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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婚姻大事 作者:日月明 本章字数:19556字 发布时间:2022-03-01

婚姻大事

七喜爷,打襁褓里起,大家就这样称呼他。七喜爷的王姓家族在月牙弯延续了两百多年,两百多年来都旺财不旺丁。月牙弯是一个月牙形的河谷滩涂,七喜爷家的屋场坐落在月牙弧线的正中点。人称月牙王家,简称月牙王。月牙王财运亨通,富甲一方,证明这里确实是一块藏财的宝地。七喜爷家屋后并列隆起两个曲面优雅的小山坡,造型酷似女性生 殖 器,名曰B形山。应该是添丁进口的风水。月牙王祖上当初一眼就相中这里,就是期盼旺财、旺丁。耐人寻味的是,月牙王只寻了个“半称心”,历史上进口不少,但稀有添丁。庆幸的是,虽说世代单传,但好歹还延续着香火。在发丁的速率上,栗山王、崂上王、茅坳王几大家族早已“举拐杖的孙子”,而月牙王还是“摇篮中的爷爷”。到七喜爷这一代的辈分,人家已经跨越五代了。按王姓辈分,七喜爷即使称做“七喜高祖”也不折煞人。

七喜爷的爸,大家尊称旺丁太爷。七喜爷是旺丁太爷七十岁那年生的。古有“四喜”“八喜”之说,但无论多少喜,公认的是:“进口”不算“喜”,“添丁”是“正喜”。七十岁得“正喜”故取名“七喜”。七喜爷还有一个哥哥,叫六喜,是旺丁太爷六十岁那年生的。旺丁太奶奶小旺丁太爷二十五岁。七喜爷的妈是他爸旺丁太爷的第八任妻子。

旺丁太爷的大半生都耗费在休妻、离婚再婚上。他的第一任妻子娶了张姓女,因非处而被休掉。究其根由,婚前与一有妇之夫的郝姓猎人有染。猎人听闻东窗事发,慑于王家势力强大,落草为寇。猎户后来在黑山拉了个小山头,便让张姓女子做了压寨夫人。张姓女子把被休视为奇耻大辱,誓言报仇雪恨。

别看王家世代单传,但王家在聚集人气,培植势力上蓄谋久远,大有建树。聚居于月牙弯的,全是王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及其后裔。月牙王有个与众不同的规矩:凡是聚居月牙王家村落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后代,都必须姓王。到旺丁太爷这一代已经不下百人。月牙王住房统一规划,以王家大院为中心,四周呈两纵两横布局。村周围有高大厚重的石灰石建造的围墙,围墙顶上有垛口,可供人巡逻、防守。围墙门洞宽大霸气,可并排通行两台四人大轿子。

王家具有一定的防卫能力。家家有大刀、长矛。户户有鸟铳。张姓女子上山当了压寨夫人,月牙王闻风而动,赶忙购置了十支汉阳造,两把盒子炮。为了防止土匪的突然袭击,王家还花大价钱在土匪窝里埋了两个眼线。虽说土匪一直没有动静,但始终是一块心病。

旺丁太爷休了张家女子,马上又讨了一房,共同生活了十年,女方也没给他生个一男半女。旺丁太爷的老父亲发下话来:“母鸡不下蛋,留它何用?离了!”“离了”不同于“休了”,“离”是要陪一笔钱的。王家不差钱,王家要的是添丁进口。老爷子发话,不容争辩,说离就离。

“事不过三”,婚姻大事,须慎之又慎。旺丁太爷的第三堂亲,不再计较门当户对,暗中相上了松木塘村韦裁缝的小女儿韦叶子。韦裁缝不但自己儿女有四双,而且韦裁缝夫妇也各自兄弟姐妹八九个。从遗传的角度分析,具备繁殖力强大的基因。再看看韦裁缝的女儿,脸色红润,臀大腿粗,即使层层衣服的束缚,胸前两个迷人的小半球依然凸显,一看就是一块特别能生的料。稳妥起见,必须进一步考察。旺丁太爷的母亲说要缝制衣服,招韦裁缝父女俩上门现场制作。韦裁缝手艺出色,月牙弯人口众多,旺丁太爷家的活干完了,紧接着下一家又找上门来了。韦裁缝父女俩在旺丁太爷家一呆就是三个月。三个月里,旺丁太爷的母亲跟踪考查了韦裁缝女儿韦叶子的“洗换”,发现每个月都“如期而至”。老太婆终于放下心来。决定娶下这门亲。

提亲中规中矩、下聘彩礼丰厚、迎娶热烈隆重。韦裁缝做梦都没想到,能与王家这样的的大户人家对上亲家,受宠若惊。众邻都羡慕得流口水,说韦裁缝家不是瞎眼鸡婆碰到了屎,就是祖宗葬到了狗脑壳上。狗是带财的,狗脑壳穴地千载难逢。

掐指而算,旺丁太爷落单了四个月零八天,已是一条饿极了的狼。再婚之夜,他不顾韦叶子的扭扭捏捏,羞羞答答,一边叫着“叶子”“叶子”,一边熟练地扯 下 她的裤子,一把撕下遮羞布,以泰山压顶之势,雷霆万钧之力,破门而入。他顺利地完成了第一次作业。旺丁太爷把吓傻了、疼懵了的韦叶子翻了一个滚,他骄傲地见证了象征贞洁的“落红”。

嫁到王家的韦叶子,一日三餐,受用不完的大鱼大肉。整日里无所事事,白天搓搓麻 将打打牌,晚上做做床上功课。她像一只突然从糠箩跳进了米箩的麻雀,恣意的、忘情的吃、吃、吃。吃着吃着,身材吃成了胖冬瓜,水桶腰;吃着吃着,肚子和屁股上堆积的肉肉像两个硕大的气球。她的身体在快速的膨胀,不到三年,家里的太师椅都塞不进她的屁股了。

韦叶子刚发福腆肚子的时候,家婆还以为她肚里有喜了,心里还暗暗乐呵了一阵子。直到有一天,家婆发现便桶里落下的红色痕迹,才明白她家儿媳肚里怀的不是喜,而是长了一肚子油。

三年了,韦叶子依旧没有怀上。旺丁太爷的老爹把他叫过去,铁青着脸问:“怎么搞的,都三年了,三年干出的成效在哪?废物!”

旺丁太爷听到他老爸骂他“废物”,不禁怒火中烧,狠狠地顶了他老爸一嘴:“你家儿媳妇是个人吗?一头大肥猪!有本事,你上!”

旺丁太爷这一怼,把他老爸气得七窍生烟。老爸着实地抽了他一嘴巴。

“这是哪辈子造下的孽?”王家老两口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又请风水大师再次看了坟山、屋场,都说问题不在坟山、屋场;送子观音也一年到头初一十五都拜着,从无间断,斋婆打的卦大都是“圣卦”,极少岔卦;再说阴教什么的,打醮、拜忏、解结所有的法事也一个不落的做了,圣灵给的都是清一色的“宝卦”。

无奈之下,王家雇了一顶名贵的大轿,从百里之外的城里请来一个八十多岁的名老郎中,瞧个究竟。老郎中鹤发童颜,步履稳健。他屏息凝神,细探韦氏的脉象。老郎中说,韦氏的任脉不通,要想怀上,必须打通任脉“

“怎么才能打通?”王家老太太急切地问。

“都是肥胖惹的。猪婆养肥了,再健壮的公猪都不中。人畜同理。”老郎中毫不讳饰,直击要害。

“肥胖怎么治?”老太太又问。

“病从口入。吃出来的病。”

“管住嘴!”

