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荣兵来说,这个“守护之地行动”从一开始就处处透着诡异!
早上出发前大伙研究行动人选时,哑叔就直接点了荣兵、小巴兰、和安妮三人。还打着手势告诉他们,包括武器、钱币、火绒盒之类的一切现代物品都不能带在身上。
荣兵顿时就傻眼了!说实话,对于进入那个神秘的地方,他心里是真有点打怵!这要是身边能有个剑圣壮壮胆儿,那心里倒还踏实些。就算不让带武器也行啊,反正荣兵绝对相信范大魔怔的话——你就算只给尼果莱一根树枝,他也能把手持德国重剑的对手活活捅死!
现在放着剑圣不让用,却硬塞了一只“军舰鸟儿”给他!这不瞎扯吗?分别之前,唐娜姐除了带着千般的不舍和万种的不放心,一再地叮嘱荣兵之外,还特意拜托安妮,要她照顾好荣兵。可荣兵对此却丝毫不以为然!就这小娘们儿?她不给自己添乱就不错了!你敢指望她啥呀?非但指望不上,进入那个地方之后,还得特意分神提防着她!万一这个女海贼一时手欠偷偷拿了点啥……靠!整不好大伙全都得因为她折在里边!
可这些应该都是“雾谷帕帕瓦”的安排,总之是不容拒绝的,那就没办法了。大伙商议之后,决定分兵两路。唐娜姐、尼果莱、德少、和陈老下山回墨西哥城,之后唐娜姐一组人按计划从陆路赶回“坦皮科”,再从那里上船经海路驶往“卡托切角”。荣兵带着小巴兰和安妮押解“人牲”去雾谷,完成任务后,再想办法赶到“卡托切角”与唐娜姐汇合。计议已定,大伙就分头出发了。
晨雾初散,哑叔已经带着三人一畜来到了密林深处。他细心地用布罩把每个人的头都包裹起来,再用一根长棍子牵着大伙往前走。唯一享受优待的反倒是那只“人牲”,魔十三没戴头套,反绑着双手走在队伍最前面。它这次是有去无回,就没必要戴头套了。
就这样,一个哑巴押着一只“人牲”牵着三个瞎子,跌跌撞撞地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感觉是进入了一个被荒草掩蔽的山洞。到了这里,哑叔才给大伙取下了罩头的布兜。荣兵明白,哑叔这样做,是为了确保从他家到地洞入口的路线不会泄漏。
这是一条曲折幽深的地下隧洞,时而向下时而向上,时而蜿蜒狭窄时而又笔直宽阔,给人一种仿佛正在朝地心走去,所以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之感。
荣兵有些不解,这条隧洞大部分路段都是天然的,可许多地方却有着明显的人工痕迹。也不明白当年的古印第安人耗费天量的财力物力和人力,修这么一条大隧洞是干什么用的。
听着沉闷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曲折幽深的古隧洞里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荣兵都不记得哑叔往提灯里添过几次鲸油了,只记得中间停下过三四次,歇息一下,喝点水吃点东西后,起身再接着走。感觉前后总有十几个小时吧,哑叔终于站住了,又把布罩细心地罩在每个人的头上,看来这里应该是快到隧洞的出口了。
荣兵被哑叔的棍子牵引着,钻出了一片高高的蒿草和藤萝,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一个山谷里。这里就是“雾谷”吧?荣兵对这个神秘的地方还真有点好奇!可惜什么也看不到,感官中除了花香鸟鸣和秋虫的吱哇乱叫,就是自己的小腹偶尔会撞上安妮柔软又富于弹性的屁股。
这样又走了不知多久,队伍才慢了下来。紧接着就被棍子牵引着,磕磕拌拌地走上了几级木头台阶,又往前走了几十步才停下来。荣兵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一个房间里。
这是一个比哑叔家的卧室还略小一些的房间,除了典型的两座神龛,最显眼的就是整整挡住了三面墙壁的书柜。除此之外,屋中几乎俭朴无物,仅一方“佩塔特”铺在地上,另有一桌一凳而已。
宽袍大袖长发披拂的“雾谷帕帕瓦”在棕榈席上盘膝危坐,脸上仍是戴着石头面具。在袅袅熏香的衬托之下,望之恍如一位德高望重的江湖老骗子。
黑曜石的眼睛从三人的脸上依次扫过,帕帕瓦就注视着荣兵,缓缓地说出了一番话……
没等小巴兰翻译,荣兵就大概听懂了。帕帕瓦的意思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像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进入那个“守护之地”, 很可能会死在那里的。帕帕瓦还要最后再确认一下,他们仍然坚持要去吗?
