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的?”
“蓝风告诉我的啊?喏。”
苏一桃的表情仿佛这件事很自然一样,顺手递给赫连贺一桶泥水,让他拉上去。
雷彻听着他们自然而然的聊起属性这件事,仿佛在说今天吃什么一般自然,可他却对这事一窍不通,只能默默听他们说。
这个世界,不,这个环境,现在的设定是属性,雷彻默默记住了这一点,但是他完全没有“啊原来如此那么我们现在开始试试自己的属性吧”的感觉,鸩毒在自己的血管内流淌,虽然说是毒,在雷彻眼中却和硫酸差不多。
没人在实战中使用过属性,赫连贺没有,苏一桃也没有,大家对于属性的认知似乎就是单纯的它存在,却完全没有高频率使用它的意思。
也是,使用过多总感觉会有什么副作用,而且感觉使用了,最后也会变成光炮对轰或者挂逼互殴。
“你怎么问的?”
赫连贺有些诧异,他真的不觉得蓝风是那种会轻易告诉他们事实的人。
“这还要问啊?我就说我是风属性,你是什么属性,然后他就告诉我了啊。”
苏一桃一边说一边大力的往下挖土,正常村子里三四个汉子两天的工程量,这家伙从卯时起床吃完一笼包子开始干,干了一个时辰就挖了一半,中间还带加固挖沙那些的杂活,可谓是完美的劳动力。
加固用的是被怪物拍坏的建筑剩下的材料,至于靠谱不靠谱……差不多就行了,他们又不是专门打井的,有口水喝就行了。
“这么容易?”
“当然,蓝风还和我聊了好多别的,他擅长很多东西呢,洗衣做饭修补门窗修补工具,只要是这个宅子里的活他都会一些,不过外面的就不会了,他有点怕生。”
蓝风那诡异的适应力让赫连贺和雷彻一时无从下手,再加上他们俩基本没有和正常人沟通的能力,一个活到十七八岁只和四个人说过话,和赫连贺说话的人,要么没活着了,要么都不是正常人,反倒是苏一桃没什么心机,行事大大咧咧的——而且说不好听点,看上去就比他们要讲道理多了。
如果让蓝风从他们三个里挑一个倾诉,他们俩自己都认为应该选苏一桃。
“他人真好,还给我做饭吃呢,还问我想吃什么他都想办法给我做,不过我说了十几道他表情就有点不对劲了,所以我就不说了——中午吃烧肉!我好多年没吃过正经的肉了呢!”
苏一桃乐呵呵的讲,僵硬的尾巴也摇来摇去,颇有一种她真的是犬妖的感觉。
“烧肉?”
上面记东西、不,是正在练字的雷彻好奇发问,虽然读得懂字,但是提笔他才真正发现自己居然根本写不好,那颤颤巍巍仿佛剩半口气老太写的字还不如蓝风的狗爬体,于是只能重头开始——至少努力有了些许用,现在手起码没那么抖了。
“那是什么?”
“好像是菜,又和肉有关系。”
“你们俩不会连烧肉都没吃过吧?”
赫连贺目光鄙夷。
“你吃过吗?”
还是那个“饺子馅”开发的新式菜系?
他没敢问,怕惹赫连贺生气,昨天晚上就因为他起夜不小心碰到了赫连贺立在门上的机关,把他吓得喘了好一会气。
然后他就被抓了。
雷彻摸了摸脸上那一道血印子,胆战心惊。
看来他还是不会说话,得学学苏一桃。
赫连贺听出来雷彻话还没说完,隔着一段距离白了他一眼,扭过头时却看见苏一桃凑过来,一双和他相似却眼白多一些的黄眼睛直盯着他,眼里却没有任何威胁,而是慢慢的对于食物味道的期盼。
“贺哥,你吃过吗?那是什么味儿的啊?”
“我……没吃过,但是我看见别人吃过。”
“那不是还是没吃过。”
“呸呸呸!”
赫连贺冲上面吐舌头,接收到雷彻悠哉悠哉比过来的一个中指,他也不管那是什么意思,是雷彻在骂他就对了。
“那应该能闻到味儿吧?”
苏一桃继续热切的问他。
“闻到过是闻到过……倒是挺香的。”
“有多香!?”