“开个方子,等膘掉得差不多,才去抓药泡脚。”

“不甩掉这一身肥肉,一切都是白搭!”

郎中说了一连串,王家人唯唯诺诺地认承着。

为了自证清白,摆脱“废物”的嫌疑,旺丁太爷主动的把手伸过去,大声请求:“老先生给我也把把脉吧!”

“站好了,让我看看!”老郎中接着说:“器宇轩昂,血气方刚,声若洪钟,中气十足。没问题!”

“有您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旺丁太爷说着,瞟了他老爸一眼。老爷子避开儿子的目光,撇了撇嘴。

其实,韦家比王家更着急,他们深知他家女儿在王家不能生儿育女是绝对不会有立足之地的。寻遍不孕不育的土方、偏方,药吃了几箩筐,都不见效。听闻老郎中的诊断,韦、王两家强烈要求韦叶子忌绝零食,一日三餐定时定量。韦叶子当面认承,但婢女反映,发现她背后偷吃。韦氏矢口否认,坚称自己是生来自然胖,即使什么都不吃,喝水、吸空气都会发胖。

韦氏依然我行我素。又过去了两年,公爹老人家忍无可忍,通知韦裁缝把人接回去。韦裁缝不服,大骂王家没人性,直挺挺地躺王家厅堂的神龛下“放死”,无论王家好说歹说就是不起来。

面对老丈人的举动,旺丁太爷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他家老爷子终于发下话来:二十个大洋,把人领走。韦裁缝还是无动于衷,继续“放死”。管家又给加了五个大洋。随即四个彪悍的家丁围了上去。韦裁缝见状,赶紧爬起来。

王家清点了韦叶子的嫁妆与生活用品,叫了一队挑夫,放了一挂鞭炮,把韦家父女送走了。韦叶子一路哭泣。回到家里,任由她不吃不喝,韦家没有任何人搭理她。她发现她不但被王家抛弃了,同时也被生她养她的韦家抛弃了。韦叶子不再是王家时的韦叶子,也不再是从前的韦叶子。她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疯疯癫癫,成天在乡间田野荡来荡去,就像一片飘忽的干枯的苇叶。

那片干枯的苇叶,三九隆冬还在飘忽,四九的那个晚上,消失了。韦裁缝在松木塘村后的一个柴灰棚里找到了韦叶子。她一丝 不挂,面带微笑,僵硬直挺地躺在柴灰里。

韦裁缝青紫的嘴唇在哆嗦,脸在哆嗦,全身都在哆嗦。他哆嗦着双手,脱下身上的长袍,把女儿韦叶子裹了起来。韦裁缝把给自己下辈子准备的“千年屋”给了韦叶子。装殓婆对韦家人说:“随了她的愿,就地安葬了吧!”。

韦裁缝听了装殓婆的话,不置可否,面露难色。地不是韦家的。装殓婆立刻领会了韦裁缝的意思。转身问在场帮着料理的韦裁缝的邻居,灰棚的主人蔺疤子。蔺疤子是个抠索鬼,说灰棚是他给自己谋下的穴地,背地里请地仙看过的。这话可惹恼了装殓婆。她吃准了蔺疤子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货,决定给他狠狠地敲一马棒棒。于是,她当着大家的面给蔺疤子劈头盖脸一顿呵斥:“庙里住了三年,早摸透了城隍爷爷的脾气。谁不知你蔺疤子是个老抠。抠也要抠在道儿上,你总不能死抠吧?”

“人家韦叶子,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被王家逼死的!你不但不怜见,还来抠索。良心被狗吃了?”

“再说,即使是一块风水宝地,也被她先占了。先到为君,后到为臣。她死哪里不行,偏要死你这灰棚,这是天意!哪还有你的份?”

“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装殓婆说着,扯下嘴里的旱烟杆,就要砸蔺疤子的脑壳。蔺疤子子见状,赶忙捂着脑壳躲一边去了。

“就是!就是!”乡亲们一致大声附和。

装殓婆见众志成城,更来劲了,“啪”的吐了一口黑痰,用烟杆嘴指着蔺疤子:“趁人之危,趁火打劫,恶心不恶心?”

“当着大伙的面说说,你蔺疤子服了不服?依了不依?”

“服了。依了。”蔺疤子显得乖乖的。

“服了。依了。”蔺疤子婆姨也很诚恳。

装殓婆赶忙让韦家兄弟姐妹给蔺疤子夫妇行了跪拜大礼。众乡亲掀掉棚子,就地草草地安葬了韦叶子。

装殓婆的公公背地里没少说她是母老虎,大家伙将信将疑。都说他是在儿媳妇面前讨不到便宜就跑出来编排。大伙这回总算见识了这只母老虎一扑、一掀、一剪三大招了。也算是服了。

再说旺丁太爷,那天送走了韦叶子,望着空落落的卧室,孑然一身的他,顾影自怜,黯然神伤:累啊!烦啊!讨厌啊!

大户人家,毕竟是大户人家,韦氏后脚才离开王家门槛,提亲的前脚同时迈进了这道门槛。旺丁太爷十分反感这些苍蝇似的媒人,他只能退避三舍,恶而远之。可这一切都由不得他的性子。老爷子带着一个媒婆直接向他喊话:“反复斟酌,江秀才家的江水清小姐符合条件。生辰八字合过了。相一下。”

旺丁太爷也不接茬,爱理不理地站在那里不置可否。老爷子指示两个姑姑陪同他去。两个姑姑和媒婆推推搡搡下,旺丁太爷踏上了相亲之路。途中,媒婆介绍:江水清小姐,一表人才,上过几年学,肚里多少有点儿墨水,而且性格开朗。

旺丁太爷感觉对方条件似乎还可以。双方在江家坪的小面馆里见面。对方也是四人,刚好凑一桌。旺丁太爷要了八碗细面,边吃边谈,这是媒婆安排的第一个程序,各自给对方的感觉还不错。面也吃得差不多,媒婆用手背擦了擦嘴,开始了她的第二个程序:“第一感觉,男女双方还搭对,看双方长辈高见”。

“一句话,四个字:‘看得起人’。”女方长辈,言简意赅。

轮到旺丁太爷的姑姑表态了。旺丁太爷的姑姑,向来强势,对人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她说:“处不处的我家不做要求,但必须是能生娃的。契约婚姻。三年内无子嗣,自动离婚。安置费,照例二十五个大洋。”

江家小姐听闻,强压怒火,她怒目圆睁,瞪着王家少爷问:“也是你的意思?”