这不废话吗?俺们历尽千难万险大老远的跑来,难道就是为了敬献给你一本书一块石板外加一头“人牲”的?想啥呢你?
荣兵心中暗骂,脸上却挂着淡然的笑容,只是酷酷甩了一句恺撒过卢比河时说的话:“骰子已经掷下了,就这样吧。”
这句话是荣兵前些日子在陈老的书屋里读到的,用来在此时壮胆和装13再合适不过了。
帕帕瓦点点头,仍是郑重地依次询问了安妮和小巴兰。
从安妮那里得到的回答是:“我愿意!”
从小巴兰那里得到的回答是:“在天上一直注视着我的父亲,将永远看不到我因怯懦而令他蒙羞!”
帕帕瓦却很奇怪地注视了小巴兰好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巴兰,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小巴兰一愣!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帕帕瓦却不再问他了,转而又问荣兵:“想要去那里,一切都要依从我的安排,可以吗?”
大概能听懂,荣兵没用翻译就直接点点头:“可以。”
“雾谷帕帕瓦”点点头,又缓缓地说出了一段话。荣兵听不大懂,可小巴兰却并没有马上翻译,而是直愣愣地望着帕帕瓦!像是要确认他有没有说错似的。直到帕帕瓦又冲他点点头,小巴兰才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给荣兵和安妮翻译道:“帕帕瓦说……他现在可以告诉咱们了,那个‘守护之地’是……是……特诺奇蒂特兰!帕帕瓦问咱们还敢去吗?”
荣兵只觉得脑瓜子“嗡”地一声……登时就气得眼冒金星气血翻涌!
啥玩愣儿?哪儿?你么撒谎之前先打个不那么寒碜的草稿会累折裤衩带儿吗?特诺奇蒂特兰?那不就是被摧毁之后重新建起的墨西哥城中心广场那疙瘩吗?之前自己住在城里的时候,每天都要去中心广场值班等唐娜姐。那里有西班牙总督府、主座教堂、特拉尔特洛尔科大教堂、皇家教会大学、宗教裁判所……尼玛德老东西你敢不敢告诉我,这些地方哪个能让你藏宝??
使劲抚了抚胸口冷静了好一会儿,荣兵才努力用淡定的口吻问道:“大祭司先生!据我所知,特诺奇蒂特兰不是被白人毁灭之后,就已经彻底消失了吗?”
帕帕瓦却笑了笑:“孩子,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是存在?什么又是消失?你真的明白吗?”
少来这套!荣兵恨恨地盯着这张破石头脸,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我当然明白!”
“那么,眼睛看到的景物,或者你自认为看到的景物;用手触摸到的东西,或者你自认为触摸到的东西,就一定是真实的吗?”
“那……当然……”
“噢?它不会是光影折射形成的错觉?时空异动生出的幻像?或是有人出于某种用意给你做出来的布景吗?又或者,睁开眼睛看不到的东西,伸出手去触摸不到的东西,一切你无法感知的东西,就真的不存在吗?”
“那倒……那倒也未必……”
“所以说,孩子,你可以凭你的感知来定义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没有义务按你的定义去运行。对吗?”
“嗯,此邪说貌似有几分歪理……不是,我说帕帕瓦呀,你到底想说啥呢?”
“我想说的是:时间犹如一条河流,生命恰似一叶扁舟。当我们顺流而下,身后河两岸那些路过的景物,就忽然都化做空气消失了吗?你无法与自然之力抗衡去逆流而上,你就能说那些路过的景物都已经不存在了吗?这是理性呢?还是谵妄?”
“可……既然没法证明那些景物的存在,那……应该就算是不存在了吧?”
“是吗?那么,对于现在的你来说,眼前的这一切到底是存在呢?不存在呢?还是曾经的存在呢?此刻的你究竟是活在‘现在的存在’里,还是活在‘曾经的存在’里呢?”
