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云上晨曦破晓,山峦小楼鹤鸟离去,一日复始。
昨夜不眠,不苦先生得知了情况,再难乐观,只能守在水青床边,时刻观察他的变化。
一朝成妖,难寻回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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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默契地不提昨夜下了杀手的事,虽都陪着不苦先生,但并未真正替她分忧解难,各自揣着心事,面色阴沉。
不苦先生从床边起身,踱步来到窗边木椅上,轻拍小憩的小姑娘,唤她睁眼。
“雪儿,你识得草药比我多,可有法子救救水青?”
见小孙女双目猩红疲累不堪,显然还未缓过神,老翁在旁接话道:“昨夜他曾醒来一次,已失了智没有一点思想了,只怕恢复的可能十分渺茫。”
说话间,心虚的目光扫了一眼白沐雪,似乎怕她将昨夜杀水青的事说出来。
白沐雪听了这话心里堵得慌,抬头看不苦先生,眸光含有求助之态,问:“倘若药石无医,终会成为恶魔,不苦先生会杀了水青吗?”
话音刚落,便招来所有人的目光,他们都知她话里意思,分明昨夜义正言辞觉得水青该杀的人,眼下却没一个敢坦言。
不苦先生察觉到一丝诡异的氛围,但已没有心思细细探究,对于白沐雪的问题,她久久沉吟。
最后,微微叹息道:“面对一个无罪无过的良善之人,必然于心不忍,生命是世间最为宝贵之物,它是属于水青自己的,旁人无权决定,连我也不能。”
不苦先生沉入回忆,缓缓伸手摸她头,继续道:“想你当时被送来的时候,其实与死了没什么两样,让我无奈想过放弃你,每每这时,我偏又感受到你强烈的求生意识,既是你想活,我便尽力救。”
白沐雪撑着下颔,笑问:“您就不怕白费力气?”
“呵,怕呀怎能不怕,你这妮子用了我不少宝贝呢,光是玉树果都给我吃了好几棵,可还是昏昏沉沉七八年,近乎无果。”
说到这儿,不苦先生顿了顿,又弯起嘴角去看床上的水青,轻声低语:“那时,他是坚持要救你的,说是能救人一命再多宝贝也算不得浪费。”
旁听的三人依稀有些动容,虽还彼此沉默,但心底并非无言,有愧有忧,却不知如何摆脱。
只好相视对望,又急急避开。
话到此处,已是令白沐雪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须得救他一回,至少能落个心安理得。
﹉
春日天色多变,清晨的日光中午已被浓墨黑云压过,层层叠叠的厚云中,传来闷闷的雷鸣。
她曲膝蹲坐在楼外的竹椅上,两手托腮盯着低压压的天空,半日的苦思冥想,只念出个延治之法。
狸吾安静地坐在她身旁,并不打扰,在低腰逗弄着地上啃着小萝卜的兔子。
白沐雪拍了拍他的背,认真道:“你说我用冰给他封住,是不是就不怕他起来伤人啦?”
狸吾坐直了腰背,看着她道:“他是人,不得给你冻死吗?”
“也是,诶,那你看这样如何,每隔十二个时辰喂他一次药,让他一直入睡,是不是可行?”
“也许可行,但让他一直睡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她撅了噘嘴,呐呐补上一句:“至少没死,就有时间找解救的方法。”
狸吾侧过脸,继续盯着地上的雪团,面容没有情绪波动,周身却能感受到消沉。
过了一会儿,他主动找了个话:“那爷孙俩呢?”
白沐雪抱起兔子搁在自己怀里,五指揉进白花花的绒毛里,满手的舒适,脸上瞬间不见了阴霾,笑盈盈答:“爷爷在替我煎药呢,阿寒不知去哪儿了。”
话刚落到白斯寒身上,他便来了,手里还提着山下顺来的桃花酥,递到小姑娘面前。
“给你带了点好吃的,吃完再想。”他勾勾嘴角,言语柔软。
白沐雪起身,瞄一眼他左右闪动的眼珠,知他是替自己昨夜的言行致歉。
她半嗔半喜接过那袋桃花酥。
白斯寒猛地呼出一口气,似乎在鼓动自己说些什么,神态有些滑稽,让一旁的狸吾嗤笑一声。
桃花酥入口,清甜不腻,未等咀嚼已在舌尖化开,满口桃花香让她的心情也跟着舒朗起来。
白沐雪又拿起一块,递给眼前吞吞吐吐的人,笑了笑道:“昨夜我说了不好的话,别放在心上。”
他接过桃花酥,盯着看了一会,不明白她怎么反要道歉呢?
