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这连绵大雨一落,就落了整整三日,噼里啪啦的雨点,吵闹得人心惶惶。
雨下个不停,好似穿透了房屋深深滴落到心底,再激起千层涟漪。
等我昏睡三日再次醒来之时,我正躺在荒诛阙自己的房间里,床边坐着一个女子,穿着鹅黄衣裙。
我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见边上有人就问了声时辰,却见女子忽而转头看向我,欣喜道:“初雪你醒啦,现在刚过辰时,要不要吃东西?”
我嫌这姑娘的嗓门大,吵到了耳朵:“青青我想吐……不吃不吃……”
等等,青青?
我愣了半晌,一瞬清醒几分,又回头盯着她的脸看:“柳青青?!”
我猛然起身,头部只感一阵晕眩。
“慢点慢点,你脑袋受了震荡,还需要多休息几天。”柳青青扶住我,被我方才这么一吓,当下没好气的道,“是我啊,见着我跟见了鬼似的,我又没死。”
“哦……那我死了吗。”我摸了摸裹着纱布的脑袋,发懵,问出个痴傻才问的问题。
“你见过哪个死人的心脉能这么活泼?”柳青青把我的手搭在了我的脉搏上,而后无奈叹气,“这里是荒诛阙。”
哦,我还活着。
一事解疑,另一事就更加困惑,我纳罕:“可你们不是在枫楠山庄吗……怎么到江城来了。”
柳青青道:“是祈儿把我们放出来的,与良先生逃出来的路上,我们遇上了少越和子竹两位公子。”
“慢着。”我一怔,抢问,“祈儿?你说那个鞍山镇上偷东西的……许荣焉?”
“就是她,后来她跌跌撞撞被裴庄主收为养女,带回了枫楠山庄。要不是因为她,我们还逃不出来了。”柳青青叹气,“也是多亏了少越公子他们的马,我们这才顺利抵达江城。”
原来少越子竹静淞三人出发中途,就遇上了良回青青,以及青恕青命阿珣五人,双方相遇,将自身知道的情报一合,这才解答了共同的疑惑。
静淞和尚还是放心不下同门师兄弟们,于是便一人离了队,单枪匹马去了归尘门,而少越子竹便留下来调查裴玉生的死因。
良回五人就骑着剩余的两匹马回到江城。
柳青青说,就在刚才,他们收到了少越他们的来信,信中说,裴庄主的死因有了进展。
少越子竹二人趁着天黑潜入枫楠山庄,偷偷跑去墓地里开棺验尸,确定裴庄主身中之毒为何毒。
接着……被老管家他们当场抓获。
少越子竹对上枫楠山庄的下人,干脆缴枪投降,而后对老管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经历一番唇舌之后,老管家终于动摇,少越他们便说出了自己调查的结果。
这毒虽是自荒诛阙产出,却是与荒诛阙无关。
只因此毒毒发需要三日,服下后整整三日才会发作,这便解释了叶玄,为何要拖延我们到达枫楠山庄的时间。
就是想耗到三日后,让裴庄主的死成了既定事实,再由夜倾背锅。
推算时间,裴庄主中毒之日,恰好叶玄前来登门拜访。
老管家虽心上还有疑虑,这话一出,却是信了一半。
柳青青继续道:“信上还说了,隐门也回了消息,说我们若是需要人手,隐门就会派人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我抠抠面皮,“说起来,我是怎么回来的,那叶玄死了没?”
“这我就不清楚了……”柳青青为难,道,“具体情况,你还是去问问那个穿黑衣裳的姑娘吧。”
“黑衣裳,你说菱儿?”我一怔。
柳青青咀嚼着这个名字,想了想,点头:“好像是她。”
戟刃刺穿了她的肩臂,血水四溅,那一幕印在我的心上,历历在目。
我当即就坐不住了,慌慌张张爬下床:“我过去看看她!”说罢随手扯了一件外衣,踩上鞋就往外跑。
柳青青看着我跑出屋,也不拦我,在身后远远提醒一句:“阿珣他们去帮忙买药了,其余人应该都在一层大殿里!”
“知道了知道了!”我头也不回的应,边跑边系上外衣腰带,拖着一双鞋踢踢踏踏往下跑,路过几个门人向我施礼,我一概当做没瞧见。
我跑得呼哧呼哧直喘,一把推开厚重的大门,里头一双双目光投向我。
大殿里,坐着夜倾、静淞和尚,边上还有良回。此时良回手中拿着少越寄来的信,这么多人似是在共同商讨什么。
菱儿站在门边,肩臂上裹着厚厚的白布,右臂被架在身前,她瞧见了我,稍稍一怔:“你醒了。”
“是啊是啊我醒了,你的手怎么样了?”我接连问道,“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我们是怎么回来的?啊,还有叶玄死了没?”
