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茂季节变，
风暖夏自来。
杨柳舞绿枝，
花散果生胎。
北方的初夏又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小苗从地里钻出头来在窥探着神秘的世界，满山的山花在渐渐凋零，温和而适宜的温度让杨柳树一片泛青。小鸟在树枝上翩跹起舞，大地在阳光的照射下蒸腾着淼淼生烟。
县里经过协调和努力，总算把县社职工以前应补缴的养老保险费用落到了实处。
吴成德也总算能苟且偷安一下，正在办公室悠闲自得地喝着茶水，大腿搁到二腿上半躺半坐地看着经济日报。
当了县社主任后养成了一个闲时看报的习惯，两份报纸是必订的也是必看的，那就是经济日报和参考消息，一份是与经济相关，一份是与时事相关。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随着他的一声“请进”走进来一个人。
他仔细一看是岩格。
自从岩格到了矿上他们也难得见几次面，这次进来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吴成德连忙站起来走过去拉着岩格的手坐到了沙发上。
由于心中没有了愁事眉宇间自然就带着几分喜悦，何况多日不曾与岩格见面，此时表现得非常热情和主动。
他一脸笑容看着岩格：“老同学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在矿上还好吗？”
岩格笑了笑：“还好，老张人也很好，大家都处得不错。”
“今天是来县城办事？对了，我前一段心里不安静把你的切身事情忘了，弟妹还在宁州吗？能行的话就接来冯阳住，房子我来安排。”
“谢谢成德，不过她在学校代课走不了。”
“哦，那我就不说什么了，岩格你可以经常回去看看，差旅费回来报销就行，以前我就和吕鑫与老张说过，老张应该知道。你平时也不必常常呆在矿上，矿上有事叫你过来就行。”
“谢谢成德，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哦！有什么就说，我虽然现在与矿上理清了关系，但在老张那里说句话还是顶事的。”
“呵呵，成德，我知道，你这是在垂帘听政，老张有什么事情还不都要请教你。”
“哎，都是一个战壕里滚出来的，老张依靠惯了，对了岩格，下一步煤矿就要彻底改制了，要将现在的联营方式改为私营企业，走股份制的道路，到时候你也会是一个小股东。”
“我听老张说了，矿上已经开过会了，我就是为此事来的。”
“哦？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我该回去了，国家工作人员是不允许在企业入股的，我不能违反组织纪律。”
“那有什么！凭你这几年在矿上的付出也应该给你让一些股份出来，手头没钱不要紧，先分点干股，等有了钱还可以再扩大。”
“不不不，成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些年我能按月领到工资已经是很知足了。”
“哎，岩格啊，你是不是以为我只是说说，说了也不一定算数？”
“哪里！成德，我知道你的人不在矿上，影子却没有离开那里，成德，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想好了，在环境允许的情况下就把现在的空架子辞掉奔老张去。再干他一把。”
“能辞掉吗？”
“说不准，现在提出辞职还不是时候，不过那是迟早的事，也是我的必归之路。岩格，你留下来，如果我能辞了职，咱们就再到煤矿合作一把，保你赚的盆满钵溢，一年就赚够你给公家干二十年的。”
“是啊，成德，做生意你是行家里手，这一点没有任何怀疑，但是我确实该回去了，单位换了新领导，已经给所有下海和参与经商的机关职工下了最后通牒，我要再在这里干下去恐怕公家的饭碗就要被打破了。我今天来就是向你告辞的。”
“岩格，还留恋那点清茶茶，有了钱就是王道啊。”
“是啊，成德，在你们商人的眼里钱就是一切，可在我们这些读书人的眼里还有比它更重的。在单位的时，看着大伙都下海捞钱，我这心里就和猫抓似的，有种睡不安坐不稳的感觉，所以——”
“你就找我了。”
“对，可是经过这几年的游泳，成德，和你说句你听不进的话，我觉得尽管每月的工资很不少，工作挺清闲自在，大家对我既尊重又和善，但心里总是有一种错位的感觉，就像是失去了自我，就像一只飘荡在空中的风筝，没有目标，没有志向，没有归宿。就像一个放了气的皮球在慢慢往水底沉。现在我才真正知道我本不属于这里。钱，再多的钱只会让我找不到自己，就像一个提着酒瓶的醉汉，我的灵魂感到失魂落魄的空虚。也许我说这些你不能理解，但是——”
