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锻地窖虽深处地底,却是灯火通明。在入口的目光所及之处,桌椅床榻应有尽有,多方延展的通道各指向不同机关训练场,每侧石壁上的武器更是目不暇接。
洛千常摸了好几把大刀阔斧,一个也举不起来,索性选择小小短匕。
父王让他来这里开始训练,先挑自己中意的武器,可他看了几圈也找不到短匕的谱册和秘诀。他小心地握住刀柄随意比划两下,起初还跃跃欲试,渐渐地,不通诀窍的盲目挥刃让他失了兴致。
父王说午膳前便来查验成果,然而直到他饥肠辘辘难忍口腹之欲,始终不见男人身影。
地窖隐秘性极好,不知外头何时已经乱作一团,侍卫大喊着出征,指令以烟花为号在空中绽放。他匆匆奔往石桥,往日清净宜人的休憩之处血染一片,混乱骇人。
刺穿洛天炽身体的双头矛一端抵着地,男人就这样定定地跪着,半点动静也没有。卫泉跌跌撞撞地背朝洛天炽退去,眼眸泛着不属于他的瞳色,幽幽蓝光渐趋黯淡时,利刃刺破衣衫和肉体的声音,清晰钻入男孩耳中。
他无力再握紧匕首,眼前这一幕,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顺着卫泉倒下前面对的方向而望,只瞧见了一抹银色,忽然一股极大的力量将他扯离,下一瞬爆炸声轰然炸响,他原待着的地方变成焦黑无比的大坑,呛鼻的浓烟让人止不住地咳嗽。
“去寻殿守,快!”
圈着腰间的手一松,此刻险境容不得他细想,听见嘱咐撒腿就跑。终于到了焦尾殿与绕梁殿地界,一人匆匆拉他来到后山,彼时阵法已经布好。
他端坐中央,各色灵力打入阵心灵石汇成白光,让人头晕目眩,再是一个眨眼,便失去了意识。
“醒一醒——”
稚气未脱的嗓音,伴随脚踏树叶的沙沙声,还有饿狼的嚎叫,催促着他赶快清醒。
睁眼是乌压压的山林,让上一瞬还被炫光刺眼的他一时间难以适应,但是扑面而来的尖利獠牙,却令他完全醒了过来。
“自己爬到树上,可以吗?”
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有卫叔叔自幼把关的训练,他逃跑是不在话下,利落地一翻身,随后便蹬上枝丫。恶狼被声音和石头的砸击吸引了去,但那个男孩,同样逃窜得飞快。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只剩虫鸣蝉叫,聒噪不已。深山密林树影重重,不论从什么方向望去,都窥不见尽头。
他盯着一人一狼离去的方向,想要知道那瘦弱的小孩子可还安好,又怕大喊会再引来野兽的虎视眈眈。
仲夏的夜晚没有一丝清凉,他却像是如坠冰窖,整个人在瑟瑟发抖。不知过去多久,一道人影才步履不稳地走了过来。
他纵身跃下,踉跄几步被跟前人扶住,抬眸看得真切——银发,棕眸,衣衫褴褛,处处伤痕。
“这是哪里?”
“可有归处?”
二人不约而同问向对方,见眼前与自己一般大的男孩轻笑一声,他却更是慌张。
银发男孩摇了摇头,只说:“我亦不知。你是和家里人走丢了吗?为什么睡在这里?”
洛千常好像只会摇头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男孩轻轻抓住他的手臂,可害怕到极点的他用力甩开了那只满是污血的手。
男孩似乎有些错愕,转而手心在衣服上蹭了半天,“对不起,不小心弄脏你的衣服……”
借着月光,他看见那脏兮兮的破布上添了几抹红。
在这不知名的荒郊野岭,他无处可去,最终是跟在了男孩身边,日复一日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打猎、摘野果、挖野菜,后来终于摸到山脚下,可算是见到了一丝烟火气息。
生活虽落魄,至少他有了一个如同手足的哥哥,两人互相扶持,偶尔小打小闹,都让人无比满足。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不速之客来打破这风平浪静的美好。
哥哥总是将厚点的衣服让给他,但半路遇到那病怏怏的流浪客竟也博得了同情。于是谋生的路上哥哥还要多照顾一个人,共吃共住,那少年也是毫不客气。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但他总觉得少年有些奇怪,不止一次希望哥哥可以先照顾好他们自己,却只被教导道,若见到有需要帮助的人应该施以援手,不可如此冷漠。
那年入秋是格外的冷,哥哥身上的衣服越发单薄,禁不住染了风寒,较往常严重许多,昏睡半天醒来喝口水便又倒下。
他似乎从心底生出了除掉一个人的想法。
生活的重担压在他的身上,第一次脱离兄长庇护,不料是差点再没有往后余生可言。
“终于找到你了。”
与他们待了十几日的青涩少年忽然变成男人模样,接着他的脖子被紧紧掐住,在强大实力面前,一切挣扎毫无用功。男人没有多言,几个瞬息过后没有了层层叠叠的树影——在半山腰之上才会如此。
面目狰狞的男人不再给他多看一眼世界的时间,下一秒他只感受到疾速下坠的失重感,耳边呼啸的狂风吵得他双耳生疼。
体内似乎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周转全身,贯通奇经八脉,可他满心满脑,仅有男人将他举起来时因衣袖滑褪而露出来的图腾。
跌进雾里,落至山底。失去兄长之伤,全身断骨之痛,他发誓若能幸运存活,绝不会再对任何人心慈手软。
屋里的气氛颇为凝重,乔易棠一直沉默着,端起茶杯的指尖却用力得发白。
“你为了保护唐翊被人弄得头破血流那次,我气不过去找天尊,没有叩门进屋,没想到他极其愤怒。我见他大发雷霆有些害怕,就马上掩门退了出去。”
“可他因着我修炼的事没少生气,我也算见惯不怪了,为什么那次我会逃?为什么会害怕?”
洛千常问向乔易棠,可更像是在反问自己。他自嘲地笑笑,很快便回答上来,“因为我看见他左臂上的刺青了。”
乔易棠瞠目结舌,放下杯盏的手紧握成拳,好久才声音如蚊应一句,“也许……是伪装成师父的歹人。”
“是,他是歹人,来当了琼羽仙的天尊,丹鼎派的掌门,和你我的所谓师父。”洛千常一时激动,语调升了几度,“我知道天尊待你极好,他授你心法、陪你练剑,寻予你各种绝学典籍,却从未告诉你他会易容,会操控傀儡,还有——五维境。”
“如果他不是那个叛徒,为什么要对我赶尽杀绝?”
少年怒目横眉咬牙切齿,乔易棠忽觉自己心境亦有些变化,似有积在胸腔的怒火正熊熊燃烧。
他虽与洛千常结了契约,但从不擅自探查其记忆与情绪,然而此刻灵线的感知,貌似强烈得不由他所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