旺丁太爷点点头。

江家小姐,怒不可遏,突然站立,把碗里的汤水对着旺丁太爷身上泼去。然后带着亲属愤然离开。

王家讨了个没趣,败兴而归。

王家老爷子也不气馁,赶紧总结经验教训,急忙修改程序,他不能容许他家少爷的婚姻大事就此歇脚。他向媒公媒婆们宣布,只有接受条件的才安排相亲。大户人家自然是不能接受,迫于生计,甘冒风险的也大有人在。十年内,旺丁太爷连娶三任,连赔三任。不觉离知天命之期不远了。船上人不担心,岸上人着急。七大姑八大姨的,七嘴八舌,献计献策。有说三年婚期太短的,举例说三五年后才生的也不是个别。也有人说其实只需两年婚期就足够,天定有崽分分钟,注定无崽白费工。也有人背地里嚼舌根,说旺丁太爷的家伙什太大太长,蹲坑都擦着茅厮板子了,把井底戳穿了,留不住种子。还有人劝旺财太爷纳妾,久而久之,总归有人会生。对于纳妾,王家老爷子断然拒绝,他说不许纳妾是王家的家规,任何时候,绝对不能坏了老祖宗订下的规矩。

到底怎么回事?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还是命中注定?旺丁太爷只是一个木偶,王家老爷子才是幕后。他吃了秤砣铁了心,孤注一掷,执意要把这场戏演到底。他找来几个心腹,让他们出去打探待字闺中,但必须是养过私生子的女人。功夫不负有心人,花财主家还真供养着这么一位宝号花中花的千斤。

花中花有私生子,是机密中的绝密。花中花在省城念高中,高中毕业以后失踪了三年,后来是她主动联系家里。花财主在省城找到她时,私生子已经一岁半了。

花财主感到无地自容的耻辱,但父女血肉相连,只能接受事实,正视现实。花中花让她老爸把孩子先带回家,自己则继续留守省城,等待孩子的爸——一个一去不复返的鲁莽的小军人。

花财主自作主张把花中花的私生子送给了一个无儿无女的远房亲戚。又等了两年,花中花始终没等来她要等的人。她只能绝望地回到了家里。不见了孩子,花财主告以实情,晓以利害:节操是女人的品牌,名声是女人的生命。花中花只得依了。

虽说二十有八,但花中花依旧待字闺中。众邻的眼里,花中花读书把自己读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异类。花中花以知识女性自居,自命不凡,追求自由的性 爱,但在现实的长河中,她这颗长满棱角的小石头,在翻滚的浪潮里,立刻磨蚀成了圆滑的与其它石头没有什么区别的卵石。嫁出去是她的唯一选择。

王家老爷子的心腹与花财主交往甚密,他把老爷子的心事如实透露给了花财主。花财主正急于找一个合适的主把花中花给出手了。但当涉及“契约婚姻,三年内无子嗣,自动离婚”,花财主表示不能接受。

“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岂有退婚之理?”

“再说那个什么旺丁的,娶妻就像江边洗萝卜,一个接一个的也不见个成效,说不定就是个拿着牛角吹不响的主。”

经花财主这么一说,王家老爷子的心腹自觉理亏,一时语塞。

心腹回禀老爷子。老爷子转念一想:实践已经证明人家有生育能力,难不成嫁到咱家就没戏了?契那么个约,岂不是脱裤子打屁,多此一举?老爷子应允,废除先前条款。老爷子安排通知对方马上相亲。

一个是迫近而立的娘们,一个是奔知天命的爷们,彼此视对方都是掉价的二手货。半斤对八两,各自心里明。凑合着过吧。也算是对上了眼。

王家有钱,王老爷子特别好面子,把旺丁太爷与花中花的婚礼办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隆重。远亲近邻都觉得旺丁太爷捡到了宝。一个财主家的大闺女,而且是个文化人,当然值得高规格的礼遇。花财主觉得亲家办事很得体,给他脸上添了光。在他女儿的婚宴上他喝高了,得意忘形,手舞足蹈,还哼起了花鼓小调。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所有赴宴的都为他奉上赞美:酒醉英雄汉。手舞足蹈显优雅。曲调演唱很有风范。与席者都感觉眼界大开。

只有王老爷子心里明镜似的,他那花亲家是多么的失态。

入洞房,对于两个熟手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没了激 情澎湃与波澜壮阔。倒像老道的木匠师傅装榫卯,把原本有着丰富艺术感受的工作,干成了枯燥无味的力气活。

这个花中花能不能生?提出这个问题纯粹是多余。人家孩子都抱上了。孩子就是试金石。才过去两个月,花中花就说:“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得来全不费精神。神速远超老爷子和老太太的预期。王家上下,洋溢着喜气。

花中花的肚子越来越大,而且不是一般的大。经验丰富的接生婆说,八成是怀上了双胞胎。花中花分娩那天,王家请了四个催产婆伺候着。她们有的磨西洋参,有的泡花粉,有的烧热水,有的在桐油灯盏上烧着准备断脐带的剪刀。老催产婆说要站着生。中年催产婆说要跪着生。少催产婆说要躺着生。

花中花选择了躺着生。众催产婆各施妙术,花中花默契配合,娃娃像挤琵琶核似的从肚里顺顺利利地挤了出来。是两个粉嫩的女婴。

花氏产子,充其量拉疙瘩屎的难度,催产婆们无不称奇,都说不是王家这些年积德行善的结果,就是王家往祖上的坟山灌了气。

王家进口,而且一进就是两口,悬在老爷子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着地了:他家儿子往女人身上播种的能力还是有的。老爷子看到了希望之光。他毕恭毕敬地请族上最有名气的老学究给他家的双胞胎孙女赐名:姐姐叫双熊,妹妹叫双兰。梦熊、梦兰,老爷子梦寐之所求。花中花得了双胞胎,底气陡增,她让所有的人都必须称她“花太奶奶。”

一转眼,双熊、双兰一周岁了。花太奶奶在家佣的陪同下带着她的双胞胎回娘家“挪骚窝”。一回到家里,花财主便递给花中花一封信。花中花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缓缓地抽出信笺,她逐字逐句地默念。她的双手在轻轻地抖动。她的眼眶潮润了。

“他来信了?”花财主问。

“嗯。”她点了点头。

“回信,告以实情,让他别再搅和。” 花财主吩咐。

旺丁太爷发现,花中花自打回娘家后,看上去总是一脸茫然,还时不时偷偷抹泪。旺丁太爷经历的女人多,很快意识到她已经是一个同床异梦的她了。

中秋佳期,大人们都在院子里欣赏双熊、双兰蹒跚学步,忽报有一队武装军人正往这边走来。月牙王的护院壮丁是经受过训练的,不用吩咐就自动拿起武器进入了戒备岗位。

军人们离围墙门远远的呈扇面型散开。两个端汤米冲锋枪的同一个挎短火的径直朝门洞走来。不用说,挎短火的大小是一个军官。门洞大门开着,只留矮栅门拦着。挎短火的大声说:“叫管家的,有话要说。”

王家老爷子不敢怠慢,在两个带驳壳枪的家丁护卫下,立刻迎上前去:“军爷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先让我们三个进去,进去了再说。”军官回答。

老爷子把军人带进了自家大堂。向军爷深深鞠了一躬,提了提神,挺了一下腰板,冲军爷问道:“请军爷发话。”

“中央军营长,接婆娘花中花回家!”

在场人一听,无不惊愕。

老爷子见过的场面多,不乏对答:“花中花,王家明媒正娶,人妻、人母,天地可鉴。”

军官不慌不忙解开上衣扣子,从内 衣口袋掏出一张照片让大家看。照片上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五官跟花中花简直一个模子脱的。

人们如梦初醒,娘们无不感叹:原来是个二手货,半路嫂。怪不得进门就上身,下崽崽比拉屎还快爽。幸亏双熊、双兰的长相像神了旺丁太爷,要不那些嚼舌根的又要编出多少故事呢。

“花中花是老子的。老子休她了?”

“趁老子戍边,你们就把老子的婆娘抢了,罪该何当?”

“你,谁的老子?孙子还差不多。”护院队的头儿,旺丁太爷的夹驳壳枪的表兄替老爷子出头了。

军爷向前跨出一步,一把揪住驳壳枪的衣领厉声棒喝:“咳,来了个能尿的了。尿呀!你尿一尺,老子尿一丈!”

