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浓烟吞噬了整间柴房,旁人不可向迩,只能在外面一桶桶不停地泼水。
可惜再多的水,对这片冲天的烟火而言,也已难挽危局。
幸好柴房独立于一片寸草不生的沙土上,不与其他屋舍相连,火势迅猛,终究蔓延不大。
所以就逐渐有些人想弃之不管,反正即便现在把火浇灭了,房已散架,柴与杂物也尽成焦炭。
但还是有些人锲而不舍,心存侥幸,死活不愿就此罢手,仍手脚不停,一桶水一桶水地向烟火吞没的柴房泼过去,好像门内烧着的不是值不了几个钱的柴与杂物,而是价值连城的一堆珍宝。
于是火光晃动下,院子里分成两拨人。
一拨人摇头叹气,时不时拿搭在肩头的湿布擦额头上不知是汗是雨的水渍。
这拨人三三两两,有气无力,仿佛已事不关己,却正是店老板与伙计。
另一拨人俱铁青着脸,严肃而焦急,桶不离手,集中精神,全力救火。
这拨人三五成群,汗雨飞洒,看似拼命,却个个骁勇健壮,不论已连泼了多少桶水,动作依然利落,丝毫也不气喘,正是来店中留宿的雄风镖局的镖头镖丁们。
他们忙不迭地救火,早就湿透重衣,视线也被淋漓的汗雨模糊,不仅似拼命,简直像是发了疯。
店老板忍不住喟叹一声:“我说大爷们,就算了吧,一屋子柴禾,放在里面的那些杂物也值不了几个钱。算我今天倒霉,谁能预料这么大的雨,到处冷飕飕湿淋淋的,居然还着了火。”
镖头镖丁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继续反复泼水,院子里的水井都快被他们舀干了,一个个表情更显凝重,好像不把火浇灭,他们都得立刻被拉出去砍头。
店老板和伙计们只觉得这些人已是走火入魔。
正在这时,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手里紧捏着一杆旱烟袋的大汉风风火火地从雨幕中穿了出来,厉声咆哮着:“快救火!快!绝不能让火势再大!”
这些人心脏一颤,听出这是谁的声音。
乍闻此声,他们顿显惶恐,仿佛这下连天也塌了。
这是冯川冯总镖头的声音,磨砂般的粗喉咙,原本出声是非常沉闷,此刻已发狂,尖利得似是要把喉咙撕破。
他猛扑过来,劈手抢过一个镖丁手中的木桶,眨眼间就打了三桶水泼向噼剥作响的熊熊烈火,不论有用没用,他都泼得比他们更拼命更像中了邪。
店老板和伙计们惊讶地发现他一来,这些原本泼个不停的人反倒都定住了。
他们完全呆怔,双目是难以解释的空洞,表情是悲愤窘迫中杂着哭笑不得,很令人感觉诡异。
他们不仅定住了手脚,也闭紧了觜,谁也不敢妄动一下,妄言一句,只久久地看着,忘了滂沱的大雨、萧瑟的风声,甚至忘了面前的烈火浓烟、手中木桶、身上湿衣及透骨冷意。
他们木立当场,看见冯川举动的癫狂,就像丑人终于照了镜子,明白自己刚才是多么顽固可笑。
烟火映衬下,冯川孤立无援。
他们逐渐眼含热泪,羞愧无地,不忍再看他,却又无法从他可笑可悲可怜的身上移开目光。
不知谁突然像刚才店老板一样喟叹道:“冯镖头,算了吧。”
冯川和他们刚才一样置若罔闻,动作更疯狂。
这人的声音显得比哭还难听:“这么大的火,一定早就烧焦了。”
冯川的动作一下都停顿,似突地全身冻结,手指无力地松开,木桶带着残余的半桶水稀里哗啦倒翻在越积越深的雨水里,
他木然良久,狼狈如落汤鸡,身体明显地打颤,不知是因彻骨的冰冷,还是因无以言表的一种恐惧,一种绝望。
他猛地转过身,猛地伸出一只手揪住一个人的衣襟,虎目一瞪,凶光毕露,尖利的声音又恢复惯常的沉闷:“我叫你必须寸步不离地守在那边墙根,监视这里的一切动静,但现在这里却走了水。”
这个人面如死灰,结结巴巴道:“我……我一直不敢……不敢擅离职守……”
冯川冷叱道:“这里怎会起火?你若没有疏忽大意,能不知道情况?”
