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檀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明白了一件事情。
如果想留下来,如果想不被赶出去,什么都不做,那是不可能的。
别人或许能帮她一点。
但很明显,三姑妈帮这一点忙,起不了什么作用。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表姐不喜欢自己。
没有谁能强迫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
只有她自己去努力。
所以她开始在各种地方,去讨好她的表姐。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逐渐养成了讨好型人格。
每到一个陌生环境,尤其是能养她,能给她吃住的地方,她都会条件反射的,去研究。
谁是这个环境的主事人?
讨好谁,能让自己活得更好一点?
这些人都喜欢什么?
经验都是慢慢积累的。
日子一天天过,她处处留心。
沉檀发现,三姑妈喜欢成绩好的孩子。
因为三姑妈从前,要留在家里带沉檀父亲,所以小时候没有机会念书,所以她不怎么识字。
人越缺少什么,便会格外渴望什么。
三姑妈自己的遗憾,就转到了孩子身上,对孩子们的成绩,格外在意。
三姑父就像大部分的父亲一样,不会特别喜欢孩子,不喜欢干家务,农活能做就做,最喜欢出去打牌。
但只要懂事不闹他,他也就还好,没事露个笑脸什么的。
至于沉檀表姐……
她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觉得孤单,想有个玩伴,最好是个小丫鬟,帮她做所有她不想做的事情。偶尔脾气上来,能做她的沙包,让她发泄发泄她的情绪。
但有一点,绝不能向大人告状。
就像第一天夜晚那样。
表姐最讨厌孩子之间的事情,大人进来指手画脚。
估计从前她和表哥之间,有不少大人断官司的事情发生。
或许还断得极不公平。
沉檀后来能被表姐接纳,大概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一点。
她从来不会向大人告状。
倒不是她有意为之。
而且沉檀从来没有信任过哪个大人。
既不信任,也就不指望讨回公道,那有什么可告状的呢?
在平常生活中,沉檀开始处处帮表姐干活。
吃饭帮表姐拿筷子和碗,洗脚给她拿擦脚毛巾,洗澡替她送干净衣服……
总之,她能做的,她都会去做。
表姐一开始非常讨厌她这些小动作。
“你莫动我的东西!”这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你讨好我也没得用!这么有心机!”表姐当然能看穿沉檀的意图。
不止表姐能看穿,所有人都能。
只是他们不会拆穿。
一个孩子努力,想不被赶出门外,这有什么错呢?
如果她不是四岁,而是二十四岁,那倒也不必如此低声下气求人,最起码,她能靠自己工作赚钱养活自己。
但现在,她什么本事都没有。
只有本能。
改变表姐态度的,是另一件事。
不管哪里建房,都喜欢把灯开关建在门口,床放到屋子最里面。
晚上怕黑的人,最讨厌去关灯,然后摸索走到床上睡觉。
所以沉檀每天都等着表姐睡觉前,去帮她关灯。
沉檀跟着三姑妈睡,不会睡那么早。
三姑妈要干家务,许许多多的家务。
从烧晚饭开始,吃完饭后洗碗,烧热水洗脚,洗一家人衣服,喂猪喂鸡,扫地……
要一直忙到很晚。
躺床上,如果时间还早,她又要替孩子织毛衣,勾毛线鞋子。
有时孩子的鞋够穿了,她还得替亲戚们勾。
三姑妈勾鞋勾得很好,各种花样都会,漂亮经穿,亲戚朋友都知道。
总有拜托她的。
基本在三姑妈做针线活时,表姐就会在屋里喊:“妈,我要睡觉了,帮我关下灯!”
三姑妈如果在客厅扫地,就会走过去帮忙关掉,如果在做别的事情,就会回一句:“你个人不晓得关啊!一天到黑,就晓得麻烦我!”
等她忙完手里的事,看到灯还没关,才会去帮表姐关好灯,把门带好。
但沉檀开始讨好表姐后,只要听到她开口,就会立马去帮她关掉。
久了,表姐就直接喊她:“那个谁,帮我关哈灯!”
沉檀很乐意为她效劳。
喊得多了,表姐也有些不好意思,开始对她有好脸色。
三姑妈看在眼里,便在又一次沉檀帮表姐干完活后,去问表姐:“幺儿,晚上带滚滚睡觉,得不得行嘛?”
这一次表姐没有立马拒绝。
但她还是噘着嘴,想拒绝。
只是使唤沉檀那么多回,她拿人手短,心中有亏欠罢了。
三姑妈见女儿没有立马回绝,就知道有戏,所以她接着道:“你带她睡,有人陪你聊天,帮你关灯,还能帮你倒夜壶……”
她罗列出种种好处。
表姐心动了,就再没拒绝。
但也没说同意,她只是默许。
表姐心想,我要是不高兴了,还得把她赶出去!
但请神容易送神难。
沉檀睡进表姐的屋子,就没想过要再出去。
她什么事都听表姐的,表姐怎么说,她就怎么配合。
不给表姐抓到她把柄的机会。
哪怕那样重的夜壶,她费老大劲,也要拎着去厕所倒,绝不会说拎不动什么。
三姑妈家用夜壶,大概是从沉檀祖父家传过来的习惯。
这个东西,就不是给女性用的。
它的构造很特别,就如它名字一样,像个老式茶壶。
壶口开得较大,又稍微凸出来些。
你打眼儿瞧过去,便知这是给什么人用的。
从前的富贵人家,都有特制的夜壶。
是放在床上用的。
夜间起夜冷,到一定年纪的男子总尿频,便需得这个。
可沉檀他们用的那个,包括祖父家用的,都又大又沉。
厚厚的陶上了釉。
拎它就跟拎一个大泡菜缸。
沉檀要两只手抱,且要慢慢走,才能保证不撒手,不把里头黄黄的尿晃出来。
且女性身体构造特殊,很难保证不尿到外头。
基本夜壶嘴儿那,都有尿渍。
沉檀都不需要凑近,都不需要低头,只抱夜壶在手里,就能嗅到那股熏眼睛的气味儿。
谁不嫌臭呢?
都是人,都一样觉得难闻。
但她没得选择。
脏活、累活、重活。
在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几乎伴随了她整个童年时期。
所以旁人想到童年,几乎都是美好。
沉檀一想到童年,便是洗不完的碗,晾不完的衣服,每天都要倒的夜壶。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