“有多香……我怎么知道,具体来说就是香到刚吃完饭肚子就饿的香。”
赫连贺也有点想吃了。
“那就抓紧时间干,干完了中午就开饭了。”
雷彻带着笑意怂恿苏一桃,苏一桃轻易中计,铲子顿时加大力度,上下翻飞仿佛蜻蜓振翅,在旁边接桶接的手忙脚乱还要吼苏一桃让她慢点的赫连贺毫不怀疑,再给她讲多点她就随时可以挖穿这大地。
等看到下方的石子开始慢慢潮湿,他们俩就都蹲上了小小的木桶,由苏一桃一个人拉着绳子上去,也就两个时辰,炼药房那边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也结束了,看来是炼药炉修好了。
“一桃,麻烦你和赫连贺去村子那边挑水,我去看看炼药炉修的怎么样。”
“你又把活全揽给我和一桃。”
“好嘞。”
赫连贺还没来得及骂他,就被苏一桃急急连着桶一起拉走,两个妖怪跑的飞快,不一会儿就没影了。
他乐乐呵的看着他们离去,悠然自得的抬走自己写了一上午的结果——一大叠字迹水平不一的草纸,先看了看新打的井——不错,已经慢慢的开始往上渗水了,苏一桃干活倒是细致认真,
新井暂时不能用水,要等差不多一个月才能把污水都搞出来,污水可以用来冲被红水污染的没那么严重的器物。
洗一下地也可以。
他又去看了眼旧井,里面的红水依旧很多,提供给蜀祝应该不成问题,只是因为刚刚那接近自己就“死而复生”的红水,他不怎么敢接近这玩意儿。
让岚岐亲自来拿算了。
雷彻将棺材山门“遇事不决岚岐背锅”的精神发扬光大。
他搬着那沓被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去找蓝风。
还是那样,雷彻刚一踏进门,这小鬼就吓得一哆嗦,手上的锤子掉下来砸到脚,他疼的嘶嘶叫。
“没事吧?”
“嘶嘶……估计紫了,进门吱一声啊,你和赫连贺每次都跟鬼似的飘进来,脚往地上踏出响会死啊?”
除过苏一桃,他们三个都不是什么好鸟,说话一个比一个毒,雷彻本人莫名喜欢抓住别人的弱点乐呵呵的一次又一次戳,算是比较文明;赫连贺则脾气暴躁,轻则挖苦讽刺市井脏话暴击,重则直接老爪伺候;而蓝风没那么狠,他只喜欢抓别人的生活习惯,然后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让人心里刺挠,却又讲不出什么。
他和赫连贺总有的吵,但是对这家伙就有点无所适从了。
但是没办法,该问的还是得继续问。
“我以为你心怀愧疚,会对我礼貌一点呢。”
他调侃道。
是的,他琢磨了一晚上都没弄明白蓝风怎么就变化这么大,第一次相遇的那个上午还怂的要死,第二次就开始坦然的打扫卫生,第三次就开始对他的生活习惯指指点点了?
“是有愧疚,但是我认为我也有责任给鸩门的掌门提一些合理的生活建议,对吧,雷掌门。”
他干咳一声,没有对上那双淡然的眼睛。
……苏一桃急救!苏一桃急救!
他说的没错,而且那天他确实有那个意向想让蓝风完全融入到山门中,但是这个速率是不是未免有点太快了!?
毫无信任生死存亡关头你救我我救你逃出生天奄奄一息互道衷肠痛哭流涕改过自新称兄道弟的环节呢???
在哪里???
这仿佛是刚生下来的儿子第二天就要去上学堂第三天就开始抽着烟斗一副遭受了社会毒打生无可恋的样子开始躺平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这仿佛是刚嫁出去的女儿第二天就已经陷入婆媳斗争第三天就开始人老珠黄变成黄脸婆心态转换开始封建轮回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咳咳,扯远了。
“你……适应的有点快啊。”
“啊,怪不得你看我的眼神怪怪的,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
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吗……习惯?
他看向蓝风,对方没有反应,只是摆摆手示意让他过来。
“如果不很快适应环境,就很容易死不是吗?不过,我比起适应,更多的是麻木吧。”
药房不知道为什么和厨房连着,也不怕窜味儿,蓝风走到灶台跟前,点燃火柴。
雷彻走过去,把那些薄薄的草纸丢进炉灶。
“这就烧了?”
