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树歪歪扭扭地立在一所建筑两侧。
树整体都是黑褐色的,身上没有一片树叶,让人看不到一点点有关生命的气息,只有无限向上,在鸦声一片中张牙舞爪的崎岖树枝欲直冲九霄。
包绕着这所建筑的土地上布满了枯黄的大片大片的叶覆盖着腥黄的沙土,连空气,都是微黄的。
楼的一层砌着红砖却并不鲜艳而是暗淡发黄,二层是冷白色蒙尘的瓦砖,窗框由井字形布满锈渍的钢筋落成。三层本该是黑颜色的瓦,筑成的尖尖的塔形房顶,也旧旧的泛着紫灰。
门前镶挂着五个猩红猩红的大字,青和疗养院,可怜的疗只能依赖于了字底下的那一个勾,颠倒着苟延残喘的像失灵的风车一样摆动。
陈国华就住在二层的其中一个房间里,他坐在轮椅上,此时就像个老年痴呆症的患者,空洞的眼神没有一丝丝聚焦的余地,黑眼球的颜色青白犹如鱼眼,满是沟壑的手不自然的扶在大腿处盖着的一条薄绒毯子上。
他是个退休的老教师,没享受几天退休生活,就被这突然而来的眼疾贴上了休止符。
本以为是老花眼,习以为常的陈国华,就像普通的老人一样看病总喜欢一拖再拖,直到后来他无论把头贴的多近,都插不进家里的锁孔,这才慌乱地赶去了医院。
医生摇了摇头说,他的症状很严重,来的太迟了..
陈国华没办法自己生活,但为了不给国外的儿子添负担,他偷偷住进了这家收费最低的疗养院,就像老猫最后的离巢。
他的想法很简单,等死,因为他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听着该死的蝉一刻不停凄厉的鸣叫,魔怔般蜷着手指揪下腿上毯子打结起的一个又一个毛球,突然门吱呀一声的开合,打破了此时屋内散发出的强烈,执拗的令人窒息的气氛。
护工从声音能听出是个中年女人,她在操着乡音做了个自我介绍后给陈国华送上了他一天的,少得可怜的餐食,沉浸在痛苦中的陈国华像头发狂的病狮忽然嘶吼着猛地把碗筷汤匙打翻在地。
接着护工低声地用着他根本听不懂的方言骂了一句什么,然后是她俯下身子衣服布料的摩擦声,陈国华甚至听得出,她关节运作时骨头发出嘎嘣嘎嘣的哀嚎。她捡起叮当脆响的碎片残骸,再然后是哒哒哒哒的脚步声,大力地啪的一声甩上他的门。
晚上陈国华起夜,他喘着粗气贴附在墙面上就像一只站立着的恶心蛤蟆,颤颤巍巍如履薄冰地摸索着墙面,随着脚在鼓起勇气实实在在的一踏后,换来的却是钻心尖锐的疼痛!
他倒吸一口凉气,痛的呲牙咧嘴,把那东西从自己脚底板的肉里扣出,摸着又凉又硬,是护工故意遗落下的瓷碗碎片。
第二天护工又一次打开陈国华的房门时,很顺利,陈国华老老实实的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绵羊。
但护工似乎经过了昨天再也不愿跟他说话,只是例行公事。
“哒,哒,哒,哒...”
“啪!”
陈国华耳朵动了动,他知道护工走了。
每天如此,重复往矣,陈国华眼睛看不见之后,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崩溃,他痛恨自己成为了一个古怪的残废,不过多亏了这个恶毒的护工,让他再也不敢再打翻她送来的任何一顿饭,也因此因祸得福的度过了那两天只想着自行了断的日子。
陈国华剩余的四感变得越来越敏锐!这一开始让他很恐惧,在他没有失明时,不会特殊留意到的细碎的声音,现在每天都充斥在耳朵里。
有些能解释,他能够推断出发出声音的来源,而有些不能解释的异动,陈国华只能把它归结于地球的自转,万事万物都会因此不由自主地摇晃。
最近陈国华觉得屋子里越来越冷了,是深入骨髓的冷,无论盖着几条棉被,都好像无济于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冷不丁地反应到,那些一开始让他不适应,现在却已经习惯的异响也像过筛子一样在他耳朵里剔除,突然再也听不到了。
这个异变还影响了陈国华自己的一套区分白天和黑夜的办法,他坐在窗前身体感到暖意就认为是白天,觉得冷的时候就是黑天该去睡觉了。
可最近他无法再感知到了。太冷了,像泡在冰水里之后立刻用冷风吹干的冷。
如果出了这个房间自己就能感觉到真正的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可是他自从来到这里,就再也没出过这个屋子,冲动地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他后悔了,可没有办法。
那个护工,陈国华不敢招惹她,也不敢麻烦她,他怕护工一个不高兴又在他的米饭里掺上什么东西的碎片,让他两眼一摸黑地吞下好凌迟他的五脏六腑。
陈国华想念那些异响,起码那证实了自己处于一个相对正常的世界,不像现在这样绝对安静,十分冷寒,就像一个太平间,而这个太平间也一定是那种阴气很重的才会有如陈国华身处的房间里,这般不正常的仿佛被冰浇灌了的,违反世间万物“流动”规则的,空间。
你要知道,如果你像陈国华一样什么都看不见,请试着去闭上双眼,用你的耳朵去感受,没有视力分走吸引力后,你会发现身边很吵,而即使在很安静很安静的地方,几秒过后,也总会传来一点若有若无有生气的动静。
不管那源自天空还是大地。
而陈国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自己主动的像个小丑一样弄出动静,剩下被动的就只能听见来自护工的开门声,碗筷落在桌面的声音,还有那哒哒哒的脚步声然后紧接着的关门声。
再多余的不管陈国华怎么竖起耳朵都听不到了。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似乎跟从前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呢?
忽然陈国华反应到了什么!
护工那豪迈的比男人还要重的喘气声,胳膊在空中摆动带来的气流感,不满的吞口水声,通过这些都能使得陈国华幻想着,这个女人应该会很胖,面相很凶,体毛颇重。
可现在就连她的声音也随着其他同样蕴含着生机的声音一起,统统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除了她的脚步声和开门关门声,陈国华甚至不觉得还剩什么能证明她是个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