，而这个同事还是与女儿共同火遍青和县的大英雄。
她看着商茉莉的面孔第一时间就觉得怪，说不上哪怪，感觉和照片上和蔼可亲的形象不很一致，但还是迎着二人进了屋。
菜饭很丰盛，刘琦乐的母亲陪在一旁，刘琦乐拿出一瓶红酒给自己和商茉莉一人倒了一杯，笑的得意洋洋。
可母亲却并不高兴，刘琦乐不满，一个月过去了，母亲怎么还是这个态度？
她喝的面颊绯红叫嚷道：“妈，您有没有搞错啊，您面前的是县医院的医务处主任和未来的护理部主任啊!您女儿是何等身份了，啊？您怎么笑都不笑一个？”
刘琦乐的老母亲摇了摇头，眼神在刘琦乐和商茉莉之间扫视，撂下一句话走了：“我是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自己想想你的德配你的位置吗。”
“呵，老糊涂！别管她，我妈就会扫我的兴！”刘琦乐拉着商茉莉叫她别在意。
商茉莉垂着眼皮，与她对饮，叮咚一声强提醒，惊扰了商茉莉被酒精麻醉的神志。
她拿起手机，上面弹出了一条最新爆点，赫然写着：强反转！“茉莉事件”真实内幕！
下一条的标题更加吸引眼球上面写着，“茉莉事件”后面加上四个大字：臭名昭著！
什么？商茉莉立刻点开了这条新闻。
点开下方视频链接，让我们揭秘真实的臭名昭著的“茉莉事件”！
商茉莉赶紧推了推还在喜不自胜的刘琦乐，两人点开了视频。
画面一开始很模糊，光线很暗，但下一个镜头一下转到了商茉莉的身上，只见她在那张破旧发黄的床垫上侧身坐着，暴雨声凄切。
她在说着：“你看，婶子身上这些伤，多是多，但血很好止住呢。”
视频前的商茉莉和刘琦乐好似被当头一棒，酒瞬间醒了个七七八八！
手机啪地一下摔在地上，屏幕黑了，可下一秒又诡异地亮起那个视频页面，接着播放。
那是刘琦乐的底气有些不足的说话声：“…,当然了，你看她割了这么多道，可没有一处是正经要命的地方，你看这里，这里，都没有伤到重要的血管。”
接着在商茉莉其心昭昭的问询下，是刘琦乐触碰哑妇准确动脉位置的手指。
特写一般，手指在哑妇脖颈皮肤处按下了一个坑。
下一秒是两人默默远离的画面，伴着商茉莉循循诱导的声音：
“婶子，您女儿她不会来了..不会来了..”
镜头黑屏几秒。
霎时间一阵皮肉被利器切割的声音后，视频的画面被如箭般四射的鲜血喷射洗刷，恐怖至极...
两人瘫坐在凳子上，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刘琦乐痴痴地说着：“不对！不对这个视频哪里来的，不可能啊,,那个破房子怎么会有摄像头！”
商茉莉脑子登时间模糊一片。
为什么视频完全没有拍到哑妇，这简直就像，就像是来自哑妇的视角看到的所有画面！
刘琦乐大哭大叫，像疯了一样拽着商茉莉的头发狠命捶打。
“都怪你，我一开始没想让那女的死的！都怪你..都怪你，现在完了全爆出来了，我完了我全完了！”
商茉莉攥着刘琦乐扑打的手，脑子电钻钻头般的吃痛。
她的眼白渐渐爬上一根又一根扭曲的血丝，眼中的刘琦乐的身体越发古怪，像橡皮泥一样没了人形。
终于眼前再不见什么刘琦乐，而现出一条三角头牙尖淬着剧毒的白蛇正朝着自己扑来！
而刘琦乐此时的眼中不知不觉间也是猩红一片，她再也看不到什么商茉莉，只能瞧见自己家进了一只通体雪白，磨着利爪，冲着自己呲牙咧嘴的野猫。
两人刹那间斗成一团，不死不休。
最终猫把蛇剖的破肚穿肠，蛇把猫咬出一对对血窟窿，双双抱缠着，死在了一起。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