“不烧干嘛,都写满了。”
他对这些东西是无所谓的。
蓝风盯了雷彻很久,然后扭过头,继续切他的菜。
“我只是表现得很平静,这是习惯,尽量不想引起注意力,尽量不要被认为是麻烦,这样就好,但实际上我是怕的,说来不怕你笑,我第一次干那种事之后,每天晚上做梦都是你终于有一天从缸里出来了,然后直奔我,你的嘴里全是各种各样的声音,他们都在问‘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死?’。”
他从盆里取出腌好的肉,用刀切成长度一直,薄厚均匀的长条。
“我很后悔,但是我不想死,我这条命就算是卑贱的烂命,还总是被裹挟着做错事,我也怕被惩罚,我不是什么男子汉,我是个心中有愧却连死都不敢的胆小鬼……但是我确实不想死,我希望有生之年至少可以好好报答你,报答你这个唯一的生者,让我的罪减轻一点。”
他把肉条夹起,一手放在油靠上一点的距离试温,然后慢慢放进去,噼啪噼啪的声音响起,一股子陌生的味道蔓延在整个炼药厨房,勉强压过了火药味。
……这就是赫连贺说的那种香味?怪不错的?
“如果我做的事会违背你的期望,反而让你身上的罪更重呢?”
“那也就只能认命了,毕竟连着两次都跟着没人性的掌门,除了天命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我那时大概不会死,但是若被人发现了,或许会死的很可怕吧,但是活着大概也和行尸没什么两样。”
就这么认了?把一切都交给他雷彻的良心?
蓝风和赫连贺不一样,虽然都有着被害者和加害者的双重身份,但是他们选了不同的两条路,赫连贺选择了承认罪行,但是把惩罚的权力交给了他曾伤过的人,并不会对自己的结局有任何不满;蓝风则选择待在受害者的身边,活下去,然后把命运交给了受害者。
不需要评价他们谁对谁错,他们承认了罪,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去赎。
但是一些人是这样做的,犯错后仅仅是气愤的道歉,推卸责任,嬉笑着把自己拉进了无辜者的圈子,然后迅速逃避了自己的责任,装作无事发生——这是一种‘聪明人’,雷彻的某一部分会对这种看法赞同,但是另外一部分则对这种想法付诸实践报以十足的厌恶,不惜一切代价都会阻止这样的行为发生。
这就是所谓的“挣扎”吗?
“不过我不打算像他们那样做,那不就变成了他们的工具了吗?”
雷彻温和的笑着说。
蓝风抬眼一瞬,分辨不出他情绪的真假,于是接着又去忙自己的活。
“我大概知道你会选这个,所以赌了这一次。”
是在赌自己会不会给他赎罪的机会吗?看来他确实没让蓝风失望。
“我不想成为他们,和你一样,我厌恶成为他们的工具,背负我不想背负的东西,完成不是我自己的愿望,那样的我和工具没什么区别。”
蓝风递过来一头蒜,雷彻自然而然的接过去凭记忆剥了起来,就是剥出来的玩意儿形状微妙,坑坑洼洼,看上去让人毫无食欲,最后被蓝风一票否决,拿过来自己拍。
“你的生活技能是哪个记忆的?”
蓝风不可思议的问他,明明那个时候灌进去不少……那玩意儿,这家伙怎么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会?
“好像是刚刚能扒着灶台的那个。”
就是过年时玩饺子皮,把白面团揉的黢黑,哭着喊着要拿菜刀的熊孩子时期。
“……从明天开始掌门你不许进厨房。”
“哦。”
雷彻表情落寞,仿佛真的是被老娘一擀面杖捶出去的熊孩子。
菜在炉子上烧着,蓝风在围裙上擦擦手,靠着灶台抱着手臂,除了眉毛高高挑起外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还是用那种轻飘飘的声音问雷彻。
“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想干什么?”
雷彻想都不用想,这个问题是他自从缸中出来,意识到自我后就开始考虑的问题,是比成为掌门,炼出药从而得到正经地位还要长远的事情。
“我想让自己成为一个人,是我自己认定的人的标准,标准我还在找,但是已经有了目标,大概也不远了……我想成为人,活在人的世界里,维持生活就够了。”
雷彻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附属品,他想要和其他人一样,顺着自己的意愿,有着自己的原则底线,立足在这世上。
既然想让他成为器物,那他偏偏就成为万千人中的一个,不是圣子,不是什么需要隐藏身份的异物,而是因为有底气所以可以堂堂正正活着的人。
“答案挺有趣……我不做评论,暂且观望,但是问了你这么多,也该给你点回报。”
蓝风起身,揭开锅,又留给他一个平静的背影,和一句完全不平静的话。
“关于鸩门,我有更多的情报,挺重磅的,大概会让你再精神崩溃一次。”
雷彻面上已经麻木,维持着安详的笑容。
心里面已经夸查夸查,碎了一地碴子,雷彻向碴子那边看去,满眼都是“现在上投胎极速道还来得及清明节五折哦亲^3^”。
不要这么平静的说出让别人心肺骤停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