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人丁稀少,向来冷清。江将军常年驻守边疆,守卫着大兴的安宁;江家长子江华常年在外养病,对外只说是求学名师;江家长女江荣自幼性格跳脱,时常顶着哥哥的头衔去外头胡闹;江夫人一人把持着江家大小事务,从豆蔻少女到当家主母,她在这座宅院呆了整整十余年。
在寤歌的印象中,母亲向来是不苟言笑的,她威严、她强势、她独自撑起了偌大的江家。
说到这次,不出意外寤歌第二天早上回家时被罚了。
“回来了!!”江夫人堵在小寤歌的房间,她一推开厢房的门就被抓了个正着。
“母亲!!”小寤歌低垂个头,颤颤巍巍地移到江夫人身边。
“去祠堂跪着。”
“哦!!”小寤歌熟车熟路地朝着祠堂方向走去,那里都快成她第二个睡觉的地方了,只是这次有些意外母亲竟跟在她身后。寤歌很是好奇,但迫于江夫人的威压生生没问出口。
她推开祠堂大门,竟在那里见到了难得的稀客,她那从小就被宠在掌心的同胞哥哥竟也在。
“咦,你也在?”
祠堂很大,空空荡荡的,除了最中央上方的几排灵位再无其他,她这一开口竟还有回声。
小江华没有做声,他看了母亲一眼移开了视线,明明白白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江夫人被气得不行,拂袖离去。
两个半大孩子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等到江夫人一离开瞬间都松了一口气,肩膀也耷拉下来。
“诶,江华,你也有今天啊!快说说你做了什么事惹得阿娘生这么大的气,竟然会舍得让你罚跪,哈哈哈……”全然忘了她也身在此处。
“我还没说你了,昨晚你跑哪去了,阿娘现在是因为我的事没追究你,等明儿她气顺了……哼!!”
也是哦,照理说她一夜未归,江府不至于不派人出去找啊!可她今早回来就发现整个府里异常的诡静,就像没人发现她消失了一样,这只能说明她这哥哥犯的错大到掩盖了她的踪迹。
“哥,你不要连累我啊!”
“小丫头片子!!”被罚跪了一整夜的江华现在完全就是凭着一口气撑着,说话明显中气不足。
两人闹够祠堂又恢复了安静。
“阿寤”,难得江华这么温柔地叫着自家妹子的名讳,“等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娘亲,不要老是惹她生气,父亲常年在外戍边,这么一大家子都……”一股老气横秋的味道。
不在?怎么这么像遗言,终于到了这一天了吗?小寤歌这傻孩子,天天担心她这哥哥突然哪天就嗝屁了。
“哥!你的病情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了吗,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江家又怎么办?江家可就你一个独苗苗啊,你……”小寤歌一把箍住对方的脖子,她力气本来就大,哪注意到他哥被涨得通红的脸颊。
“你给我松开!!”祠堂门突然被人撞开,江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就算你死了你哥也不会死,他这没良心的还等着出去游历了,哪舍得死!”
说着看了她这从小多病的儿子一眼,那眼神里有不舍、担忧和……释然。
“阿娘你答应了?”小江华满脸喜色。
“啊……游历?出去玩!”听到可以出去玩小寤歌立马高兴了,站起身朝江夫人方向跑去,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脸上全是昨晚眼泪鼻涕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好不狼狈,“阿娘,我也要出去,我要去阿爹那,阿娘……”
“你凑什么热闹!跪着去,昨晚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了,你说你胆子越发大了啊,竟给我夜不归宿。你说你是不是又跟着哪个漂亮哥哥姐姐回家了?”
他妹妹有这爱好江华还真不知道,他想起了昨天的事,瞬间对那个人没了好感。
“娘!”这当娘的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你叫爹都没用。”
这两母女天生带冲,一见面就是火花遇到了炮仗。
“爹……我要爹,爹,你夫人又欺负你家宝贝女儿了,你快点回来吧,阿寤想你了!!”哭得越发伤心了。
世人皆道江夫人为石家长女,一胎两子,龙凤呈祥,善妒跋扈,为世家所垢言,可她偏偏拿自己的一双儿女没办法。
“娘!你要不就答应……”小江华忍不住为妹妹求情。
“你给我闭嘴!”只可惜话没出口就被人打断。
从这天起江夫人对小寤歌管教更加严格,发誓一定要将她那怪癖给纠正过来,将门子女大方一些本是无妨,但她这丫头简直太过分了。
……
半个月后小江华随着刘夫子出了黎城,一路向北而去。
隔天江家就收到了姬家的定亲意愿,不过被江母搪塞了过去。
寤歌猜想肯定是母亲查了那让她苦等一夜之子的身份,哪想就是和她有娃娃亲的姬家公子。这消息想必让母亲心中怄了气,下了人家的脸面。
只说来日再议。
一晃两年过去,这件事小寤歌也渐渐忘了。
每个月她最高兴的就是能收到哥哥的来信,在信中有大漠的孤烟落日,有草原的一望无际,有热情的异族商旅,有从书本上从不曾见过的风土人情。
“见信展:
阿寤,两年未见甚是想念,长高否?尚饭否?
蛮族景已遍顾,兄昨日已至白单。
但近日心情惆怅,偶然得知刘夫子为蛮人,委实大惊,大怒。然这一路所见所感,觉非所有蛮族皆为恶人,人皆有情,路亦有道,两相敌对,莫于利益尔!可叹!
路有饿殍,国有弱强,阿父戍边已臾十年,离别亦余十年,可悲!
夫子为蛮却非蛮,大兴为兴非天下兴。语云:书之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开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然人之渺,蜉蝣于天地间;四国相争,终有一斗;乱世太平,非文人之力,唯武力尔!然身娇体弱,报国无可用之身,可恨!可恨!”
一纸家书,可叹、可悲、可恨,道尽少年的家国情怀。
前日宫中传信远嫁白单的长公主已于数日前被下了后位,两国关系愈发紧张。
庭院中的少女出落的越发水灵,眉眼中的那股英气却是少了几分,她朝不远处的院落望了一眼,终于放下手中的花样。比起大起大合的舞刀弄剑,手指间的绣花弄蝶果真不适合她。
“真丑!”她对那对出自于她手的鸳鸯绣帕说道。
尘封两年的院子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木门缓缓被人打开,里面停放的是她从小到大舞弄过的兵器。
“成婚前就让我再疯这一回吧!”
第二日江夫人就在案台上收到了自家闺女的亲笔书信。
信上言:现如今大兴、白单局势越发紧张,因担忧兄长遂南下寻兄。
江夫人初见信委实生气,本以为这两年女儿大了,改了心性,哪知道还在这等着她呢!
但她又何尝不担忧华儿了,一别两载唯有书信往来。华儿现如今身处白单国委实危险,阿寤能寻到华儿也好!!
一人一马寻南下,仗剑天涯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