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殿下,您慢点走,殿下,您等等老奴!!”
被人称作殿下的那人十七八岁,国字脸,身姿挺拔,健步如飞,此时他脸上气鼓鼓的,满是怒气,不一会儿就将身后那内宫打扮的寺人抛在脑后。
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将目光投向远处那片湖泊。
这片湖泊本是一片低洼地,经年累月成了一天然湖,但因泥沙淤积,水深渐浅,宫人们早已将这里忘却。
但此时湖面上却有一女子立于水中央,翩翩起舞。
朱颜白衫,青丝墨染,时而抬腕低眉,时而云手舒展,她的手突然一顿,妖娆的身姿大幅度摆动起来,手上长袖向四周散开。那罗衣随风摆动,缭绕的水袖左右缠绵。恍若水中仙,仿似天上灵。
让人不觉痴迷!!
水中女子终究不是仙灵,随着她舞步越来越急促,跳幅越来越剧烈,她终究跌落水中,从神坛陨落。
让人揪心欲焚!!
少年脚步不受控制地朝那片湖泊奔去,欲跃入湖底,救美人于岸。
“殿下,您就算对陛下有再大意见,也不能寻了短见啊!!”少年的双腿被来人一把抱住,顿时寸步难行。
“你给我放开,我要……”,他话还未说完,就见湖中的那女子已然露出水面。到这时少年才留意到湖面上有纱布,长数十米,呈“米”字形交错于湖中。之前女子在上起舞,布浸落于湖底,此时随着她的掉落那方“舞台”才显现了出来。
“那人是谁?”少年问。
“谁?”那内官显然没跟上自家主子的思路。
“水里那人。”
内官手上不放,转而将少年的腰紧紧抱住,生怕他寻了短见。他够了够头,踮起脚尖,越过树枝朝湖中望去。
“她是……她是……”,因这里离湖面有些距离,内官并不能确认来人身份,直到他看到了湖边站立的那人。
这不是那人的贴身女官——风姑姑吗?
“她就是长阳宫那位。”说完这话内官赶紧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刚刚主子和陛下起争执,可就是因为湖面上的那人啊!!
“长阳宫?吕嫣然?”这消息委实让少年心中一震。
为什么偏偏是她……
“……于大庭广众之下玩物丧志、衣衫不整,妄为国母!哼!”眼神飘虚,话中的指控反而像是在恼恨。
这里是白单皇都——南城,这里是“黄金城”的权力中心——皇宫,这少年就是白单国二皇子——赵阜。
赵阜是白单皇的嫡子,自小聪慧稳重,最受皇的喜爱,他是在充满爱意的环境中长大的。直到十七岁那年,皇后因病去世,白单皇不到一月迎亲再娶,他一怒之下扶柩离京,去了皇陵守墓,一年不曾归。
一年后白单皇身体抱恙,他被召入京,结果进了宫才知道这只是父皇骗他回京的把戏。
回京后两人矛盾再次爆发。
少年心性,不愿称呼其他女子为母后,白单皇不允,两人争执未休,赵阜一怒之下跑了出来,哪想就是那一眼就遇到了他命中的劫数。
吕嫣然可不知道她这副模样被人看了去,她凭着一口气性艰难地从水里爬了出来,可一上午的练习早就让她筋疲力尽,不出意外地她又掉入水中。
一次, 两次,三次……
“够了,不要再跳了!!”侍于岸边的风儿终于控制不住,脚尖点地,蜻蜓点水,将吕嫣然从水里捞了出来。
“不用你管!!”上了岸吕嫣然却毫不领情,步履蹒跚地朝岸边走去,她衣衫、青丝早已打湿,脸色惨白,好不狼狈。
“你就算按那老匹夫的要求将舞练好了,下一次他也会用别的方式来折磨你。”风儿忍不住大吼。
吕嫣然脚步一顿,面无表情,“至少在舞方面我不想输!!”