“岩格，我理解你！你不要总拿以前差等生的眼光看我，好歹我现在还是一县供销社之主任。”吴成德说着咧嘴笑了笑。
岩格也笑了笑：“是啊，你是一个改革大潮的弄潮儿，现在的你要比我们这些读书人强好多倍。可临走之前作为你的一个好同学，一个好兄弟，我有一句话不能带走，我要把它留给你。”他看着吴成德欲言又止。
“岩格你就别咬文嚼字了，有什么话还这样吝啬。”吴成德取笑地说。
岩格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成德，我回冯阳这许多日子虽然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我有一种感觉，也许是直觉，也许就是错觉，成德，不管事业做多大人生有多辉煌，千万别丢失了自己，你一定要保证你不能为贪而爱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别看现今社会的风气充斥着一股铜臭，法律的宝剑永远在天上悬着，别让他砸在咱的头上。成德，临行前我没有更值钱的东西留给你，就算这句话作为唯一的留念送给你吧，希望老来垂暮时我们能在一起开心的畅聊几天几夜。”
吴成德许多年以来从未有过因激动而落泪，今天，他的眼眶里挂满了泪花，情不自禁地一把将岩格抱在怀里。
他的声音有点哽塞：“好兄弟，这一句千金难买，我会把它珍藏在心底，永远永远！”
人各有志不可勉强，岩格和吴成德就这样分别了。
经过多少年的尝试，他觉得他就像是一个迷路的行者。
经过多长时间的沉思，他更像是一只不习水性的旱鸭子。
下海的经历使他更坚定了他的人生方向，弄明白了他的事业到底在哪里。
他毅然决然地走了，回到了市纪检委，在钱流滚滚的大江里，有许多溺水者需要救治。
他的理想是做一个坚定的秩序维护者。
吴成德望着走出县社大院的岩格，心中就像缺少了什么，空荡荡的。
岩格的话就像一声声重锤击在胸膛的闷鼓上，声音不高也不响却让人震耳欲聋。
钱对他来说不是最主要的，事业是最主要的，可是钱就像一个定秤星一样，似乎没有了钱就意味着事业没有成功。
多少年来他已经习惯支配金钱，就像指使手下人一样，一个准支几万元就会出去，一杆笔让多少大事化难为易。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做事方式，一时间让他停下来可想而知有多么的困难。
岩格没有说透，不过从岩格的口气中他闻到了一种警示他的味道。
那既不是岩格的直觉也不是他的错觉，那是现实！
可是，如今的干部不都是如此吗？在一切向钱看的潮流中，有几个手中掌握权力的人能做到世人皆浊我独清？
他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以后的路漫长而迷茫，事业的雄心就像一堆熊熊燃烧的火焰让他欲罢不能。
他的嘴里不由自主地对着楼外遥远而苍茫的山峦喃喃道：“谢谢你，岩格！”
陈占辅这几天很兴奋，就像中了彩票一样。
白四的新发现让他将要熄灭的报复火焰又死灰复燃。
他从心里庆幸上天有眼终于发现了刀枪不入无懈可击的吴成德的弱点。
此事必须做得百密无疏，而且要做实做巧，出手就必须让吴成德没有翻盘的机会。
第一步，首先要再加以证实，决不能捕风捉影到头来弄得反受其害。他特意让白四去旅店住了一晚上，找机会给了小姑娘点钱，在小姑娘那里把情况彻底加以证实。
第二步，他知道张仙桃的丈夫赵雨来原来在供销社占过一段，让白四专门开车去了一趟邱上打听赵雨来的联系方式。
第三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叮嘱白四一定多加注意紧密监视，如果一旦发现吴成德再走进那家旅店，接下来的好戏就拉开了唱本。
过了两天，白四打来了电话。
陈占辅一听是白四的声音，松弛的心脏一下紧缩起来，呼吸也开始加速。
白四说他现在跟着小兵的车，但车上没有下来人，好像是在等着。
他判断吴成德就在旅店里面，问要不要联系赵雨来。
陈占辅就像在指挥一个重战役似的，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大脑在快速地旋转着。
小兵开车过去，可以断定吴成德一定在里面，尽管不能完全肯定。