这个人哭丧着脸,更显语无伦次:“我我我……我一直盯着,一直不敢……即使狂风暴雨,我也在那边墙根的小屋中,眼睛紧贴门缝,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地凝注柴房。即使我冷得发抖,风雨也没有模糊我的视线,我的目力是镖局里最好的,所以总镖头才安排我过来……总镖头,你要相信,你的命令,我每次都用心执行……”
冯川脖子和额头都爬满了愤怒的青筋,他的整张脸红得像是也在汹汹燃烧,厉声道:“你说,当时是什么情况!”
众属下和冯川相处多年,跟随他走南闯北无数次,还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火,变得这么可怕。
但他们心知肚明,今天那件东西若有半点差池,他们必将迎来真正可怕的厄运。
这个人已吓出了眼泪,颤声道:“我只看见一个穿……穿白色长衫的人,看背影好像……”
冯川目光灼灼,逼问:“好像谁?”
这个人的声音不颤了,只突然嘶嘎如鸦叫:“踢……”
冯川瞪眼道:“什么?”
这个人张张嘴,再也发不出声音,双目鼓凸,嘴角竟有白沫流溢,就此暴毙。
一个上好的人不会突然无端暴毙。
冯川急忙放下他的尸体,将其背部朝天,果如所料,在尸体的后颈分明有三点暗器,晶莹地散发异芒,正是他之前从自己房内桌沿发现的那种血冰。
他顿感从头冷到脚,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
他面向沉重雨幕,凝思许久,全无表情,猛地双手发力,竟将那杆陪伴自己近十年的旱烟袋一折为二,重重地掷了出去,掷往摇晃耀目的火光里,恍似连自己的灵魂也丢进烈焰,受尽炙烤,化作灰烬。
他没有问他们是否看到那突发暗器的人,他深知连自己都看不清的手法,别人更不可能察觉。
火势最凶,浓烟最呛人的时候,寒冷漫长的夜终于走到尽头。
XXX
雨夜过后,大雾弥漫,乳白的雾气笼罩村落,家家户户就像还未醒来的梦。
柴房的火终于灭了,湿漉漉的焦木横七竖八,每一根都飘着微弱的青烟,就像满地奄奄一息的垂死之人。
冯川凝注柴房的废墟很久,突地看出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那比他性命还珍贵的东西没有被烧,却是被人提前盗走。
不必多想已知定是那用血冰暗算他又杀死他一个属下的人,一个身穿白衫的人,那人终究是得逞了。
那人既然连守夜监视的镖丁也颇为眼熟,他或许也可能对其认识。
那人可能就来自镖局内部。
镖局内部擅用暗器的人不少,行走江湖,暗器手法已是必不可少的技能之一,只因萧局主历来光明磊落,不喜暗算偷袭等下流卑劣的手段,严令禁止局中人与任何暗器沾边,一旦发现,立即逐出。
回想当时这名镖丁的神色语气,却明显在表示,那人不仅他认识,局中上上下下的弟兄们都应该足够熟悉。
难道真是局中出了心怀祸胎之徒?难道向来密不透风的雄风镖局终于有了裂缝?
这名镖丁气绝前吐出的最后一个含混不清的“踢”字,也必有很关键的秘密。
那人去而复返,正是特意要灭了他的口。
可惜到现在,他仍对这个“踢”字觉得一头雾水。
这名镖丁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是说一个人的姓名?
但百家姓中怪姓那么多,独独没有姓踢的。
难道不是踢,是提、替、体、题、剃……
而这名镖丁说出这个字时明明发的是平音。
难道是梯?
总之发这种音的字里没有姓氏,难道是指梯子?
那人在爬梯子?
