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星无月,厚重的云层将天幕遮盖,正是暗杀和盗窃的最佳时机。
而唐东只不过是想过路而已。
他将七生刀缠在腰间,鬼无反所铸的刀鞘在那场大战中已经掉在了战场上,被庆山侯愤愤地捡走了,所以唐东不得不掰下一块大冰割成刀鞘,再抓上几把纸草包住。
这冰鞘将七生刀的煞气隔绝,半分不曾泄露。
一刀一人,挂着捡来的废甲,溜进了秦楚最后一道大关。
......
一个月后,秦国主城。
“那夜月黑风高,狂风如刀,割得他脸生疼,但那唐家小子勇猛无双,身披青云琉兵甲,脚踩乌金丈步靴,腰间挂了一匹利刃,只身便闯入了那楚贼边关!”
台上说书人绘声绘色,台下听客连连称赞。
“好!好!妙!”
说书人摆了摆手,润了润喉,继续说道:“当时那楚贼啊,喝得是人仰马翻,神魂颠倒,唐家小子一路溜坡地到了兵火仓,抽出一根火折子,轰!”
说书人到这顿了顿,惹得台下听客急不可耐,连忙追问:“然后呢,快说啊!”
“只见火光冲天,黑夜亮如白昼,那群傻了吧唧的楚贼还以为将军在给他们烤大羊肉嘞!第二天待他们一看,哦豁!北门被烧了一个合不拢的窟窿,直到现在都没完全修好。”
“太厉害了,唐家小子!”
“咳咳!这还不止!那唐家小子灵气如海,有着盖世之威,路上偶遇清醒的守将,都是手起刀落,人头落地,那楚贼第二天就眼泪汪汪,欲哭无泪啊!”
“哈哈哈哈!太痛快了!”
“哈哈,各位看官!这唐家小子的事啊,欲知后事如何,还请明天再来吧。”
听到这句话,总有人意犹未尽,大喊大叫:“茶师父别啊!这一次不说完我心里头刺挠,那唐家小子真的是我秦国之人吗!”
有时候茶师父兴致高,便会回答些听客的问题,今天也不例外。
“那当然,如此厉害的唐姓少年,定然是我秦国唐家中人,只是啊......”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骚乱,一位身着秦国特制青松白云袍的官人出现在了这个难得客满的小茶馆。
“我劝你谨言慎行!”那官人中气十足,气血方刚,丝毫没有为官已久的大腹便便,而是满眼正气,这张脸有着太高的辨识度。
那人刚来,茶师父便自己吓得滚下台跪倒了:“小的拜见鹿庄公!刚才所说皆是胡言,照着书上念的,请大人从轻发落啊!”
鹿庄公盯了他一眼,大袖一挥,走了。
秦国的姓氏族类极为森严,如唐,宋,秦,还有鹿庄公的何家,是秦国的四大家族,因为某些缘故,何家正在与唐家争夺逃出楚国的唐东。
这说书人也甚是圆滑,身处唐家地界,自然偏向唐家,谁知何家大公突然来此,赶忙改口说自己胡诌,才免去了皮肉之苦。
唐家一直以唐东的姓氏做借口,要求何家交人,但何家也不是好惹的,鹿庄公铁了心要收唐东做关门弟子,一直以先来后到为理由不肯交人,即使唐家许诺了三座矿脉也无济于事。
故事进行到这里,有些看官肯定觉得我漏说了一章。
其实吧,是漏说了好几章。
......
那么回到一个月前,楚国边关。
大部分楚兵确实是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但张中傲怎么可能会放弃对边关的守护,这可不是楚国中部那几道安全的关隘,这可是关乎到楚国性命的边关!