“凭你王家十几根烧火棍,吓吓土匪、毛 贼还差不多。老子的汤米,一梭子五十发。”

“敢与正规军斗的还没长出腿来!”

“不信狠火的,敢鸡蛋碰石头的,出来试试。惹毛了老子,让你月牙王家从此消失!”

有背汉阳造的在老爷子那耳语了几句。老爷子立刻像霜打的菜叶,软搭了。原来是外头的军爷早把门洞占领了。

“好说,好说。军爷,有话好说。”老爷子一下子变得谦卑起来。

“没得说,婆娘,带走!”军爷的话斩钉截铁。

“叫花太奶奶,看她愿不愿意跟军爷走!”老爷子发下话去。

花中花出现了,她一下子成了关注的焦点。她的嘴角止不住的抽 动,她一言不发。军爷三步并做两步迎上去,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花中花在他的肩膀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她哇哇大哭起来:“死哪去了,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接我?”

“这不来了!”军爷二话不说,扛起花中花大踏步走出了大堂,走出了王家围子。

花太奶奶走了,旺丁太爷脸都没露一下。在旺丁太爷的眼里,女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工具,生孩子的工具。花中花的离去,丢弃一个工具而已,旺丁太爷的心理掀不起涟漪;花太奶奶走了,她了无牵挂。一对双胞胎,生下来就有奶妈带着,她们从不让孩子接近她。老爷子安排好了,就让她赶快回复体格,赶快再为王家添丁进口。

王老爷子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但身处弱肉强食的丛林中的他,没有王者的实力,只能自认倒霉。强中更有强中手,祖祖辈辈没输过的王家,照例不能逃脱丛林规则的惩罚,老爷子自觉羞愧难当。但倔强的老头子,没有一蹶不振,他像一头斗红了眼的公牛,死不罢休。

花中花被接走的当天下午,苍蝇一样的媒婆媒公立刻一阵嗡嗡叮上了王家。老爷子再次拍板:寻亲、探访的都发工钱。媒做成功的照往例打赏。入选条件是:生养过的,体质好的,年轻的,有几分姿色的,不带拖油瓶的、没瓜葛的良家女子。

旺丁太爷对老爷子的“生养过”的条款十分反感,像吞下苍蝇一样恶心。可这是老爷子敲定的,他只能和盘接受。

媒人们不断有信息传来,老爷子捡价值大的登记在册。通过反复甄别,老爷子让媒人要了十六个人的生辰字。经算命瞎子批了,匹配的有七个。郑重起见,老爷子焚香烧纸逐一将每份八字押神龛上七天七夜,观天象与家庭气相,并分别记录。七天一周期,第四个周期,老爷子占卜到了喜气。

这天老爷子大早就同几个家丁去赶场,走出村庄就听到喜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熙熙攘攘的集市上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追着他叫“爷爷,爷爷……”。回家的路上,一只才断奶的黄色狗崽一直追随着他不放,一直追到了家,怎么赶都赶不走。老爷子把这三件事联系起来细细品味,感觉绝非偶然,坚信是神灵指点迷津。夜深人静,老爷子打开神龛上的“生辰八字”,把它工工整整的纪录在册子上,然后净手装香,叩拜神灵。老爷子三掷灵卦,得了个“阴、圣、阳”卦。老爷子大喜。

老爷子占中的是柴媒婆介绍的梅雪梅。梅氏育有一子,先前的男人打野猪放了一铳没打着要害,暴怒的野猪疯狂反扑,把他咬死了。男方兄弟众多,婶婶门容不下孤儿寡母的梅氏,被赶回了娘家。

梅雪梅带着独子回到娘家,常言道打断骨头连着筋,自家兄弟收留了母子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本想帮自家兄弟打点家务以度残生,怎奈柴媒婆死缠硬磨,梅雪梅只好答应相一次。旺丁太爷早已心灰意冷,拒绝公开相亲。梅氏也怕对方看不上被人知道失了面子。为掩人耳目,柴媒婆安排赶场时让梅氏扮做卖榨菜的,让两人以“谈买卖”的方式见上一面。

旺丁太爷随便问了几句便顾左右而言它了,倒是梅氏显得热情大方,多说了几句话。双方各自回家,也省去了见面礼之类的规矩。回到家里,柴媒婆问旺丁太爷,中不中意。旺丁太爷说,中不中意已经无所谓了,不就找个生孩子的吗?

“给个准话,意思是同意了?”媒婆问。

旺丁太爷说:“是”。

媒婆得了旺丁太爷的话,赶忙去梅家传讯。坝口的水,媒婆的嘴。柴媒婆大吹特吹旺丁太爷如何如何的欣赏梅雪梅的貌美,尤其欣赏她说话的声音比唱歌的声音还好听。梅家听闻,皆大欢喜。王家老爷子吩咐,权当大家闺秀明媒正娶了。

王家一如既往,以丰厚的彩礼,隆重的礼节迎娶了梅雪梅。牵手新娘,旺丁太爷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她的形体与她的举手投足相得益彰,她的风情与风韵交相辉映,她浑身吐露出少 妇独特的风骚。旺丁太爷从她的身上闻到了前所未有的女人味。旺丁太爷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这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旺丁太爷虽说已届五十,身体却比常人健壮硬朗。常言道:五十五,出山虎。更何况旺丁太爷才五十呢!梅雪梅虽说小旺丁太爷二十五岁,但她在旺丁太爷面前却像一个姐姐一样照顾他,宠着他。她能包容他的小性子,像大姐姐原谅小弟 弟的错误一样宽待他。知天命的他,感觉生活幸福得像一个被宠的孩子。

旺丁太爷与独断专横的老爷子顶牛,梅氏从不为旺丁太爷护短,要么干脆自己揽下责任,从不损害老爷子的威望,深得老爷子的欢心。老爷子说,这个梅氏儿媳比他儿子本事多了,如是不依附男人称呼,赐予她家庭中独有的尊称:梅太奶奶。老爷子对这个新的儿媳妇的满意度可想而知。

满意归满意,但那些不是老爷子真正需要的。老爷子急切期待的是她的肚子里有货,肚子快快大起来。可她偏偏是什么都好,唯独肚子不争气。两年过去了,依旧不见动静。老爷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老爷子再次怀疑上了自家的坟山、屋场。他派人暗访懂地理的高人。历经数月,在九嶷山寻到了一个老地仙。据说这个地仙曾给前朝总督曾国藩的祖上看过墓地。老地仙说是九十多岁了,看上去却比五六十岁的人还精练活泼,谁都疑心他虚夸寿数。王家派出老管家专程去九嶷山接地仙,还顺带了一匹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过去。老地仙不用王家的马,他有自己的专用坐骑,一批瘦骨嶙峋的大白马。他说他的马看上去弱不禁风,实则骨子结实,跑起来风驰电掣,而且稳当。白马通灵性,主人上好鞍、挂好镫子,它就会四膝跪地让主人坐上去。老地仙让小徒弟坐了王家牵过去的马。

老管家对老地仙夸赞他的瘦白马不敢相信,走到开阔地带,提议比比看。老地仙与老管家的马站到了同一起跑线。小徒弟发口令。老地仙走马不用马鞭,在发出号令老管家抽下马鞭的那一刻,他用双腿往马肚子上用劲一夹,白马就像离弦的箭飞奔起来。那马蹄好像不沾地似的,呼啦一阵风就飘到老管家的前头去了,不一会就把老管家远远甩到了后头。老管家心悦诚服。

