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州城。雨歇了,天色暗了。
随着健马一声长长嘶叫,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如落汤鸡一般的阿猫阿狗二人殷切奔来,分立两侧,搀扶着包有嗣下了马车。
这时,周家车夫走来,对着刚下马车的周莫柔道:“小姐,小的趁着天没全黑,先去修理马车。”
周莫柔点了点头,向着晓霜道:“天要黑了,我们先找个住处。”说完,伸手拉着晓霜欲走,却见包有嗣笑着走来。
包有嗣理了理鬓发,笑道:“娘子,这陈州我也算是熟客了,比较知名的客店只有一家,便是前头不远处的群雄斋。我们今夜不妨就在此处落脚,明日也好结伴同行。”
晓霜冷然瞧了包有嗣一眼,着实不愿意,拉了拉小姐的衣袖,道:“小姐,客店不止这一家,不如……”
周莫柔未等晓霜说完,便道:“那就劳烦包公子引路了。”
包有嗣笑道:“哪里哪里,小事一桩。”
晓霜道:“小姐,您为何……”
周莫柔一摆手,截道:“人多的地方,才更能见到江湖。”
包有嗣赞道:“娘子所言极是!有人的地方才有江湖。”
不消片刻,便到了一家客店门前。只见客店门旁飘着一帆旗帜,上面有一客字,门两边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门上牌匾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群雄斋。
周莫柔站在客店门前,扫了一眼整条市街,只见天色完全黑了,大街上却依然是万家灯火。
若是往年,街市上也自然是入夜息灯,可近年来,夜市陡然兴起,即便到了初更,街市上依然是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周莫柔再转过脸来时,却见包有嗣早已伸手示意让她先行入内,便笑了笑,提着衣裙步入客店。
客店里,“当”的一声脆响,只见两个大汉碰了一碗,一饮而尽。
周莫柔左右打量了一番,只见客店虽然不大,但陈设还算雅致,大堂里尚有不少客人在吃着酒菜。
正前方的柜台处,掌柜的正在翻弄着账本,忽有所觉,抬起头来,一见来的几人穿着华丽,知道定是富贵人家,便急忙挥手,招呼伙计去接待客人。
客店小二见有客人,自然也是早早迎上,欲要热情招待一番,一见到周莫柔,殷勤的笑脸登时怔住了,惊道:“怎么又是你?”
周莫柔看仔细了,也是一怔,这小二竟是那个驴车伙计胡尚。
胡尚环视四周,又朝她身后仔细瞧了瞧,悄声道:“你这次又要搞什么名堂?两次见你不是奔逃就是打斗,这次该不会是想把这店给拆了吧?”
周莫柔负手而笑,道:“住上一宿,明早便离去,你大可放心。”
胡尚手拿毛巾往肩上一甩,笑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胡尚说完,见了包有嗣,不敢怠慢,连忙笑脸迎上,道:“包公子,多日不见,您是越发精神了。二楼雅间,您里面请!”说着弯腰伸手示意。
包有嗣持着折扇,在手上拍了拍,看了周莫柔一眼,对着胡尚道:“这两位娘子是我的好友,和我一样,安排上房!”
阿狗听言,自怀里取出一锭金子丢给了胡尚。
胡尚接过金子,只觉手上一沉,随即眼里一亮,赔笑道:“几位贵客,二楼雅间请!”
周莫柔拉着晓霜踏上木梯,眼角余光无意间瞧见大堂里无数目光朝她看来,一时间竟还有些不太自在。
周莫柔自进入这家客店起,一身红裙及地,无论是样貌还是这份尊贵,早已吸引得众人争相交头谈论,真不知这是哪家的千金小姐,竟如此清丽动人。
到了二楼,包有嗣走至客房门前,忽地转身向着周莫柔道:“娘子一路车马劳顿,不如共饮几杯,解解乏意,如何?”说着伸手示意,去他的房里。
周莫柔听言,心道:“来了唐朝,若没饮过这里的酒,岂不白来了?”念及此处,来了兴致,却摇了摇头。
包有嗣见她摇头,以为娘子拒绝,顿时双目黯然。
这时,周莫柔接着道:“房里实在太闷,不如你我去往楼下大堂,畅怀痛饮,只是不知包公子酒量如何?”
包有嗣潇洒一笑,双手抱着折扇,道:“包某自然奉陪到底。”
晓霜见了,拉着小姐的胳膊,道:“小姐,如今您远离故土,身处异乡,还是不要喝酒了吧!”
周莫柔伸出右手,挽着晓霜的肩部,笑道:“有你在身边,我有什么担心的?”
三人到得楼下,找了靠窗的地儿席地而坐。包有嗣叫了胡尚,点了几个菜,要了两壶酒。
大堂内的众人见这三人又下楼来,目光也都看了过去,大多都是停留在周莫柔的身上。
包有嗣手捧酒壶,在酒樽里斟满了酒,又转眼看了看晓霜,道:“能待在莫柔娘子身边的人,自然不能等同于其他随从,不知霜儿可有雅兴共饮几杯?”
晓霜冷然道:“包公子,您叫我晓霜就可以了,终究我们与你还不太熟。”
包有嗣竟不在意,只笑了笑,双手把起酒樽,向着周莫柔道:“娘子,请!”