吴成德并没有坐车过去，或者说没有坐小兵开的车过去，那就说明吴成德已经进去，让小兵开车过去一定接他。
猜想他很快就会离开。
这时候给赵雨来打电话，赵雨来什么时候才赶回来说不定，弄不好只能功败垂成，甚至打草惊蛇。
想到这里，他猛然停下脚步快速地走向电话机对白四下达了放弃进一步行动的指令。
一次失去机会并没有使他们放弃打算，反而使他们加大了信心。
陈占辅从这次的错失中吸取了经验教训。
由此可见，其一吴成德隔几天就会去那里，其二吴成德心眼多不一定都会让小兵送他去，也有可能步行着去，或骑自行车去。
那么只靠白四跟踪小兵的汽车是不行的，必须在旅店周围经常蹲守才行，这就叫守株待兔！让他吴成德自寻死路！
闲暇之余他到旅饭店门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发觉对面是个小二楼，顺楼梯而上，店里摆放着各式家具，里面有两三个人在下象棋。
见他进来，服务员以为他要买家具走过来向他打招呼。
他说随便看看，一边看着家具一边走到二层楼朝街面的落地玻璃跟前从上往下望去。
这一望不要紧，要紧的是让他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他并不是看到吴成德，而是发现从这里可以完全看清旅店门前的一切，一览无余！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慢慢走到下象棋的两个人跟前拉了一个凳子专心地看起了下象棋。
第二天无事他又过来看，老板今天没有下棋，见到他就打招呼，跟熟人一样。
忙了一会，闲下来老板和他又闲聊了几句，问他会不会下棋。
他说也喜欢下棋，两个人就坐下练了两盘，老板的棋艺略胜一筹，笑得合不拢嘴。
陈占辅心不在棋，不在乎输赢，第三盘提出到明亮点的地方，靠近玻璃处放了张小桌又开始下起来。
在陈占辅的输多赢少中他们成了棋友。
陈占辅几乎一有时间就过来和老板对垒，有时候来顾客要看家具老板都顾不上招呼。
陈占辅却从未忘记过他的使命和目的。
老板因为下棋会耽误生意，陈占辅却不会因为下棋而忘记蹲守目标。
他选择的位置角度斜对着下面旅店的门，下棋中间眼光也几乎在不停地往下瞥。
突然有一天他的心开始小鹿乱撞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他看到了猎物出现在视线内，吴成德！
一点都错，就是他！
尽管他今天穿了身运动服。
但他不会看错，更不可能看错。
因为，吴成德是从小兵的车上下来的。
只见他就像一个地下工作者，下得车来左右瞅了瞅然后以很快的速度走了进去。
老板只顾盯着棋盘思考马踩车，顾不上看他。
接着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起来一看是白四，急忙立起身。
老板抬起头来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他朝老板歉意地笑了笑一边走向另一边，一边接通了白四的电话。
白四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急促，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陈主任，陈主任。”
“我是。”陈占辅回答说，但眼光却至始至终没有离开朝街的一面玻璃。
“他又进去了，吴主任，不，吴成德进去了！要不要马上给赵雨来打电话？”
“再等等，等我的电话。”陈占辅这样说是想稳稳再说。
没过一分钟白四就又打来了电话：“陈主任，还有什么好等的，赵雨来接到电话也不一定很快就能赶来。”
陈占辅的心不比赵雨来安稳，他焦躁地盯着小兵的车绞尽脑汁地权衡着。
秒针在滴滴地绕圈。
他的耐心在接受着鞭笞和煎熬。
他狠了狠心终于还是拔通了白四的电话：“小白——”刚说了两个字，一句话的命令还没有从嘴里吐出来又咽了回去。
他突然看到吴成德一溜小跑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白四也在电话另一边惊呼：“陈主任，他出来了，吴成德又出来了。”
于是，他合上了电话，头上沁出一层汗珠。
老板对他说：“打个电话干嘛那么紧张？”
他笑了笑算是回答。
又一次让吴成德的侥幸逃脱让陈占辅感到很失落。
到手的猎物就这样意外逃脱了。
他暗自给自己加油，只要沉住气总会逮到时机，别灰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