“‘人走时运,马走膘’,根本不着边际,人和马一样,修的都是内功。即使庞然大物,没有内功,依然不堪一击。”马背上的老地仙,边装旱烟锅,边闲聊与马有关的话题。

九嶷山与月牙弯虽说隔山隔水几百里,三匹快马天刚擦黑就赶到了。

次日中午,王家老爷子设盛大家宴热情款待地仙。老地仙多喝了几杯,不觉有点高了,话也就多起来,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有地就有风水。好风水可遇不可求。风水若可求,世界必乱套。好地只配有缘人,福报都是修来的。”

“老先生随我外头走走。”老爷子挽着地仙走出大堂,走向野外。老爷子期待地仙“酒后吐真言”。地仙在B形山顶峰驻足观望,先是点了点头,接着摇了摇头,老爷子见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又去到B形山正对面。对面一块巨型天然石屏,石屏正中歪歪扭扭地裂开一道长缝。老地仙面对缝隙,注视良久,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又自言自语:“封住了……”

老爷子是个有悟性的人,问地仙是不是把这条缝隙修补、封掉就行了?地仙只回答一句:“积善,随缘。不可强求。功到自然成。”

又是一个八月十五,距接地仙的日子已经过去整整半年了。地仙走后,老爷子宣布王家要广结善缘,修寺造佛,接济穷人。这一天月牙王大开宴席,庆贺团圆佳节。酒席正酣,来了一家敲莲花落乞讨的。两口子带着四个儿女,最小的还背在背上,看似举家乞讨。这一家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洗刷得还算洁净,不像往常那些叫化蓬头垢面。老爷子见了,大发慈悲,也不叫他们唱莲花落,叫下人搭张桌子,搬几条板凳,让一家大小直接入席。席间,王老爷子打探其何许人氏。大人说姓封,河南人,因遭洪灾,房屋被淹,田地毁灭,逃荒至此。

老爷子听闻,暗自惊喜:地仙在大石屏前不是说“封住了?” 让眼前的封家在那里住下,岂不是“封住了”?那地仙真是一语成谶。九嶷山的地仙,才是真正的地“仙”啊。老爷子随即称那男的为“封兄弟”。称女的为“封嫂”。封家夫妇听闻受宠若惊,感觉很不自在。老爷子边喝酒边征求封家的意见,说王家虽说集聚了百余口子人,无奈都住在围内,外围没驻人,缺少犄角,不利保家护院,希望封家留下,驻扎在村对面。分租田土,赠送林地,住房、家私王家包揽。

封兄弟感恩不尽,满口答应。封兄弟还说他在老家是杂技团的武师,略知拳脚功夫。老爷子大喜。

老爷子在石屏前大兴土木,一年不到,修建了一座三层的木楼。木楼把石屏的缝隙遮挡得严严实实。新木楼只略加清理,也不装修便让封家住了进去。月牙王大围子内的人们,谁都整不明白,封家平白无故的捡了个大便宜,究竟凭的是什么?

不出半年,老爷子发现梅氏吃饭时总爱干呕,估计是怀上了。旺丁太爷证实确有其事。梅太奶奶有了,整个月牙湾都沉浸在喜气洋洋中。

盼星星,盼月亮,梅太奶奶生了,也为王家添了个口。三年之后,梅太奶奶又给王家进了一口。这回王老爷子彻底急眼了。他气嘟嘟地对老太婆说:“去庵堂问问神,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婆坐着大轿,去到南山寺,拜访了德高望重的开智和尚。开智和尚叩拜神灵,得到的旨意是必须得医佛相通的医生,神药两相逢方得贵子。智开大师随即写了一封信给老太婆,要她去南岳大庙找他的师傅通慧法师,说他师傅不仅精通佛教,医道也十分了得。

老爷子得信,马不停蹄地奔南岳去了。

老爷子向通慧法师呈上厚金,通慧法师命柜上登记在册,收了。通慧法师交给老爷子九个纸包裹,包裹上标有序号,吩咐按序号煎煮服用。让徒弟智开和尚代为做法事,初一十五 不间断,到喜事上身为止。孩子周岁再去寺院捐献一根汉白玉柱子的阳钱。老爷子一一领命而归。

王家不敢怠慢,每逢初一十五,家中佛家法器声铛铛呛呛不绝于耳。不知铛铛呛呛的敲了多少个初一十五,梅太奶奶又怀上了。儿媳妇怀的是龙还是凤,老爷子想早知道。于是派人请来郎中号脉。郎中看了看梅太奶奶的气色,问了一些妊娠反应的问题。郎中大约把了一刻钟的脉,抬起头来对老爷子说:“正喜!”。

老爷子当然高兴,但不敢喜形于色,毕竟是沤在肚子里的东西,未成现实,对郎中的话或多或少存疑。

旺丁太爷六十岁生寿诞那天,亲朋戚友欢聚一堂。腆着大肚子忙于招呼客人的梅太奶奶喊肚子疼,说怕是要生了。恰巧贺寿的人群里就有接生婆。

大席才进行到一半,旺丁太爷的姑婆跑进席间欢呼:“生了!带把的!”。

话音刚落,神龛下坐在尊位的老爷子筱地站起来,把酒杯举在半空,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定格在那里了。场面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注视着老爷子,准备迎 合他接下来的行动,送出最暖心的祝福。老爷子依旧像场景雕塑一样定格在那里。

“老爸,您说呀!”旺丁太爷有点儿急了。

只见老爷子眼珠转动了几圈,身子摇晃了几下,竟然轰然倒下。突如其来的变故,人们慌乱得无计可施。有的说要抬老爷子去床上,有的说千万别动,有的说要捉骚鸡公压邪。只有那位封兄弟不用吩咐,快马加鞭请郎中去了。

好大一阵子,郎中来了。郎中看了看老爷子的瞳孔,把了一把脉搏,摇摇头说:“走了”。

郎中说声“走了”,老爷子的鼻孔里便冒出来两股血流。旺丁太爷不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现实,哭喊着要郎中施救。

郎中说老爷子也快八十了,这世上有几个七老八十的?老爷子是喜死的。修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功德圆满了。郎中劝旺丁太爷接受现实,节哀顺变。

王家居丧期、梅太奶奶得了正喜也不能大庆。小少爷满月,只有血亲聚了几桌。梅太奶奶悲戚地说:“老人家不辞而别,孙子的名都没赐,敬祖宗打宝卦总得有个名分吧。”

老爷子走了,老太太便成了至尊。名字无疑要老太太来赐。老太太不假思索:“孩子是他爸六十岁生的,就叫‘六喜’吧!”

“‘六喜’,好名字,好名字!”大家都称赞老太太名字取得好,既高雅又通俗,还不会重名,有几个六十岁还做得起爹的?接下来还要娶小名,老太婆把赐名权下放给了六喜的姑奶奶。

姑奶奶才接下任务,小六喜就摇着小手,双脚也不停地蹬着。梅太奶奶说是要撒尿了。姑奶奶急忙接过孩子,她吹着口哨,手指轻轻触点着孩子的小鸡 鸡。小鸡 鸡立马挺举起来,接着射出一股尿来,不偏不倚射在他爹旺丁太爷鞋帮上。旺丁太爷笑嘻嘻地提了下脚。姑奶奶来了灵感。她一边把她侄孙子的鸟鸟撸给大家看,一边解说:“你们看,这播种的家伙什,是不是象山里的竹鞭一样硬朗?”

