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寤歌睡得委实不安稳,见到阿爹时江将军正在营中和将士们谋定攻城计划,她哥也在里面,寤歌不好打扰便在营中逛了起来。
军营中将士整装待发,一把把兵刃铮光发亮,不时有伤兵被抬进营帐,也不时有尸体被抬出去埋葬,整个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恶心的血腥味,这是寤歌第一次近身心地体会到战争的存在与残酷。
这次攻打白单,大兴是主力,蛮族因为地域过远的缘故只是在白单边缘地带活动,起牵制白单兵力的作用,所以可想而知阿爹压力有多大。
直到傍晚这场作战会议才结束,营中除了阿爹和她哥已无其他外人。
“走,出去和我比划比划。”江将军啥话没说就拉着寤歌去了演练场,跟在后头的江华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父亲是真的将妹子当士兵来操练了。
演练场尘土飞扬,一老一少两道身影在操场上比划着,掌风犀利,招式干脆,手上的兵器碰撞间擦出火花,本处于下风的寤歌抓住机会给了阿爹一拳,却没想竟直接将人掀翻在地。
“阿爹……”寤歌惊呼出声。
“寤歌你也真是的,没看到爹在让着你吗!下手还那么狠,阿爹受伤了你知不知道。”江华数落了自家妹子一顿,将父亲扶了起来。
“咳咳……没事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江将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毫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果然阿寤得了我的真传,可比你小子强多了。”
“阿爹!!”寤歌心中又恼又悔,连忙跑到父亲身边查看伤势,“阿爹你受伤了,伤在哪了,严不严重?”
“你刚刚也不知道拦着!!”,这话是对着江华说的,满是埋怨。
“阿爹那脾气是我能拦得住的吗,再说没看到我刚刚一直在给你使眼色吗?”他刚刚示意都那么明显了,偏偏这丫头完全没反应。
“我我我……”寤歌一时语塞,她从昨晚开始就心不在焉的,哪注意到周边那点小细节。
“阿爹,你的伤真没事吧,这马上就要攻城了,您身体能吃得消吗?”
“没事,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看着自家女儿那不赞同的眼神心虚了下,赶紧将这烫手山芋交给自家儿子,“华儿,阿寤还没吃饭吧,赶紧带你妹妹去吃饭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
“阿爹真没事?”寤歌还是不放心。
江华没有回答,“走吧吃饭去,我也饿了。”
两日后攻城计划如期而行,其过程出乎意料的容易。
这天白单皇挟持吕嫣然上城墙谈判,却被吕嫣然一剑刺下城墙。二皇子赵阜亲眼目睹,怒极刺伤吕嫣然反被吕嫣然身边侍女所伤,随即被大兴士兵拿下。白单国破城亡,白单皇死,二皇子被关押,曾经辉煌一时的白单在短短的几年内退下历史舞台。
令人唏嘘!!
寤歌再次见到赵阜是在破城三日后的一个夜里,赵阜躺在床上,身上的伤已经被人处理干净。只是整个人精神面貌很是不好,披散着头发,嘴唇干裂,听闻已经三日不曾进食了,水被人强行喂了几口。
“是你啊,小丫头。”本是麻木的赵阜见到寤歌难免一愣,嘴角机械地扯出一抹笑容。
“嗯,是我”,寤歌看到这人这惨状鼻子一酸,强忍着哭意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你,对不起是我父亲灭了你的国家。
“小丫头向我道什么歉?”,赵阜挣扎着坐了起来,“此地不宜久留,你赶紧趁着现在局势混乱出宫去吧。”
“你怪我之前没有放你出宫吗?”
有怪过吗?肯定有过的,但这人对她好也是真的,虽自从两人分别后再也没见过面,但时不时送到宫里的赏赐,从不曾受宫人苛待的日常,也是真实存在的。
“走,我带你出去。”她今天来本来就是作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呵呵……小丫头别开玩笑了。你赶紧走吧,等下被人发现连累你就不好了。”
“我能进得来就能带你出去,你……”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寤歌急得直冒冷汗,她是趁着父兄睡着偷拿了阿爹的令牌进来的,想来是被阿爹发现了。
“快点,马上就要来人了,到时就……”
“小丫头,你到底是谁呢?”赵阜任由寤歌折腾,像个摆件一样,但问出的话却让她胆战心惊。
“我……我是……”
“嘭”地一声门被人撞开,江将军领头带着人闯了进来。
江华机敏,一看到自家妹妹在这,就知道事情不对,连忙叫停了身后的人,“你们留在这,将军有事找里面的人问话。”
说完自己踏进了房间,将门紧闭。
“你怎么在这?”江华小声询问,一旁的江将军重重叹了口气,他怎么都没想到是自家女儿偷了自己的令牌。
“我……”寤歌看了看父兄,又看了看赵阜,她死定了。
赵阜:“想必这位就是大兴的江将军吧,是来送我一程的吗?”
“爹你……”寤歌不敢相信,直接控诉。
“你给我闭嘴”,江将军大呵。
爹?
“原来是江小姐!!”赵阜先是一愣,接着自嘲一笑,也是,能进他这扇门的能是普通人吗?