一旦失守,万一秦国伺机而动,从他这里长驱直入,到那个时候给他个斩首的刑都是痛快的了。
所以他仍然在这个狂欢的夜晚安排了不少人手,提防风吹草动,至于那个在逃的唐东,一个小小的凝气境,若进了他的眼就抓起来,没进,便算了。
反正他张中傲的任务只有守关一个,奸细抓不到,只有要负责的人和惦记着功劳的人难受罢了,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将山侯派去的两个金身高手还在城门口接受盘查,唐东已经悄悄潜入到了北城门口,这一路他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根本不像说书人说得那般轻巧,整个人都高度紧张。
至于边关的兵火库,他肯定是没本事去的,不说没有城防图指路,就算有,他也不敢耽误了自己跑路。
唐东混进军宴,被醉醺醺的人灌了两碗酒,就装作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地到了北门,那儿有五个人镇守,都境界不高,但唐东还是希望能蒙混过关。
毕竟打起来很容易引人注意。
他手中还抱着一坛酒罐子,东倒西歪地啪地将酒罐子摔碎在了地上,城楼上的几个人果然立刻就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
“喂!兄弟,你咋了!”
唐东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听见楼上人高声呼喊也不予理会。
“喂!”两个人下来了,扶起“醉倒”的唐东,“没事吧兄弟,喝酒也要量力而行啊。”
唐东迷糊着睁开眼,口吃地说道:“我没醉!我......就这城里空气,太闷了,我想出去透口气。”
说完,唐东哇地一声强行用灵气逼自己吐了一些东西出来。
那两人有要职在身,本想拒绝,一看这人已经不省人事了,就说:“那好吧,有我们看着你,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他们放开了城门,在城楼上三人的注视下搀扶着唐东走到了离城门口十步远的地方,让他呼吸“新鲜空气”。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那两人有些无语,天寒地冻的,离了城楼上的火炉有些不太适应,倒是这新鲜空气,跟城里的也没看出有啥区别。
“两位兄弟,多谢了。”唐东却突然一副清醒模样,趁人不备,一边一掌将两人打晕过去。
楼上两个人立刻注意到了这里的突发事故,迅速拉响戒严铃,待部分人清醒赶来时唐东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们赶紧将两位晕过去的弟兄扶回军帐中,张中傲本在帐中处理要务,闻讯赶来简单了解情况后点了点头。
他闭着眼睛嗅了嗅这不同于城中的清新空气,其中有一丝是陌生的,他睁开眼,三步便同样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作为一名碎元境守将,要追上唐东实在轻而易举,此子甚贼,将山侯那边围剿多日未果,这番放他过了边疆便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不说,他这边关守将的脸也要丢尽!
唐东在昏暗的密林中极速奔行,月光难以透过密不透风的树林,他只能借助石壁反光行走,离开楚国边关八十里便是秦国边陲,只要过了那条线就安全了!
唐东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能成功跑过八十里,他便能保住一条小命,若跑不过……
他咬牙切齿,那就拼了!
本以为一时半会那张中傲不会来得如此之快,没想到唐东还是低估了与碎元境之间的差距,从进入丛林开始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张中傲就唰得落在了他的正前方。
唐东全力奔行,此时离秦国边陲只余不足十里
“可恶。”他握紧了拳头,自知若无意外,今夜恐怕要命丧于此。
张中傲向来欣赏能人异士,这年轻人能藏在山中数月不被将山侯找到,也算是有点本事,张中傲也不着急带他走。
他双手负立,一种不惧鬼邪的将军气息散出,不急不缓地说:“我很欣赏你,可愿诚心来我军中做我副将,届时你可不死。”
“男儿游遍四方,何时敢畏生死。”唐东不肯领情,他甚至觉得这位边关将军很不聪明,他怎么敢对一个“叛国奸细”说出做副将这种话。
说话间,唐东的气势开始涨起,一层薄薄的冰霜覆其体表,两块冰刀握于手中,他觉得已经充分地表明了态度。
但那张中傲偏偏还要犯傻,不惜说出:“你若不信,我可赌咒。”
“……”唐东听后彻底无语了,早就听说北疆张中傲张将军忠厚,此般看来,忠不忠不知道,厚倒是挺厚的,心憨脸厚!