柴房并无梯子,若有人自带梯子即使武功再强,但在今夜那般声势的风雨中也必行动不畅而产生比较大的痕迹,惊动的就绝不止这名镖丁。
想来想去,只剩下踢。
这名镖丁是想告诉他踢什么东西?
是要他踢什么东西,还是指看见那人踢什么东西?
疑窦丛生,像是突然织成了一张蜘蛛网,将他动弹不得地困在上面。
他简直想得头都大了,又大又沉,还在发胀,似要即刻炸裂。
他简直快被这些一团乱麻的想法逼疯了。
他处事为人向来是追求与萧如雷一样雷厉风行,豪迈性子,说一不二,从未和今天一样陷入苦思。
他在这些想法的轮番折腾下变得婆婆妈妈,优柔寡断。
但他也知道,世上有很多事若不深想,就会寸步难行。
而现在连珠般的疑点将他牢牢困住,他的思维始终穿不破最浅的那一层。
他发觉自己内心有了一个难以甩脱的包袱。
在场的镖局中人其实内心都有了包袱。
他们一起在火灾废墟前久久迷失,像一群再也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他们人多势众地站在这里,每个人却深刻地感觉自己孤立无助。
他们眉目间都凝重着一片惧色。
他们不仅愁眉不展,而且呼吸也开始局促。
他们中有和冯川一样走镖不下十年的老手,也有新入伙经验浅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都是萧如雷亲自筛选,是新人里的精英,才堪大用,萧如雷让这些年轻人跟随老人们走这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绝不平顺的镖,正是要借此机会好好历练他们。
老人们明晰萧如雷的意图,在路上一直不断地传授他们经验。
可现在,老人们的丰富经验也都毫无用处。
冯川转身,面向他们,从昨夜苦站到今晨,一个个都呆如木桩。
冯川看着他们,一张张脸扫视过去,脑海更似胶柱鼓瑟。
他们和他一起都成了胶柱鼓瑟,思维僵化。
他们不求耳根清净只求耳濡目染地与他对视,良久欲言又止。
他突然笑了,憨实地笑了,笑得他们不惊不讶顺理成章地当他从来是个十足的傻子。
他知道他们为何没有和他一样傻子似的笑。
他们也知道他为何要在此情此景突然傻子似的笑。
他们心照不宣,仍如往昔。
忍字头上一把刀,有时候想字头上岂非也是一把刀?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这把刀已从他脑海转到他瞳孔,正对着他们每个人的咽喉。
他们避无可避,也不愿避。
他焦头烂额,颓丧窘迫,原本豪爽如云的人已糟糕透顶。
他行事痛快,性情耿直,很多人一开始都觉得他武断肤浅,其实他思想和萧如雷一样周密深远,有足够的才能威望在他们面前对任何事一锤定音。
他们此刻又在等他一锤定音。
但他毕竟也是凡人,人无完人。
他身上也有好有坏,归他管辖的人从不是毫不中用的虾兵蟹将,抑或毫不通变的榆木脑袋,在局中他深受萧如雷影响,这些人也深受他影响。
他无所谓闪耀,却也在一众镖头中引人注目,而瑜瑕互见,他无疑还是一个真实的人。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这次他终于让他们失望了。
他自作聪明,以为秘密地将东西藏在柴房,自己选一个距离较远的居所,就能完美地蛊惑心存不轨的人。
他敏感不祥,以为自己布置周密,万无一失,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在雄风镖局做事,交货必须准时,回来也要准时。
这次萧如雷给他的期限是一个半月一来一回。
现在时日不多了,这最后一点时日内,他不能报官,不能让任何外人插手,唯有凭借他和这些属下的本事将局面弥补。
他看着他们,很久都说不出话,不知该怎么说。
他看出他们的惧色,心陡然下沉,冰冷。
那东西实在太重要,太珍贵,他们走镖生涯里也不是没出过错,没丢过东西,但从未出过这么大的错,丢过这么性命攸关的东西。
临行时,萧如雷迫切地向他嘱咐:那东西一定要拿回来,这次走镖之所以有难度,不仅因路途险恶,还因那东西容易走漏风声,将可能引来许多人拼命争夺。
萧如雷没有直接告诉他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也不细问。
萧如雷对他一向是毫无隐瞒,无话不说,若到了必须隐瞒的程度,关系已多么严重,他心知肚明。
无论萧如雷怎样严酷,他也愿意肝脑涂地,拼命办成这件事。
可现在,他的命还在,那东西却踪影难寻。
他比他们更恐惧。
他恐惧不是因他怕回去用命来交代,而是怕那东西关系着镖局存亡。
若是他自作聪明导致镖局毁了,他死再多次也不能赎罪。
XXX
雨过天晴,雾散云开,阳光总在风雨后,只要你有耐心和能力忍受风雨,最终不被摧毁,就必定可以得到一捧属于自己的光明。
可惜这样的人,世上并不多,因为除了耐心和能力,最关键的还是超越一切阻碍的勇气。
他们一个个麻木不仁、僵直委顿地站在耀眼温暖的春阳里,却比站在隆冬的冰天雪地里更显萧索狼狈,就像一棵枯败老树的枝条上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黄叶。
叶脱枝条,落向污泥浊水或干燥地面,叶的生命便无声无息不知不觉地终结消逝。
他们呢?