“我囚禁了你这么久,江小姐到是大人有大量来给我送行。”
“不是……我……”寤歌急得解释。
“华儿,带你妹妹下去”,江将军摆了摆手招呼两人退下,寤歌看着赵阜那冰冷的眼神和阿爹那严厉的目光,心中满是委屈,拂开江华的手跑了出去。
江将军看着自家女儿离开的身影重重叹了口气,想了想又吩咐副将们一并离开,至此周遭只剩了他们两人。
“二皇子还是不肯说出皇家私库所在的地方吗?”这几天大兴军队将白单皇宫翻了个底朝天,金银珠宝倒是不少。但是白单可是以奢靡著称,怎么可能就那么点金银。
“将军说笑了,我白单向来以奢靡著称,平日自是挥霍巨大,真没多少钱财。”明明脸色苍白,身处弱势,但偏偏背脊挺得笔直。
“赵阜,白单已经没了,难道你还指望着那点钱财复国?”江将军称呼都变了,作为敌国将领他对赵阜算是优待了,但也仅此而已,两人身处不同国家他不可能对敌人怜悯。
“……要杀要剐随你便!!”赵阜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江将军还没说话,门口又进来了一人,来人艳丽无双,身姿婀娜,她自月光中走来,身穿一身素服,头戴白花,目光清冷,眼神无光。
竟是吕嫣然。
“长公主,您这是?”江将军对于吕嫣然一身孝服很是诧异。
“为白单送终。”她朝四周扫了眼,目光停留在床上那人的身上,殷红的唇无情地吐出这五字扎心之言。
“吕嫣然你放肆!!咳咳……”果然赵阜被这几个字刺激到了,吕嫣然没理会,只对江将军道:“将军可否回避,我与这厮有一些私人恩怨要解决。”
“这……”,江将军有点为难。
“将军放心,我自有办法让这人开口。”
“……好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撬开这二皇子的嘴,长公主毕竟在这皇宫呆了四年想必能套出些话。
逼仄的房间里几簇微弱的灯光跳动着,两人一躺一站,一面容痛苦一沉静无波。
“让我开口?你就这么自信在你让我国破城亡后,我还爱着你?皇后娘娘!!”赵阜满脸讥笑,那称呼也委实刺人心。
他知道她向来最讨厌别人叫她皇后。
“爱?呵……,你不是早知道我和那老匹夫是你死我亡的关系吗,你不是早知道他是如何待我的吗?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你又为我做过什么,做过什么……哦,不对,我在鬼门关徘徊的时候你在陵园守墓,你在别院伤秋,哇……多么感人啊!”
“爱我,就是捅我一刀?”吕嫣然捂了捂自己受伤的胸口,脸上的表情满是狰狞。
“嫣然~”
“别这么叫我,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赶紧说那老匹夫将黄金转移到什么地方了”。吕嫣然言辞严厉,步步逼近,“赵阜,就算你不怕死,难道也不为你女儿想想吗?”
“女儿?”赵阜大惊,他什么时候有女儿了,他与郭氏成婚后并没有子嗣。
“对,女儿”。吕嫣然背过身去,杀人诛心,“再跟你说件事,白单皇室一百零八口,除了你,都死了,白单国……没了!!”
“……噗……你说什么?”床上那人打击过大,生生被气得吐出血来,“吕嫣然……我要杀了你”。
赵阜哪还管身上的伤口有没有裂开,疼痛已被悲伤所掩盖,他一把掐住吕嫣然的脖子,“嘭”地一声将人推撞在门框上,动静过大惊动了外面的江将军。
“长公主!!”
“别……进……来!!”自己的脖子被人掐住,勉强吐出话语,“这是命令!!”
江将军的步伐生生停住。
门内正在上演生死大戏。
吕嫣然的双眼死死盯着赵阜,她双眼通红,这就是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就一句话这人就要杀了她。
“恨我吗?那就杀了我吧,我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女儿了”。这威胁果然有用,失去理智的赵阜清醒了过来,手劲不禁卸下。
“咳咳……”脖子部分有深深的五指印,吕嫣然表情满是疯狂,“果然你也怀疑过!真可笑,有圣人之称的二皇子实际上就是个觊觎后母,与后母乱伦的懦夫。”
“更可笑的是,是我的孩子那个老匹夫就要杀,一听说孩子父亲是你他竟然就下不了杀手了,你那父皇是真的好爱你啊!”满是嘲讽。
“父皇……父皇……”赵阜精神被彻底击垮,踉跄地跌倒在地,不断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头颅,“父皇……我错了……父皇……”眼泪鼻涕流了一地,毫无美感可言。
“你到底要怎么样啊!”满满的无力感。
“私库,我要私库的地图。”吕嫣然永远这么冷静。
“呵……呵……哈哈哈哈哈……”赵阜像魔怔一样大笑起来,“你赢了,吕嫣然!……你赢了!赢了!哈哈哈哈……”笑声中满是苍凉,响彻寂静的夜空。
房门大开,吕嫣然走了出去,她像个吸食月光的魔鬼,自地狱而来。
全程目睹一切的江将军吓得呆在了原地。
吕嫣然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两人眼神交接,其警告不言而喻。
“老臣只是个武将……”不是权臣。
算是做了保证。
吕嫣然嘴角一勾,灿烂一笑,“将军大义。”
房间内又有声音传了出来,“如果我不说,那个孩子你会好好抚养她长大成人吗?毕竟……她也是你的孩子。”
“她也可以不是。”
微风浮动,白衣似仙,朱颜如魔。
后来寤歌再也没见过赵阜,听士兵说,在那天夜里赵阜趁着守卫不注意跳下了护城河,这时大兴士兵才发现原来白单皇宫是有地宫的。
一月后,大军班师回朝,大兴百姓举国欢庆,白单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