这让他不禁怀疑是自己表达不佳,唐东不再废话,偶尔洒下的月光照的这两片冰刀锃锃发亮,透露出幽蓝深邃的光泽。
他不觉得自己能有一丝希望打赢,只是若能剐下楚国人最后一块肉,撕破楚国人最后一块皮,都能愉悦地为三位叔姨报仇。
想到这唐东甚至露出了一丝久违的,阴森的笑。
但他又想错了,别说一张皮,就算一根寒毛他都伤不到张中傲。
他扑了上去,一刀砍在了张中傲满是疤痕的手上,他以为那上面马上就要再多一条新疤,但是下一秒,这冰刀就犹如砍在了铁石之上,铁石无碍,冰刀却寸寸断裂。
张中傲不知哪来的自信,他见唐东如此行径,越发欣赏他的勇气,于是第三次发出邀请:“若你做我副将,我可教你这金石之术。”
“你是不是真傻!我砍你了,我砍你了!”唐东已经受不了这种折磨了,他甚至怀疑这是张中傲有意为之,故意要来折磨他的神经。
殊不知这一骂,正好骂中了张中傲的心窝子。
他生平最记恨的,便是一个傻字,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个傻字。
张中傲目中怒意突显,他张开一张大口吼道:“小子,敬酒不吃,那就去死!”
本来按流程是该将唐东带回京城,但这事与他无关,就算杀了,别人也没法多说。
张中傲本来就直肠子,下定决心便无可挽回,他一掌打出,唐东在臆想中应该是已成一摊肉泥,但求生的本能让唐东抽出了那柄还未用过的七生刀。
此时身上就属这把刀子最为坚硬,若也抵挡不住一掌,那便真的死了。
铛!
金石相撞,火花在刀口迸现,一道残缺虚影从刀身浮露而出,这身影曾让唐东如此熟悉!
“鬼叔……”他的泪珠再一次挂不住了,一颗颗地滴落下来。
原来鬼无反在死前割了一半的元神送入七生刀中,此时出现,恐怕是要尽最后的力了。
“他们都活着。”鬼无反的另一半元神开口了,有些陌然,毕竟无了记忆,只剩本能,眼前这人让他亲切又熟悉,他要保护他,最后一次。
唐东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头一震,只是他来不及顾念药姨和十三叔,他竟然不知鬼叔将一半元神割入刀中,不然他是万不会拔刀抵御张中傲一掌的。
他心如刀割,仿若失去了重要之物。
而鬼无反的另一半元神无视了唐东的痛哭,只是淡然地给出了最后一个熟悉的音节。
“走。”
说罢,那虚影便架着刀,迎上了张中傲的又一掌。
尘埃飞扬。
唐东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秦国边陲不过十里,他只稍数百步便能迈过去,若鬼叔今日彻底身消道死,他只希望这唯一留下的刀饰信物,七生刀,能长存于世。
他转身跑了。
来日若能回头,楚地必要化作一方废土!
这是唐东在这个地方落下的最后一滴泪,那其中写明了一切,停留楚地数年,什么都没有带走,却送了他一场足以吞人的恨。
当他一脚踏入秦国边界,一片巨大的阴霾从脑海中盖过,在晕倒前,他看见鬼叔最后半边元神破碎,七生刀啷当落地,张中傲将其捡起,走回了营帐。
而这一切不过都是臆想而已。
鬼无反的元神确已破碎,但从来不曾留下半片纳入刀中,不过是那刀的阴魂沾染了些许鬼无反的气息,突然被猛力激活,跳出刀外与张中傲厮杀。
这厮杀只是七生刀的本能。
唐东在秦地走了十里,仍未看见边关,当七生刀魂灭落地的一瞬间,他也一同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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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风云变幻,你最好还是别趟浑水。
——《昭神》第四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