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
“你究竟是谁?”
阮浓香笑了笑,淡淡道:“玄星楼八方神之首,北。”
夜已至,风又冷。
木屋前升起一堆火。
月悬高空,如白玉般透彻、明亮。
层层叠叠的迷雾并未将它的光芒盖住,反而更加耀眼。
但雪恨别的心里却一团乱麻。
“玄星六圣是你杀的,苦脱镇民因你而死,也许日后还有更多无辜的生命死于你之手,江湖上的人、哦不,所有的人都会认为,雪恨别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觉得这个身份怎么样?是不是很讽刺?”
他想起白天。
想起她戏谑的话语无一字不在剜着雪恨别的心。在他心里,阮浓香是一个完美,优雅,又有情有义的人。然而,她那冰冷的眼神,残酷的话语却令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那种对生命轻蔑的态度,令雪恨别又畏惧又恶心。
——她根本不是阮浓香!
风霜如刀般,好像要将他脸上的肉一块一块削下来,雨更如针般刺在他的心里。
他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这一切,从一开始你就已经计划好了?”
“是又如何?”
雪恨别攥紧的双拳忽然之间松了下来,自嘲苦笑着道,“一开始你将我从第二楼救出来,白宋知不知道?”
“我救你,只是为了我个人,为了息花刀法,除了樊若楼主,谁都不知道。”
雪恨别又问道:“后来在千岩寨,韶露与白宋都早已认出你?所以韶露才会想要与你一战,就是为了放水让你赢?”
“对,也不对。”
“怎么?”
“韶露与我一战,只因她想试试我究竟有多厉害。想必你也听过,玄星楼八方神之中以北神最为神秘,武功也最是深不可测,如此,她当然对我感兴趣。”
雪恨别淡淡笑了笑,“原来如此。那么,在特拉玛沙漠之时,白宋是故意放过了我们?”
阮浓香点点头。
雪恨别忽然有些不懂了,苦笑道:“你说你救我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息花刀法,可你却一直在为玄星楼做事。我真是,真是有些看不懂了。”
“第一,我救你,是为了息花刀法。第二,我是玄星楼的人,我所做的一切,自然也要考虑到玄星楼。这两者并不冲突,况且,你应该感谢我,若不是我对你感兴趣,楼主又岂会让你活到现在?”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
雪恨别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已苦得说不出人话。
他坐在火堆前,整个人已呆住。
月光轻柔,月色照人。
但月也岂非孤独得很?
正如此时此刻的雪恨别。
他的背影望去是那么孤独落寞,他低着头,想流泪,突然发现连泪都已流干。
黑夜。
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冬至,又回到了那段黑暗看不见光的日子。
但现在没有人可以拉他一把,也许他只有自己拉自己,也许他会就此堕落。
“北神,北神……”
他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李拔剑不忍去劝他,这样接二连三被人出卖背叛的打击,任谁都受不了的。
他站在门口,手捏紧双拳,却是手足无措。
北神,北神。
那是个传说的存在。
这个名字这个称号,本身就充满了传说。
“你知不知道,玄星楼八方神首的北神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听说……她是玄星楼的战神!”
“不对不对,北神是这世上最神秘莫测的人!我听说啊,北神是八神之中,甚至是二十八星宿高手中最晚加入玄星楼的人,但她却在一个月之内坐上了八神之首的位置!若非她对护法之位不感兴趣,我看啊,这三护法的位置可谁都坐不稳呢!”
“是啊是啊,依我看,北神一定是一个很厉害,很英俊的男人!”
“可我怎么听说,玄星北神杀人如麻,做事从不讲情面,对什么东西都冷冰冰的?这……这真的是我们的神明?”
“管他呢!北神杀的人,一定都是罪该万死的大恶贼,神明是不会做错事的,那可是玄星楼的战神啊!”
雪恨别听过很多这样的话。
有关于八方北神首的传说在江湖已不罕见。那之中多的是传的神乎其神,玄之又玄的,雪恨别只一笑而过,心道这北神怎样也不过一介凡人,民间所传也不过都是些小姑娘们的幻想迷梦,从未将其放在心上。
但此刻,他再念起这二字时,只有深深的惊惧与痛苦。
北神不是男人,而是个女人。
她行踪隐秘,却未料想竟一直在自己身旁。
她是雪恨别内心唯一钦慕之人,是他的女神,此刻却变成了他的噩梦。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
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出卖与背叛,他曾经的朋友一个又一个尽皆离自己而去。
他还剩下什么?