人毕竟不同于叶。
叶有枯黄的一天,却也有万年长青的特例。
人有衰老的一天,却也有志在千里、壮心不已的垂暮英豪。
冯川静静地看着他们,良久复良久,目光恢复往常的坚毅而深邃,似两口干涸的古井再次积满清水,又似折断锈蚀的刀刃再度磨出锋芒。
独当一面,豪气干云,有情有义,这就是萧如雷对他一贯的印象。
他虽读书不多,却已阅历丰厚,处事得体,立身谨慎,从不打一句诳语,从不怠慢冷落任何人,正因如此,他才成了萧如雷最信任的朋友。
这趟临行前,在萧如雷格外严峻地说了那些要求后,他立刻大拍胸脯,让局主放心,那件东西必定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他甚至掷地有声地给了萧如雷一句似军令状般残酷而决绝的承诺。
他说:“物在人回,物失命赔”。
对这八字承诺,萧如雷一脸笑,仿佛很认同,并不觉得他们间的交情下给出这样的承诺有什么不妥。
现在他嗡嗡鸣叫的耳边不停地回荡着他那时给出的这八字承诺。
物在人回,物失命赔。
他这种人不轻易承诺,一旦承诺,就极其认真,无论如何也必实践。
现在他的思想瞬息万变,刚才还自信地想和这些忠心耿耿的属下们一起努力找回那东西,很快又颓然无力,想彻底放弃,就此回总局面见局主,拿命请罪。
这些人是无辜的,是他的自作聪明连累了他们。
他们的思想也是瞬息万变,所以状态也变得很快,刚才和他一样勃发信心,昂首挺胸,打算一起扛过去,现在又是一个个目无神采,脸色惨白。
他们和他一样,不怕萧局主对他们施加任何残酷的惩罚,只怕这次失败将毁掉萧局主带领大家艰苦卓绝终于抵达巅峰的雄风镖局。
他们垂头丧气,似连呼吸心跳也停止,成了一群活死人。
冯川实在不忍,突然沉声道:“你们……一拍两散吧。”
众人内心震动,有人急问:“总镖头你呢?”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显得支离破碎:“我,我想,我不能逃避,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没有什么错,不必和我一起承担,我看……你们等风声平静些再回去见局主,现在由我独自回去向他请罪吧。”
有人叫道:“大家做下的错事,怎能让总镖头一个人扛?大家出来走镖,就是有难同当,否则……总镖头是想叫咱们做无情无义之徒,走到江湖上不被别人都瞧扁了?”