我看向菱儿,菱儿却把目光投向夜倾。
夜倾一点头,菱儿这才把我带出大殿,将一切事情告诉我。
于是为什么要特地把我带出去,或许是我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罢,冥冥之中,我觉得夜倾隐瞒了什么事……不想让我知道。
那日,突然下起的大雨浇息了山下玄宗屋舍的大火,于是停止灭火动作的玄宗弟子,便持着各自的武器上山,与魄尉打成一团,以至于寺院之内无人进来帮忙。
魄尉瞧见局势不妥,当机立断就掐死了手中的母蛊,而君玖一早就安排在山下的备用军便赶了上来。
那时的我已昏迷,菱儿重伤,只能眼看着老和尚死去,静淞和尚赶到,夜倾又与叶玄缠斗不止。
夜倾其实早已负伤,只是强撑,后来虽然静淞和尚赶到,却也效用不大,先后被戟所伤,双双负伤。
好在夜倾调动了赤豆,大幅度提升功力,最后叶玄也没落个好。
而后魄尉赶来施救,将我们都一并带了回去。
倾盆大雨中,我们所有人的衣裳都湿透了,混着泥泞掺着鲜血,各个狼狈不堪。
叶玄同样负伤,被后赶到的魄尉们纷纷以剑架在了墙上,长戟脱手,动弹不得。
临了,看着夜倾离开的背影,叶玄双眼赤红,恶狠狠的道:“夜倾你给我听好了!我给你们十日时间,识相的就自己乖乖的回来。若你与墨姑娘不来,我便拉着王城上下所有的百姓,给你们陪葬!”
叶玄似是失了智,忘乎所以,一阵狂笑:“到时候,全天下的百姓都会因你们而死,而你们……才是天底下最恶的恶人!”
听罢,我面无表情的评价一句:“疯子。”
我遗憾于老和尚的死讯,而后又忆起一人,问菱儿道:“那个聋哑妇人呢?”
“被魄尉发现,一并带回来了。”菱儿道,“只是疯疯癫癫的,暂时被禁锢起来了。这些天我正着手治疗她,大抵不出三日就能清醒过来。”
我皱眉:“既然已经聋哑了,还大费周章做什么?”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菱儿解释道,“那妇人聋哑,可手脚筋健在,虽不能言语,却可以写下来。”
我点头应下了。
此番前去救人,人没救到不说,还死了个老和尚,如今又是一屋子伤病残将……真是亏大了。
这下来了良回与柳青青,医疗的工作就交给他们了,阿珣他们三个就专门负责买药回来。
如此,我就也安心回去休息。
一日,君玖从碧海潮生传来消息,说是线人瞧见许多和尚往江城赶来。
静淞听说了消息,不论是真是假,连夜带着人马出去接应。
人群回到荒诛阙时尚未天明,我被楼下的动静吵闹醒了,便下去查看。
打开门,一群和尚秃着脑袋在里头站着,大殿里异常光亮。
我一看,其中有个熟悉面孔,这浓眉一道的和尚,不就是那日持棍要对我喊打喊杀的静英和尚嘛。
心里仍有顾忌,我对静英臭着脸,静淞和尚出面打圆场。
这次回来的有他的默忘住持,静英师兄还有一个法号苦落的小师弟,归尘弟子十有七成都在这了,其余的三成,大抵是没熬过琼凃之毒死去了。
看着一排排的光头在大殿中杵着,我挠着头道:“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静淞同样不解,这叶玄都走到最后一步了,成功在即,又怎会良心发现放人呢?
我打着哈欠去叩菱儿的房门讨解药,而后分发出去,坐在大殿上听和尚们讲经过。
默忘住持叹一句善哉,苦落和尚一脸悲戚:“是玄宗的弟子放的,好像……叫文昭文罔。”
“这两个人……反水了?”我纳罕一句,住持和尚娓娓道来。
原是玄宗弟子只听命于叶玄吩咐,包括看守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文罔接到了聋哑妇人的求救信在前,后又与文昭一同目睹了事件经过,这一切都超脱了他们的想象。
他们怎会知道,自己跟了一个恶人,为虎作伥?
归尘门的掌门和尚死了。
死在了自家新掌门的手中。
默施方丈的尸体就这么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叶玄欲把方丈之死的罪名都按在夜倾头上,命二人把老和尚埋了。
二人失魂落魄的下山,而后冥思苦想一番,中决定弥补过失,一时趁叶玄不注意,偷偷开门放了和尚们。
苦落坚持让文昭文罔二人一同离开,他们却拒绝了,一群和尚用尽全力奔逃下山,可苦落终是心里慌慌不放心,又折返上山。
可这一上山,见到的只剩文昭文罔的尸体,身首异处,死得很惨。
都死于……叶玄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