周莫柔亦是双手端起,笑道:“请!”说完,一饮而尽,只觉酒气香浓,入口醇正,不禁暗自称赞。
二人连喝七杯,包有嗣不禁赞道:“娘子好酒量!”
周莫柔轻轻笑了笑,道:“包公子也是一样,酒量不浅。”
包有嗣刚要斟酒,忽地顿了顿,扬声道:“小二,把这酒樽撤去,换上两只大碗!”
众人听言,一时为之侧目,窃窃私语起来:“两只大碗?这是要喝大呀!”
“已经连喝了七杯,那小娘子怕是吃不消。”
“也不见得,我观那娘子全无酒意,看来酒量决然不凡。”
“呦!又喝起来了!”
“这……这……一大碗,小娘子竟然也干了?”
……
众人见那一男一女又是连喝了几大碗酒,不仅将那两壶酒喝完,还又要了两坛,直看得目瞪口呆。
一时间客店里竟是只有来人,却无人离去,整个大堂都挤满了人。莫说案几处,连那过道、拐角都是满满的人,甚至案几上都站着数人,更奇妙处,窗外竟然人头耸动,争着巴头探脑。只因但凡看了周莫柔一眼的人,都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
正在这时,店里不知何时走进一个白衣老人。
周莫柔端起大碗欲饮,无意间扫了一眼,竟是怔住了。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也是瞧了过去。
只见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脸上皱纹横生,让人看上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视线,只因那张脸上勾勒着岁月的痕迹,满是沧桑,一眼看去似是有说不完的故事一般。
那老人见众人看来,没有显露任何表情,只招呼着小二,道:“给老夫打壶酒!”说着递出腰间酒葫芦,接着丢去了一串铜钱。
众人也只道是买酒老头,并不在意,又转脸看向那斗酒的男女。
周莫柔收回目光,饮了碗中酒,随又擦了擦嘴边,已然有了几分酒意,接着随手摔碗在地。“当啷”一声脆响,包有嗣与众人似是给吓了一跳。
周莫柔笑道:“碗不过瘾!”说完,竟是抱起了酒坛,咕咕喝了起来。
包有嗣大声叫好,也是将碗仍于地下,端起酒坛大口喝了起来。
众人见此情形,尽皆大惊失色。要说这高大男儿如此喝酒已然是海量,可这看着这么娇弱的小娘子,喝起酒来如何能这般豪迈?
胡尚打好了酒,挤到老人身边,将酒递给老人。老人这才从那二人斗酒画面中转过脸来,接过酒葫芦,转身欲走之际,由于身周人多拥挤,酒葫芦竟掉落地下,酒水流出。
老人“哎呦”叫了两声,急忙俯身捡起酒葫芦,对着葫芦嘴一瞧,见美酒所剩无几,痛惜不已。
胡尚见到,心有不忍,出于本心,便向老人道:“老丈,酒葫芦给我,我去给您再打一壶。”
老人点了点头,将酒葫芦递了过去。
胡尚接过,刚转过身,却见掌柜匆忙跑了过来,一把夺下酒葫芦,道:“酒已经卖出了,在他手里洒掉的,当是他自己的过失,怎地让我们来赔他酒呢?”说罢,将酒葫芦丢到老人怀里。
老人笑了笑,道:“年轻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胡尚见老人转身欲走,一把拉住,道:“老丈,这壶酒我请了。”说着便拿来酒葫芦,转身打酒去了。
掌柜无奈,指了指胡尚,气道:“你这小子!好!那这壶酒钱就从你工钱里扣了!”
老人接过盛满的酒葫芦,深深看了胡尚一眼,笑道:“小兄弟,你很好。”
胡尚笑了笑,并不在意,忽听身周众人齐声“啊”的一声惊呼,也伸头瞧去,不禁愕然,只见周莫柔竟然将一坛子酒喝完了,随手将空坛丢在一旁,另一边包公子也是一样,倒置酒坛晃了一晃,整坛子的酒连一滴都不剩了。
这一坛子酒不下五斤,寻常大汉也只喝上两三斤便醉了,而周莫柔喝了整整一坛,看去也仅仅显露出三分酒意,这酒量如何让人不惊?
就在这时,周莫柔挥手呼道:“胡尚,再来两坛酒!”
众人听后又是一阵哗然。
有人叹道:“太白若是尚在人世,多一知己矣!”
“这……这真的是女子吗?”
“真是海量啊!”
……
许久过后,已是二更天了。众人见这两人酒量无限,一时难分高下,便即渐渐散去。
这时,客店大堂里只剩了三位客人。
包有嗣又饮下一碗酒,放声笑道:“痛快!真是痛快!好久没遇到对手了!今日竟然败在了娘子手上,包某心服口服!”
周莫柔头一回饮这大唐美酒,一时收势不住,竟喝了近两坛。令她意外的是这包有嗣看着文文弱弱,喝起酒来竟如此盛气凌人,千杯不倒,更没料到的是自己虽然以往有些酒量,但现在却怎么喝都不醉。
客店二楼,一间房内,有一女子听着楼下的畅饮欢声,随手便欲关窗入睡,忽见一个人影从屋上跃来,受惊之下,差点叫喊出声,却听见那竟是熟悉的声音。
“梅小姐,是我。”那人道。
梅小姐喜道:“云琦公子!”
来人正是白日在那古道上与周莫柔打斗的云琦。他作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梅小姐小声些。
梅小姐会意,便即打开房门,让云琦进屋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