三三两两的声音虽参差不齐地响起却无不坚如铁石:“咱们不是软泥捏的,不会遇事就只知道跑。”
一群人铿锵有力地齐声道:“请总镖头放心,咱们愿与总镖头同生共死。”
整齐划一的声音响亮如战鼓雷鸣,催发了他的斗志,也沸腾了他的血,激荡了他的心。
他含泪笑道:“大伙知道,冯某一介武夫,穿不透别人的套子,也苦于去多想,但这次既然大伙一定要同担罪名,冯某却也不能对此事善罢甘休。”
有人接口道:“总镖头本该这样。”
有人热烈道:“总镖头看看,咱们也是武夫,可绝不头脑愚鲁。”
有人叫道:“咱们一起想,总能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有人昂然道:“咱们誓死找回那东西,请罪的话,总镖头切莫这么早说。”
听着这些清楚坚定的声音,冯川仿佛看见此事确有希望。
他顿觉他们比平时亲切多了,点点头,也用清楚坚定的声音道:“不错,咱们应该一起努力,不逃避,不放弃。”
XXX
冯川从最明显直接的地方着手。
有了希望,无疑也获取了光明,即便只是一支残昏将灭的蜡烛,也可能助他探清前面一片死气沉沉的路。
他生相粗犷,粗中有细,面对情绪激昂绝不妥协的属下,他似已变得比以往心力专注时更精细。
有些谜题的解开在一开始都是毫无头绪,仅依靠满怀的勇气与自信,无所顾忌地扎向黑沉浑浊的大海。
漫无边际且冰冷彻骨的海水既可以夺人性命,也可以把人带到真相的深处而最终获救。
他一步紧随一步地行动着。
刚才恐惧消沉的思绪,已彻底被汹涌激荡的希望冲尽。
他首先叫出一个剽悍少年,严肃道:“阿忠,我令你立刻办一件事。”
阿忠整张脸都在发亮,那是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兴奋,昂首挺胸,语声铿然有力:“谨听总镖头吩咐。”
冯川自怀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递到他手里,投在他面上的目光不怒自威:“这是我今次带出来的三百两,一路上给镖队开销用去了一百三十两,剩余的一百七十两,你立刻交给店老板,要一厘不少。”
阿忠疑惑:“都交给店老板?”
冯川目中缓缓沉淀下一抹异光,显得更严肃:“我们江湖人,义字当头,昨夜若非我将那东西暗藏柴堆,这里也不会被人纵火。”
阿忠看着这包银子,仍迟疑道:“就算赔偿也用不了这么多,一百七十两已足够把整家店买下。”
冯川瞬即板起脸,眼睛重又灼灼,威严如一头将要发怒咆哮的狮子:“你嫌多了,不妨从中提上七八成,也好回去伺候你的小相好。”
阿忠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只好规规矩矩地垂首,吞吞吐吐地低声道:“小的知错,小的听总镖头的吩咐,一定办妥。”
冯川见他如此,神态缓和,点头道:“自六年前来到镖局,你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语,也可算得诚实。只要你好好干,镖局的前途就是你的前途。今番带你出来历练,却累你一起承担罪责,我也……”
阿忠一股热血顿时涌上心头,恭声道:“总镖头这样看顾阿忠,阿忠不会再多废话。”
他毅然转身,迅速离去。
冯川感慨,眼角又有泪光,朝余人轻轻挥了一下手。
属下们立定不动,呆然不知其意。
他尽力把泪压住,索性瞪眼道:“还站着发什么怔,都一夜没休息,难道一点也不困?”
属下们齐声朗朗道:“谁困,谁就是缩头乌龟。”
这豪言壮语却让他感到孩子似的可爱,一时忍俊不禁,紧绷的气氛也随之转为平和:“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但时间还早,你们若不赶紧睡一觉,以后怎么有充足的精力协助我找那东西?”
属下们声色虽动,身体还是不动。
他突又沉下脸,怒道:“你们和我杠上了是吗?”
一个声音道:“我们去睡,总镖头呢?”
冯川怒意顿消,失笑道:“我当然也去睡觉,我和你们一样不是铁打的,现在几乎要困死了。”
话到后半,他真的哈欠连天,抹了抹僵木的脸,转身迈步,随意地再挥一下手,那意思正是:你们想硬撑,我也不管了,我现在就去睡觉。
属下们既尴又尬,面面相觑,终于也动了身形,各自回房。
总镖头说得对,事关重大,不可更增疏忽,人不睡觉,何来精神,怎能一起同心协力,解决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