他不争、也不抢,他给予、付出,却连微不足道的回报也得不到!
明明雪恨别的愿望那么简单,他只是想要朋友而已……
“人为什么总是逃不过离别?”
“为什么不能够永远待在一起,永远开心快乐地在一起吃酒喝茶、谈天说地?”
“为什么这世上一定要有分别!”
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有离别的这一天,却总是时常经历别离。
怎会?怎会?
难道一个讨厌离别、害怕离别的人,最终的归宿就是孤独?这岂非命运弄人?!
那么阮浓香呢?
此刻她是不是在载歌载舞、恣情享乐?
南荒的一处客栈内。
客栈已被人包下,现在这里除了阮浓香与闲颂诗一行,连一根毛都没有,就连客店老板与小二也被阮浓香的气场吓得躲回了屋内,不敢说半句话。
阮浓香坐在桌前,看着拿到手的息花刀法,却是半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想着,想着雪恨别的脸,想到他对自己的帮助与安慰,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他凭什么要帮我?
——他为什么要帮我?
外面的夜市叫卖声嘈杂,卖吃的、玩的、喝的、乐的应有尽有,在这么多人声中,她偏偏听见了远处一小贩吆喝:“烤山鸡,新鲜的烤山鸡嘞!”
于是阮浓香皱眉怒道:“你们去给我买只烤鸡来。”
闲颂诗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不敢说话,一听阮浓香有吩咐,立马便遣手下之人去集市上带了一只烤鸡。
烤鸡包的好好的送到阮浓香面前,她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怒斥道:“这也是人吃的东西么?快给我拿去扔了!”
说罢闲颂诗立刻将那只咬了一小块的烤鸡从桌上移开,扔给外面的乞丐,却见外面的毛孩儿们一个二个争着抢着要夺那食物。
只见阮浓香面色又沉下一分,右手食指“咚、咚、咚”敲在桌上。
祝小云站在后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女子便是玄星楼的八神之首,心中细想又觉诚惶诚恐,日前曾对她大骂出声,此刻玄星楼又是他们的主子,倘若阮浓香欲加以报复,只怕闲大哥大业难成,心下忽然多了几分愧疚。
只是阮浓香不说话的时候,谁也不敢出声,纵然祝小云想要道歉讨好,只怕此刻她走上去讨得一顿骂都算是运气好的了,若是她一剑挥出,恐怕自己人头落地!这么一想,不禁打了个寒颤。
过多的沉默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几人衣衫的背后早已湿透,若是别人见了,定会以为这几个汉子是刚从夏季回来。春日多风尘干燥,又怎的那么容易出汗?
闲颂诗走上前,低头作揖道:“北神大人,接下来是否回玄星楼?或是在南荒还有其他事?”
这一举动,不得不令祝小云一行都屏住呼吸,生怕下一刻阮浓香便会破口大骂,甚至打起来。
好在并没有。
反倒是闲颂诗这一语将阮浓香拉了回来,她沉声道:“你们做得很好,这是油心丹的解药。”
说罢,只见她左手一挥,十粒红丸飞出,分别精准的落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上,倏忽他们的惊惧变惊喜,犹如重获新生一般。
阮浓香道:“但你们若想实现独霸一方的大业,就还得做我、做玄星楼的依属,否则光凭你们几个,我随时可以要了你们的狗命!”
闲颂诗闻言,却是心中一惊,头又低下一分,连忙赔礼道:“小人不敢,玄星楼乃是万民的信仰,能够攀附上玄星楼,乃是小人们的荣幸,怎还会想要离开呢?”
阮浓香瞥了他一眼,眼角尽是轻蔑与不屑,“有野心是好事,你毕生所求不过就是想要自己的大抱合刀成为江湖第一,要天下只记住你闲颂诗而非雪恨别,否则怎会背叛他?放心吧,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让你们自成一派的。”
闲颂诗一惊,道:“你真的,你是说真的?”
阮浓香点点头,“我说话算话。”
闲颂诗满脸惊喜,连忙道:“日后北神大人若要闲某上刀山下火海,闲某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