“他是有恩于我,并非有恩于你们,那是我自己的事,不该怪罪你们。”她又道。
白斯寒沉默了,开始食用手里的糕点来躲避谈话,却食之无味,胸中似有一股浊气在不断胀大。
久久,他起了个音:“雪儿。”
“嗯?”
“你可是觉得我变了?”问完这话,他突然忐忑,分明是自己选择改变却怎么又不希望他人道出。
她又将手里的一块桃花酥递给狸吾,复又看着白斯寒,酝酿片刻选择不开口,但微微点了点头。
一旁的狸吾上下览了眼兄妹二人,接过桃花酥便起身,往院子里走出去了几步,有意避开。
白沐雪起身扫了扫裙子上掉落的桃花酥碎渣,看着兄长,淡淡道:“你若刻意要改变自己,就别在意我们的看法,但若你觉得痛苦,又为何要勉强自己改变?你……是故意让自己变得冷漠吗?”
“我看起来很冷漠吗?”他眼底有焦虑慢慢溢散。
白沐雪欲言又止,见他似乎不愿得此评价,纵有更多疑惑和劝诫也不忍再说,最后只对他笑了笑。
“兴许太久没有我在旁边烦着你了,等我回家,你就恢复原样了。”
白斯寒无奈回之一笑,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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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云端炸响了春雷,绵绵细雨飘落而下,她想起了什么,匆匆忙忙跑进院子,唤着狸吾一同帮忙搬走白玉兰。
少了水青的照料,那几盆白玉兰亦黯淡了不少。
﹉
为了阻止疯魔,水青已经被灌了好几次的药,是由烈酒加曼陀罗花熬制而成的昏睡迷药,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堂屋四方桌,狸吾眼瞧着她干涩发红的眼,还是忍不住劝她休息,尽管仍是诸多酸涩,为了她还是将其极好的藏匿心中。
正和白斯寒一同研究两把刀的老翁突然调侃了一句:“你不睡脑子就会笨,笨了哪里还能想出办法来。”
“你才笨呢。”她不满地咕哝,声音被外头的大雨声盖了过去。
“说来,当初要是想到这个法子,让你一直昏睡也挺好,也不必让你锁在那山洞里了。”白斯寒突然转头看着狸吾,说的话让人一时半刻会不出意思。
“什么?”狸吾不明所以。
白斯寒搁下刀,带着笑意讥诮道:“从前你不也与他差不多,疯魔伤人,只可惜没想到对你用迷药。”
这话突然点醒了昏昏欲睡的白沐雪,只见方才还如同屋外阴雨的表情转眼灿烂起来!
她猛一拍桌面,站起了身,高声道:“对呀!灵体半妖和当初的狸吾差不多,那,那应该用莲心也可以救他吧!”
“你想用莲心来救他?”狸吾皱了眉头,瞬间起了薄怒,就连声音也低冷了几分。
但装满欣喜的小姑娘根本没察觉出来,心里甚至开始盘算如何取莲心,估摸着用时,根本就不回答他的话。
白斯寒也跟着一拍桌子,高声制止道:“不行,什么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不行!”
她默然,被震得一愣,不解地看着眼前黑着脸的两个人。
狸吾缓缓起身,眼眸沉郁,很是失望地看着她:“你真要如此?”
“怎么了呢?早日治好他,我也早日回家去不好么?”
他抖动着睫,合紧了齿,死守着最后的底线,他不想动怒也不忍责怪,只好把所有伤人的情绪吞入腹中,独自承受。
老翁受不了气氛的凝滞,不耐地叹息道:“你们几个小孩怎么又来了,天天闹脾气,又怎么了?!”
狸吾眼里闪动的灰心她没能参透,只听他冷哼一声离开堂屋,身形一拐从眼前消失。
白斯寒摇摇头,后脚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