“轰”的一声……荣兵被脑子里突然扔进来的这颗“逻辑大炸弹”彻底炸死机了!他张口结舌地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张毫无表情的石头脸……感觉冰凉的冷汗顺着后脊背唰唰地往下直淌……
“雾谷帕帕瓦”依然语调平静地轻声问道:“现在,你仍然坚持你是明白的吗?”
荣兵缓缓地站了起来,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帕帕瓦,我已经明白了我其实是不明白的。”
“嗯,很好。你们东方人的智慧就在于,你们永远不会像欧洲人那样,在任何时候都感觉自己是明白的。他们先是用粗糙的神学简单粗暴地解释一切,当那些破绽百出的东西实在无法骗人时,欧洲一群哲人就出发了。他们想沿着一条汇入大海的河流朝它的上游进发,野心勃勃又信心满满地要一路去追索所谓的‘源头’和‘终极’。当第一位哲人耗尽生命的全部走到河流上游的一个拐弯处,就自信地指着这里说:‘我来了!我看到!我明白!这里就是大海的源头和终极的秘密啊!’”
小屋里静静的,只有“雾谷帕帕瓦”缓缓的讲述,和小巴兰迟疑磕绊的翻译声……
“可是很快,其他哲人就发现了,在那之上,还是有源源不绝的水流淌下来啊?于是,第二位哲人又从那个拐弯处继续进发,耗尽他生命中的一切能量,终于又走到了下一个拐弯处。他同样自信地指着这里说:‘我已经明白了!这里才是大海真正的源头啊!’”
“然后是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就这样一路求索,却始终都认为自己已经明白了。可他们根本就没有明白,第四位哲人看到的河流,还是第一位哲人自以为明白的那条河流吗?而第五位哲人看到的,就是真正的‘终极’吗?”
“欧洲人的思维是线性的,这种思维自有它的优秀之处。比如认真,比如具体,比如对事物的量化。可这种思维与他们的宗教一样,也有着天然的缺陷!比如狭视,比如排他,比如拒绝包容。他们永远也追索不到‘终极’,因为他们永远也站不到东方人的山巅之上去俯视这个世界。因为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明白,这世间从来就没有所谓的‘终极’!”
“就算他们一直追索到这条河流发端的那条小溪又怎样?那条小溪就是海洋的源头吗?那么小溪中的水又自哪里来?天上吗?天上的水又自哪里来?地上吗?地上的哪里?大海吗?你瞧,这一切岂非又回归了大海,回到了他们出发的地方?”
“孩子,这是你们古华夏文明在两千年前就已经懂得的道理——天道循环!可欧洲的哲人们却总是站在那条河流的下一个上游,经过痛苦迷茫的思索之后,又会自信满满地说:‘我终于完全明白了……’孩子,你能明白你自己是不明白的,说明你已经站在距离愚蠢之河最远的堤岸上。”
帕帕瓦这番平静的话语,在荣兵心中掀起的却是涛天巨澜!这些话有的他似乎能听懂,有的却似乎完全不懂,可无论听懂的还是听不懂的,都让他有一种心摇神弛,仿佛在眼前忽然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震撼之感!
至少至少他现在明白了,这位神秘的“雾谷帕帕瓦”绝对不是个江湖骗子!他现在有点相信陈老的评价了——帕帕瓦是一位有着非凡智慧的神秘老人。
忽然想起了曾被帕帕瓦没收的那件赠品,荣兵立刻恭恭敬敬地再次站起身来,双手合什,语气无比诚挚地求问道:“尊敬的帕帕瓦,我此刻终于明白了。我与陈老心中的忧惑明明是同一件事,您却说我们两人的忧惑不同。那是因为,我和陈老的忧虑不在同一个时间点上吧?那我还能再求您帮我解开我心中的那个忧惑吗?”
小屋里又安静了下来,只有袅袅的熏香在无声地弥漫着。“雾谷帕帕瓦”垂首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说出了一番话……
“群狼很焦急!㸰们围着你们的屋子兜圈,觊觎,嚎叫!不时地伸出爪子,徒劳地抓挠着那一堵厚重无比的文明石墙!孩子,回去告诉你的族人,看看印第安人的命运,再想想自己的未来吧……”
荣兵彻底惊呆了……心跳骤然间犹如《野蜂飞舞》!!!