“哎!……”这话让风儿也不再劝她,“行,那你先吃点东西补充下 体力吧!!”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们两人都变了。
果然白单皇并没有放过她,献舞当天以一国之母当众狎舞之恶名,将其禁足于长阳宫。
*
赵阜再次遇见吕嫣然是在一个月后。
白单皇担心他再次出宫一去不复返,派了大量侍卫跟在他身侧,事事俱查,样样皆报,让他不胜其烦。
他就是在躲避侍卫的过程中遇见吕嫣然的,吕嫣然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手上不断地朝水里扔着小石头,她眼泪像珠帘一样地往下 流,哭得很安静,脸上是死灰一样的破败感。
美人流泪,我见犹怜,赵阜再一次失了神。
但这次他还是未上前去。
不过这天晚上赵阜失眠了,翻来覆去决定第二日再去那个地方看看,可是伊人并未等在原地。
第三次见面是在后花园,吕嫣然肿着张脸从他身侧走过,痕迹分明的五个手掌印显示她刚被人打过,但这次她却没有哭,眼神坚毅,破碎的坚强让赵阜心中隐隐作痛,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需要帮助吗?”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吕嫣然呆住,她没想到这个宫里竟还有人愿意和她搭话。
“不用了,谢谢”,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脸。
“需要帮忙就来找我”,他故作矜持,“本殿下可以帮你一次。”
殿下?能住在皇宫又自称殿下的除了二皇子赵阜别无他人,吕嫣然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怅然若失。明明是父子,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她摸了摸自己红肿的脸颊轻蔑一笑。
“公主,他又打你了?”一回到长阳宫风儿立马拿出伤药为吕嫣然涂抹,哪想却被吕嫣然一把拂开,“不用你假好心。”
“公主?”风儿满是疑惑。
“我知道你是皇叔派来监视我的,但我没想到你们竟然那么狠毒,前段时间我小产根本就不是那老匹夫的阴谋,而是你给我下了药吧。”
“公主!!”这次却变成了愧疚的语气。
“你倒是否认啊!!”那愧疚却是生生刺痛了吕嫣然。
“不管是君上还是白单皇都不会允许你诞下子嗣的。”风儿尽力保持冷静。
“呵!……不允许?……可笑,你们难道忘了我也是个人吗,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我被人打了身会疼,我肚子里掉块肉心更疼。你们这群上位者就是一群恶魔,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拼命地糟蹋我,凭什么,凭什么……”
“公主,慎言!!”语气中却满是心疼,自从白单皇知道公主是替嫁的后整个人都变了,暴戾、疯魔。
这半年来公主所遭受的一切她都知道,她也愤怒,但有些事她们必须得忍。
“我就要说,大不了一死吗,死了……说不定就解脱了。”说着就拿起匕首朝自己刺去。
风儿急了,一把将匕首夺下,紧紧地将吕嫣然抱住,“公主,风儿错了,风儿之后再也不做伤害你的事了。风儿……风儿知道你疼,风儿知道的!!”两个身处异国的人经过这一次算是敞了心扉。
在吕嫣然再一次被白单皇施暴后她心中的恶魔种子不断萌芽。
“风儿,你觉得那老匹夫的弱点是什么?”风儿在给吕嫣然抹药,她雪白的后背上满是淤青,风儿只觉得替主子心疼。
“不知道。”
“他敢这么对我看来是没将大兴放在眼里,说不定就盼着我告状引发两国的战争,如果不是现在时机还没成熟,我非得……!!”越说越气,“嘭”地一声,一把捶在床沿上,这一下牵扯了后背的伤口,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花乐坊的各方人员已经布置妥当了”,风儿边说着边用力将吕嫣然后背淤青抹开,直痛的吕嫣然连呼直叫,“总算有好消息了……你轻点!!疼!!”
也只有在这时候公主才有几分少女的活力,“公主,这几日那人有没有对你……”风儿问的隐晦。
“没有,那老匹夫有那心也没那身啊!!”
风儿故意加重手上的动作,床上的人惊呼出声,“……嘶!!”
“公主,慎……”
“慎言!!”吕嫣然抢话,“知道了,你就会说这句话。”
“说真的,你觉得那老匹夫的弱点会不会是一个人?”
“人?谁啊?”
“二皇子赵阜……”
风儿仔细想了下,点了点头,“有可能!!”
这天过后,吕嫣然就开始了她的计划,她故意接近赵阜,投其所好,后又想方设法将自己的处境传到他的耳中,果然她的计划起了效果。赵阜在知道自己父皇施暴于她后去找白单皇理论,两父子吵得不可开交,吕嫣然被罚,赵阜被关。
“果然是软肋啊,对我就下狠手,对他心爱的儿子就只是关关禁闭。”吕嫣然的后背上血肉模糊,她刚刚受了杖刑。
“公主,我们收手吧好不好,风儿见不得你一天天受苦,你看你这身上的伤就没好过,长此以往你会熬不住的。”
“不行,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能放弃!让你准备的药准备好了吗?”