“对!对!对!”大家一齐附和。

“这小名就叫‘竹鞭’!”姑奶奶侧过头去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点了点头,然后大声说:“好!”

“好!”“好!”“好!”,众人的赞美不绝于耳。大家都说姑奶奶这个名字取得好,竹鞭虽贱,但无比坚强,根基深,扎得牢,生命力强大。竹子发得快。竹报平安。

其实大家一个劲地赞,都是为了讨老太太开心,背地里都说梅太奶奶生的这个男婴奇丑无比。黑不溜秋的皮肤,那张脸不仅宽,还拉扯得特别长,以至整个头看上去像个牛头。梅太奶奶也时不时抱怨:“丑死。牛头马面。不知随了谁。”老太太可不许谁轻蔑了她的宝贝孙子,她说孩子随了她的家舅的长相。正所谓“三代不离舅家门”。并说她娘舅身体好,寿数高,人望、财旺。总而言之,好八字,配丑汉。

月牙王辈分大,其它几大王姓家族最大的辈分都得称小少爷六喜为爷了,因此所有人也跟着称呼“六喜爷”。

小名也取好了,照例要批一下八字。封兄弟早把瞎子邹半仙请来等在那了。邹半仙端坐于八仙桌旁,要了孩子爹妈爷爷奶奶的干支历时辰,哆嗦着两块嘴唇,双手伸在桌面上,拇指的指甲尖不停的来来回回掐着其它手指头。邹半仙说竹鞭是火命,与爹妈和爷爷奶奶都相冲、相克,并且八字大得很。

“对极了,这不一生下来就把他爷爷方死了?”老太婆想想就后背冷飕飕的,说不准下一个方死的就是老太婆自己了。老太婆急忙请求应对良策。邹半仙说必须把他“过继”出去,必须另外拜认“亲爹”“亲娘”。只许称爹娘为“叔爹”“叔娘”。同样,奶奶也只能称“叔奶”。

经邹半仙这么一点拨,老太太好比取到了金钥匙,连忙说让小孙子直接拜认邹半仙为“亲爹”好了。邹半仙横直坚辞。邹半仙说,他自己还想在这个世上多吃几年饭,给八字这么大的孩子当“爹”,命受不了。

老太太、旺丁太爷、梅太奶奶及所有围观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老太婆只好再次央求邹半仙拿个主意。邹半仙说,只能过继给石头,八字再硬也硬不过石头。

老太婆突然想起封家住着的木楼后的那个大石屏。这个决定着王家风水的大石头的秘密,老爷子只讲给了她一个人听。老爷子说,取决于风水的标志物绝对不能外传,以防坏心眼的人做手脚。老太婆心想,拜了那个石头做“亲爹”“亲娘”,石头跟王家攀上了亲,会更加护佑王家。再就是,谁都知道它是竹鞭的“亲爹”“亲娘”就不会去伤害它,暗中保护了风水。于是,提议拜那块石头。

邹半仙择了黄道吉日,王家人同王家的亲戚们牵着瞎子邹半仙,抱着孩子竹根,抬着全牛全猪敲锣打鼓去到巨石屏前举行“认亲”盛典。邹半仙详细地询问了石头的模样,说这块石头天生的鸳鸯石,竹根与石头很有缘,寄养方父母周全。随即命认了缝隙左边的石头为“亲爹”,右边的为“亲娘”。姑奶奶抱着竹鞭向“亲爹”“亲娘”逐一叩头相认。举行完“认亲”仪式,邹半仙特意交代:逢年过节,都必须带上礼物来拜望“父母”,不得怠慢。

竹鞭过继给石头,已经过去七年,旺丁太爷一家老小安然无恙,其间梅太奶奶还给竹鞭生了两个妹妹。加上双熊、双兰,王家进了六口,添了一丁。旺丁太爷梅太奶奶恩恩爱爱,根本不再去想什么“添丁”的事。再说也有了竹鞭,也对得起祖宗了,与上辈相比,也是个平手,没有辱没祖宗。老太太可不这么想,念念叨叨,想在她的有生之年看到王家再添一丁。催生婆说再添一丁很有可能,梅太奶奶怀孩子是典型的“花胎”,花胎是有规律的。花太奶奶的是“一男、两女”再“一男、两女”的规律。这话对老太太很是提神。

竹鞭虚龄八岁,老太太说孩子长大了,不能再呼小名,要称“六喜”了,也该上学了,并命封家十四岁的大儿子封勋做了陪读童子,陪竹鞭进了城里的小学堂。六喜爷打小就与封勋玩得来,称他“封大哥”。学校的小同学都被六喜的长相吓着了,都躲得远远的。先生是王家的远房亲戚,王家还给了丰厚的打点,因此对六喜格外关照。为了不让六喜孤独,特许封勋进课堂陪读。封勋从小聪明能干,加之大六喜六岁,不但把六喜的生活起居照顾得妥妥帖帖,而且课堂上的那些东西只要先生略加点拨就能贯通,深得先生的喜爱。进入高小陪读的封勋,竟能帮助老师辅导小伙伴们的学习。先生认为封勋是块读书的料,基于年龄不小了,建议自学初级中学课程,直接报考高级中学。

梅太奶奶打心眼里喜欢封勋,说只要他考上高中,就送他上学。封勋不负期望,考取了省上的高中。六喜考了县里的初中。

还在六喜上二年级的时候,他妈就给他生了个弟弟。旺丁太爷恰好七十岁。七十岁得正喜,老太太喜不自禁,顺理成章赐小孩名“七喜”。七喜爷五官端庄,白白胖胖,与六喜爷的貌相完全不沾边儿,不像同一娘肚子生出来的。

催产婆预言成真,向老太太讨要喜钱,老太太二话不说,赐予六个银花边。也就在这一年的隆冬,老太太突然说胸闷,腿脚酸软。旺丁太爷让封家兄弟去请郎中。郎中把了把脉,说老太太脉象弱,阳虚阴盛,气血亏损,阳气不足,只能慢慢调理。

老太太叫医生别开药了,称自己差两年就九十了,该有的都有了,活够了。郎中临走,旺丁太爷亲自送行。郎中对旺丁太爷说,从形色和脉象上看,老太太气数将尽,务必做些准备。老太太从此不吃不喝,除了大小便有声叫唤,只是静静地躺着。六喜寒假回到家里的当天晚上,老太太静悄悄地走了。

六喜爷面目狰狞,即使善意友好的笑都给人狰狞之感。在学校,同学都畏而远之。他倍感孤独。只有回到月牙王,才有他的朋友,才有他的空间,才有他的话语权。六喜爷初中才上两年就不想上了,梅太奶奶说什么也不依,说即使剁铁也要把初中剁完。六喜爷只得顺从了。

六喜爷无心深造,上完初中便窝家里了。即便初中,也是个稀罕物,方圆几十里,只少数念过几年私塾老书的,更别说正式的学堂,学的是新学,而且是初中。乡里人都说,六喜爷是个正儿八经的文化人,这要在前朝,就是一个秀才。王家家境殷实,富甲一方,县参议提议六喜爷做个甲长。捐些银两可以做个保长或乡里做个干事。若舍得花大价钱,在县政府买个科长也不是没有可能。知子莫若父,旺丁太爷说不是个钱的事,无奈这个六喜是扶不上墙的稀泥。