好一会儿,他才深深地鞠下躬去……抬起头时,脸上却带着苦笑。忽然用母语说了句:“谢谢尊敬的帕帕瓦为我解惑。我更担心了,也更放心了。您说对了,却也说错了。”
那双黑曜石之眼却不可思议地像是露出了笑容!帕帕瓦点了点头:“是吗?或许吧……”
他……竟然像是能够听懂荣兵的母语?他……竟然似乎还能听懂荣兵的话里藏着的那个不能告诉这个时代的秘密?
不知道,一切似乎都说得很清楚,一切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听着小巴兰迟疑的翻译,惊诧地望着正在打哑谜的这俩蛇精病,安妮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一次或许是带来了更多迷惑的解惑之后,小屋里又安静下来。
帕帕瓦从棕榈席上拿起一个布包打开,要三人都换上一身古印第安人的衣服。还特意拿起一条“雷博索”和一个小瓶子对安妮说:“孩子,去隔壁房间换上你的衣物吧。记着,头发要完全包上,一点也不能露出来,这瓶油脂也要涂在脸上。”
安妮听小巴兰翻译之后,就点点头,拿起衣物和那个小瓶子起身就往外走。帕帕瓦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又说了句什么,小巴兰急忙翻译道:“等一下安妮!帕帕瓦说,你身上藏着的‘特普斯特利’也拿出来吧,千万不要带去!”
安妮脸上微微一红……默默地从后腰拔出一支火枪,回身放在帕帕瓦面前,转身出去了。
荣兵现在才明白哑叔为什么会选他们三个了。看样子,他们是得假扮成古印第安人混进那个“守护之地”。德少和剑圣根本没法冒充印第安人,安妮的五官并不是特别的高鼻深目,化了妆之后,应该可以混过去。
可哑叔早就告诉大伙不许带武器,我连疯狗刀都交给唐娜姐了,她咋还在腰里偷偷别了支火枪呢?这要是在关键时刻暴露了,大伙还不得被你害死啊?这个可恶的女海贼!
三人换好衣服回到房间后,帕帕瓦又拿出一个小布袋,让荣兵和安妮从里面抓出一些羽毛管和可可豆装进衣兜里,说这些东西在“特诺奇蒂特兰”会用得上。
见三人都准备好了,帕帕瓦就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块熏香,熏香混和了淡黄、浅黑、乳白三种颜色,看起来就像一块牛轧糖。帕帕瓦望着三人,最后一次确认道:“再过一会儿,你们就会感觉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控制了所有感官,之后会发生什么,或许就只能听凭天意了。你们每个人都要亲口告诉我,你们仍然坚持要去吗?”
得到三人肯定的回答后,帕帕瓦就把那块熏香放入香炉。片刻之后,一缕淡蓝色的烟雾就伴随着一阵奇异的芬芳,缓缓地在小木屋里弥漫开来……
随着奇异的香气不断地吸入鼻中,荣兵的心跳突然毫无征兆地加速了!额头瞬间就冒出了一层细汗,随后就进入了一种从未体验也无法描述的感觉之中……整个身心都被一种很疲倦又很舒适的感觉慢慢包围了,就像劳碌了一天之后,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不知过去了多久,整个身心忽然又进入一种亢奋莫名的状态!感觉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像是猛然间被注入了一股使不完也用不尽的力量!忽然很想大笑……想呼喊……想歌唱……想起舞……想奔跑!