“没有。”回答的非常干脆。
“看来是准备好了,按原计划来吧。”老匹夫,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赵阜被罚了十日的禁闭,他被关的地方是他原住所的一间密室,每天都有专人来收拾,除了不能正常活动外待遇一切照旧。
今夜是他呆在这的最后一个晚上。
门外被人落了锁,他正在案板上作画,案板上、地上落满了画卷,每张画卷上都是同一副面孔,只是姿态各异。有翩翩起舞天仙图,有低眉泣泪静坐图,有欲哭未哭掩面图,但无一不栩栩如生,美目倩兮。
画笔突然停了下来,正在作的这幅画也被他揉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他抱头懊恼,“我真的是疯了!!”
门外门锁响动,有人推门进来,“谁疯了?”吕嫣然身穿黑色大斗篷走了进来。
赵阜见到来人委实大惊……
“你怎么进来了?”
“怎么我进来二皇子不开心!!”地上的画她显然是看见了的,吕嫣然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又随即隐去。
“二皇子这画作的不错啊,要不要再仔细端详端详,画的……更仔细些……”吕嫣然吐气如兰,将黑色斗篷抛下,拿起赵阜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赵阜手要缩走却被吕嫣然紧紧抓住。
“触感是不是比画更真实,更细腻!!”
“皇后!!”一声轻斥。
“你嫌弃我!!”吕嫣然一副委屈样。
“没有!!”
“那……”吕嫣然巧笑嫣然,“那你也教教我丹青可好,是从脸开始呢?还是从眼睛开始,还是从唇,亦或是腰?”她说到哪手指就抚摸到哪,最后说到腰时直接解了对方的腰带。
后来两人不知道是谁开始的,那天夜里谁破了戒,谁得了逞?风儿准备的那颗迷 情 丹被滚落在地,滚啊滚,惊起满地画卷……
*
吕嫣然本以为那晚之后她就抓住了老匹夫的软肋,哪知道那人第二天就向白单皇请命再去奉守皇陵,远居别宫。
父子两人不知做了何交易,白单皇准允。这也是后来才有了二皇子因为皇后吕嫣然被贬的传闻。
这件事还没完,不知道白单皇发了什么疯,赵阜一走他更是变本加厉,对吕嫣然是又打又骂,满嘴“祸水”、“妖姬”,极尽侮辱,那段日子是吕嫣然嫁进白单以来最昏暗的时光。
她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什么事情的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直到后来她意外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在风儿的帮助下她假传身有疫病,自此闭宫修养。
风儿问过吕嫣然为何要将这孩子生下来,吕嫣然没有回答……
生产的那天终究被白单皇发现她珠胎暗结,风儿抢先一步将孩子送出宫却惨遭追杀,历经数月,多次死里逃生,直到遇到了寤歌他们。
可笑的是,白单皇知道了这孩子的来历却不忍再下杀手,默认了那孩子的存在,寄养在了一失宠后妃那。而白单皇也因为常年服食某种药物终于卧病在床。
其实风儿最厉害的并不是武艺,她善药理,精通毒术,这才是大兴皇派她到吕嫣然身边的原因。
(二)
赵阜二回南城,他和吕嫣然私下又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其中吵得最凶的那次就是赵阜婚礼的前夜,那天在遇见寤歌之前赵阜刚和吕嫣然吵完架,两人关系就像个死结,剪不断理还乱,不死不休……
(三)
对于寤歌这个人的突然闯入,不管是对吕嫣然,还是对赵阜都是一个意外。
寤歌意外救了那个孩子一命,被绑在了命运的年轮上。其实按吕嫣然的意思寤歌既然看到了那个孩子,那自是留不得了,但这一行动被风儿阻止了。最终吕嫣然妥协,只是将她软禁在了朝晖殿。
寤歌意外闯入二皇子的住所,得二皇子待见,不可否认和她提及风儿有关。但其实更重要的是,赵阜知道这个小丫头不属于这片肮脏的皇宫,她就像是一汪活水,莽撞地涌进这浑浊的污水沟,他自私地期望这汪活水能长时间停留……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怪罪这个小丫头没告知自己的身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