六喜爷无心家事,也不管闲事,就爱跟封勋他爸——封叔来往,热衷封叔的拳脚功夫。牛头马面的六喜爷,十六七岁便长得牛高马大,有一身牛劲,不但拳脚招式带劲,而且能单手举起两百斤的石锁。周围富家子弟,对六喜爷取得的成绩羡慕不已,都拜到了封叔门下。六喜爷身边聚集了一群铁杆兄弟,他找到了存在感。这种感觉在学校是根本找不到的。他干脆搬出了王家围子,与对面木楼里的封叔一家人住到了一起。旺丁太爷见封家人淳朴善良,六喜爷跟他们住一起也罢,省得在院落里被几个不学好的亲戚带坏。封叔的大女儿早就出嫁了,小女儿也早就给茅坳王的族长家做了童养媳。封勋读书用功,高中毕业后留校给校长做了助理。家中就留下封勋的弟封田和封叔封婶了。封田在本地的私塾读了几年书,也能识很多字。封田长六喜爷十几岁,六喜爷称他“封二哥”。

跟六喜爷玩的人越来越多,有几个便撺掇他跟封叔商量起个武馆,立个门号。封叔说不行,他是一个外来人,开馆立号恐招道上嫉恨,惹麻烦。六喜爷说,那就像小孩子一样,取个小名,就说我们玩点雕虫小技,就叫“雕虫楼”吧。封叔不懂“雕虫”是什么意思,只要没有“拳”啊、“武”啊就成。

雕虫楼成了六喜爷同那班子兄弟的世外桃园。时光在流逝,但他们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最美好的东西,永远是短暂的。六喜爷二十岁了,上门提亲的人逐渐多起来,尤其是农闲季节,更是络绎不绝,踏断了门槛。六喜爷全不把它当回事,后来灶房的大厨可有意见了,做饭都不好下米。米下少了,突然来一拨人,饭不够吃。米下多了,又吃不完。旺丁太爷和梅太奶奶上了几次“雕虫楼”劝说他家大少爷去相亲,都没劝通。又跑了几次,旺丁太爷终于瘾不住了,当着六喜爷的面宣告:“亲,必须相,由不得你!”。

六喜爷相亲,一相不中,二相不中,再相不中,再再相还是不中。相了十年,屡相不中。不是他没相中别人,而是人家没相中他。六喜爷的面相太过丑陋,丑陋得给人第一印象感觉恶心。人们都相信相由心生,心由相生,只有智者才信奉命由己造。

旺丁太爷心想:眼看七喜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六喜再耽搁不起,必须把亲结了,可是苦于找不到搭对的人,总不至于长相丑陋而降格吧?旺丁太爷急迫得寝食不安。

七喜寒假窝家里的日子,便不断有人上门提亲,旺丁太爷总以哥哥六喜未娶为由一一婉拒。旺丁太爷说,他之所以九十岁了还不去死,就是因为他还有任务没有完成,他必须看着大儿子拜堂成亲后才能走。六喜、七喜兄弟听了,满鼻子酸酸。便有职业媒婆刁老太太出了个馊主意,说让七喜相亲、接亲,让六喜拜堂进洞房,待生米煮成熟饭,就由不得她了。

七喜可怜父亲,同情兄长,并且他认为兄长是一个正直、豪爽的真正的男人,况且还有出色的武功,绝对亏待不了跟他过日子的女人,于是揽下了代兄相亲、接亲的差事。

刁老太太介绍的是五十里开外的竹市街上的大商贩鹿家的叫鹿鸣的妙龄少女。七喜爷一表人才,谈吐高雅,深得鹿鸣喜欢,一相就对上了眼。接亲那天,王家租了最豪华的轿子,雇了庞大的礼队,其声势之浩大在当地史无前例。婚礼上从“牵手”到“叩拜”到“送入洞房”媒婆刁老太太和旺丁太爷、手心都捏着一把汗,担心露馅儿引发不测。

七喜爷把鹿鸣引入洞房,待鹿鸣坐在床弦,悄悄地留出了洞房,把后续工作留给哥哥六喜爷。早已候在洞房的六喜爷,面对披红挂彩,珠光宝气的鹿鸣,心惊肉跳。他战战兢兢的呆立着。他的手不听他的使唤,举不起来。他的胸口在剧烈地起伏,满屋子只能听到他鼻孔里发出的“吱吱”的急促的呼吸声。他不敢掀新娘子的红盖头。

待老半天仍不见动静,彻底惹怒了鹿鸣,她“哼”的一声,扔掉了盖头。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面前的哪里是人,是一个戴着牛马头饰的怪物。她尖叫着冲出了洞房。

冲出洞房的鹿鸣,与正在走廊里卸“喜袍”的七喜爷撞了个满怀。鹿鸣如一头中伤的猛兽,死死地抱住七喜爷的上半身,咆哮着与七喜爷一同摔倒在地。她把他压在下面,并且用双脚牢牢地扣住了他的双腿。

鹿鸣一边“哎,哎,哎”地怒吼着,一边使劲狂咬着七喜爷。七喜爷拼命地扭动着脖颈,摇晃着脑袋不住躲闪,不住的“哎呦”“哎呦”嚎叫。闻声赶过来的人们惊恐万状,媒婆刁老太太,担心鹿鸣咬断七喜爷的脖子,命众人掐住鹿鸣的脑壳,扭向外侧,不让咬着七喜爷。媒婆急中生智,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擦鼻涕的手绢,一把塞进了鹿鸣的嘴里。堵住了嘴的鹿鸣,只能靠鼻孔“嗡”“嗡”“嗡”“嗡”的喷射怒火了。大众企图掰开鹿鸣扣住七喜爷上半身的双手,钩住下半身的双脚,可是都是徒劳。她的手脚扣得牢牢的,就像是两道电焊上去的铁箍。

怎么办?决断权全在旺丁太爷那儿。其实,旺丁太爷早由七大姑八大姨搀扶着站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旺丁太爷示意大伙息声聆听,颤颤巍巍地走到鹿鸣和七喜爷跟前,俯身拔掉塞鹿鸣嘴里的手绢,嘟囔着:“圆了吧!”。

旺丁太爷一句“圆了吧”让鹿鸣立即给七喜爷松了绑。鹿鸣试图站起来,可她已精疲力竭,瘫在那里了。肩膀上,胸 脯上被鹿鸣咬得伤痕累累的七喜爷更是惊魂未定,无力动弹。一群闹房的年轻人便想七手八脚的把他们抬进洞房。旺丁太爷以手中拐杖杵着地板,厉声喝道:“住手!”

“站起来!”旺丁太爷一声令下,鹿鸣与七喜爷触了电一般从地上弹起。

司仪随即欢呼:“送入洞房!”

旺丁太爷与刁媒婆精心策划的一场闹剧,终以喜剧收场,月牙王的人,对鹿鸣无不刮目相看,交口称赞:大地方的媳妇,见过大世面,刚烈强悍是乡巴佬不可能有的,它能折服一切。

六喜爷趁鹿鸣冲出洞房之际,逃出了王家大院,回到“雕虫楼”。第二天的拂晓,六喜爷走出了雕虫楼,消失在厚重的晨雾中……

六喜爷出走,各种传闻不绝于耳。一忽儿说,黑山的土匪要来寻仇了;一忽儿又说,六喜爷凭借一身武功上黑山坐了二把交椅;一忽儿又有小道消息传闻,六喜爷带着黑山的土匪投了赤 匪。赤 匪老可怕了,红头发,红眉毛,红眼睛,红胡子,即使不动手打你,吓也要把你吓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立秋那天的黄昏,南风坳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枪声。整整一夜,不绝于耳。天还没放亮,便有乡保的人敲锣高喊:“战事吃紧,男女老少,疏散防范!”。月牙王是一个历经磨砺的有组织性的家族。村落前方,地势开阔。村落后方,是远近传得神神秘秘的B形山。村里有一条密道直通B形山的沟口的小道,小道两旁是密不透风充满荆棘的原始灌木丛林。从外边,无法发现通往山沟的小道。沟里面隐藏着大大小小的山洞。月牙王家疏散起来,只带干粮和铺盖卷,井井有序,呼啦一阵风全部撤退。不像其它人家,赶猪牵牛坛坛罐罐的,一大堆拖累。王家大院,只剩下旺丁太爷和梅太奶奶了。尚存一息的旺丁太爷躺床上,说什么也不肯走,说即使天打五雷劈,劈死在床上,也落得个寿终正寝,总比死于荒沟野岭强。夫死妇随,旺丁太爷不肯走,梅太奶奶当然也就只能舍命陪君子了。旺丁太爷不仅不走,坚称:是祸躲不过,命梅太奶奶让王家大院洞开大门。

山上瞭望哨不断有消息传往各个山洞:小股部队过来了。大部队来了。部队车水马龙,过了整整一天一晚。

重归家门的月牙王家人,第一件事就是去探望不愿撤离坚持留守的旺丁太爷老两口,看是遇难了,还是吓坏了。结果出乎意料,旺丁太爷不但依旧是旺丁太爷,还精神了许多。旺丁太爷说,过来的是传说中凶神恶煞的赤 匪,他们是工农红军。红军秋毫无犯,给旺丁太爷瞅了病,在屁股上扎了两针,还留下了两瓶一绿一白的圆片片,说是西药。立马吃了几片,还真的药到病除。一群老爷子不敢相信屁股上扎两针,吃几粒绿片片白片片病就好了,非要翻开老爷子的屁股瞅个究竟。旺丁太爷说,老屁股了也不计较个稀罕,想瞅就瞅。老爷子们瞅来瞅去,也没瞅出个名堂,便嚷着要品尝品尝瓶里装的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这下旺丁太爷可不干了,旺丁太爷不无自豪地说:“富贵险中求。如果我也像你们一样贪生怕死,躲着人家红军,还能得到这救命宝贝?”。说的也是,老爷子们不得不佩服旺丁太爷的勇气。

月牙王家,每家每户的门缝里塞有一张红军的宣传单,围墙上还留下一幅夺目的大标语“红军是工农的军队!”。旺丁太爷见人就大赞红军是仁义之师。

不过一周,陆陆续续有南风坳那边过来的人边跑边喊:“过兵了!过兵了!”

“有甚鸟事,惊魂落魄的,不就过个兵?”月牙王家人不再当回事。谁料此一时,彼一时。彼时过的是红军,此时来的是老蒋的国 军。据说老蒋的军队在南风坳拦截红军碰上了红军的主力,被红军打得抱头鼠窜。这回是重整旗鼓,又追上来了。月牙王家人还以为又来了一拨红军队伍,没有戒备,措手不及。月牙弯被狗叫声、吆喝声、哭喊声整个儿淹没了。七喜爷报告旺丁太爷:月牙弯正在遭受一场浩劫。旺丁太爷命护院队把枪支藏好了,不要轻举妄动。国 军挨家挨户地抄,真金白银悉数抄走,甚至鸡鸭鹅都不放过。旺丁太爷气倒在床上,拉了一裤裆屎尿,整个房间被弄得臭哄哄的。一伙兵痞跩开旺丁太爷的房门,迎面扑来一股屎尿的臊臭味,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形如骷髅的老头儿,自认晦气,捏着鼻子走了。

军官模样的命令士兵们砸开了旺丁太爷家的粮仓,并勒令七喜爷派出十五个壮丁做挑夫,每人挑一担粮食跟随着部队走。

月牙弯的壮丁跟着国 军走了。七喜爷顾不上眼下月牙湾的洗劫,急急忙忙挨家挨户的安慰被抓了壮丁的人家。抓了壮丁的人家,无不呼天抢地,哀声一片。旺丁太爷说被抓走的都是护院队的人,他们有高大个队长领头,他们是有组织的,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果不其然,刚刚过去八天,月牙湾抓去的十五个人一个不少的回来了。他们说,做挑夫的是跟着收容队走的。走着走着,收容队跟主力落下了很远很远。看管收容队的只一个班八个人,六杆枪。离开月牙湾的第五天傍晚,收容队在一个山村的一户人家做饭吃晚餐,所有人都在屋外的草坪里就餐。那个班的士兵除留下一人在里屋看管枪支,其余七人屋外的石桌上饮酒、吹牛。酒过三巡,石桌上的几个都晕晕乎乎,喝高了。高大个带上两个人进屋捂了看枪人的嘴,把他绑了个结实,立即卸掉所有枪支的枪栓,统统丢进屋后的茅坑里。高大个三人走出室外,对月牙弯人使个眼色,带头飞跑起来。

月牙弯的人,跟着高大个不要命的跑。只听到身后“跑了!”“抓逃兵!”的声音响彻云霄。幸喜高大个足智多谋,卸了那一班子人的枪栓,否则,一马平川,你怎么跑也跑不过子弹头。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抄小道日夜兼程,三天三晚就回到了家。

被抓的人都回来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月牙湾所有人家除旺丁太爷没遭到洗劫,其它各家各户都未能幸免。谁都佩服旺丁太爷的大智慧,竟不费吹灰之力,只凭一裤裆屎尿,成功躲过了一场灾难。

国 军的一次洗劫,并不能使月牙湾元气大伤。历经劫难的月牙王家,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有一套应对天灾人祸的办法。大笔的钱都落了钱窖。备荒的粮食都存在隔墙暗仓里。加之国 军到来,秋收还没开始。不过,国 军的突然袭击,给月牙弯人敲响了警钟。他们不但安人头收集了粮食深藏在山洞里,还在B形山顶上的树林里修建了瞭望楼。这些都是旺丁太爷十几年前的设想,因为这次吃了苦头,才痛下决心,付诸行动。

自从让红军扎了那两针,吃了红军送的药,旺丁太爷好像变得百病不侵,一年到头喷嚏都很少打一个。只要出太阳,他就会让人搬把太师椅,坐院子里的古杏树下纳凉,欣赏从叶片中漏下的光斑。七喜爷成亲之后,旺丁太爷不再管任何事了,他就像一尊佛像,是一尊祭祀活动,逢年过节,红白喜事都被请上尊位的菩萨。

一九四五年老历正月二十,是打在月牙弯人骨子上的日子。这一天黎明前阴沉的夜空,划过一道道火线,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阵阵闷雷般的炮声。接着不断有月牙弯人的亲戚从村外惊恐万状地跑过来说:“走日本了!”。山上的瞭望楼也传回消息:“走日本了!”。

七喜爷闻风而动,敲响了铜锣:“走日本了!男女老少立刻进入后山!”

其实第一声“闷雷”响起,七喜爷就有了预感,他就派人把住在村外的封家老老少少接进了王家大院。

七喜爷让各家清点了人数,一个也不落下,从密道往后山B形山上转移。唯独旺丁太爷与梅太奶奶死活不肯走,誓与村庄共存亡。天刚大亮,大队大队的鬼子开过来了。他们炸开了围墙的大门,嗷嗷怪叫着涌进了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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