小木屋里的空气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浓稠了,就像一杯微微荡漾的蓝莓汁。身边有无数星光在闪烁明灭,就像蓝山马隆寨外的萤火虫阵一样。身体的知觉开始变得麻木,脑海却异常清澈,像是身在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里。
长发及地宽袍大袖的“雾谷帕帕瓦”无声地站了起来,朝小巴兰指了指被捆住四蹄扔在地上的“人牲”,又冲荣兵和安妮招了招手,转身朝小屋最里面的一排书架缓缓走去。
荣兵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跟在有如飘浮般前行的帕帕瓦后面,径直朝那个书架走去。然后他就像前面的帕帕瓦一样,犹如穿过一道门帘般毫无障碍地穿过那个书架,走进了一条幽暗的古隧洞……
这条隧洞与荣兵来“雾谷”时走过的那条完全不同。也不知是隧洞真的不同,还是荣兵的感官出了问题。
它时而向深深的地下倾斜而去,时而又曲折盘旋向上。时而高大宽阔得像高铁车厢,时而低矮狭窄如同小轿车里的空间。通道中的大部分地段都是天然形成的。明显未经平整的地面坑洼不平,砂岩质的洞壁参差嵯峨,看不出丝毫人工的痕迹。不过偶尔也会出现一段人工修建过的洞窟,地上铺着规则平整的石板,弧形的拱顶和平直的墙面雕刻或彩绘着千奇百怪的图案。有细致繁复的花朵卷云,有壮观恢宏的大金字塔,有服饰各异的人物和姿态各异的动物。有一群古玛雅人正在围猎已经在美洲消失的“大地懒”的场景,还有残酷逼真的祭祀场景和规模宏大的战争场景。
最让荣兵感到不舒服的,是一些怪异诡谲的生物体!在每一段洞穴壁画正中最高的位置上,都会单独刻画着一个怪物。壁画中的线条都是阴刻的,只有这些怪物用的是极具立体感的阳雕。它们应该都是地球上根本不存在的生物吧?至少荣兵从没看过或是听过相关的描述。
这些怪物的造型和姿态都极其怪异!有的多手多足犹如站立的蜈蚣,有的长着几个脑袋和尖尖的长嘴,还有的长着粗壮的四肢和细细的脖颈。它们盘踞在洞窟的正上方,正活灵活现地以一种无法想像的姿态,对荣兵或是怒目狞视,或是咧嘴阴笑……在它的注视之下缓缓走过时,荣兵有点恍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一个离奇的梦中,还是身处比梦境更为荒诞的现实之中。
不知为什么,当荣兵的心怦怦剧跳着走过那些恐怖至极的怪物时,身后的安妮却平静如常。而当荣兵走在某段明明毫无异样的洞窟时,身后的安妮有时却会惊恐地“哎呀”一声!真奇怪,难道他们此刻看到的景物是不一样的?
走在最后的小巴兰始却终没出声,他只用单手拎着“人牲魔十三”,竟然轻若无物!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里的时间不再是被人类定义的那种一丝不苟的分分秒秒,而是抽象扭曲成了怪异混沌的一团。它时快时慢,时而凝固时而飘散,让你在这个封闭幽暗的空间里,走着走着就忘了它的存在,不知自己从何处来,又要向何处去……
终于钻出了被藤萝和荒草掩蔽的洞口,在赶紧闭上眼睛之前的短短一瞬,远处奶黄色的夕阳下,那座夺魂摄魄的水上之城犹如一张令人惊艳的老照片一般,永远深深地印在了荣兵的眼底、脑海、和心田……特诺奇蒂特兰——这座已经被征服者彻底毁灭之后,孤寂地深埋在墨西哥城地下整整两百年的传奇古城,此刻恍如海市蜃楼般又奇异地重现于世间!
荣兵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慢慢地张开眼睛,去适应这久久不见的天光。此刻天地间的色彩有些怪异!颜色无比纯粹,却又并不鲜艳,像是翻开了一本保存得极好的陈年画册。
这里的空气也是沉甸甸的,与帕帕瓦的熏香一样,是雾一般的淡蓝色。轻轻一挥手,就会有一波水纹状的空气肉眼可见地徐徐荡漾开去……让你感觉仿佛正置身于清澈淡蓝的海水之中。
跟在帕帕瓦的后面走下崎岖的山路,渐渐走近了这座传说中的都市。荣兵就像当年初到这里的白人一样,被震撼到无言的心中,忽然失掉了所有可以用来形容它的辞句!谁可与它相比?罗马?巴黎?伦敦?托莱多?佛罗伦萨?君士坦丁堡?与同时代任何一座欧洲城市相比,它都是无言的王者!
这座雄伟的城市恍如飘浮在烟波浩渺的特斯科科湖上,许多建在水中的房子如同众星拱月般地环绕着它。这些房子之间有细巧的木桥相连,还有数不清的独木小舟往来穿梭于其间。水城威尼斯与它相比,或许只能算个欠发达地区的水乡小镇吧?
越走越近……荣兵终于看清了,那些水中小屋的平顶上都搭建着掩体,还有人在屋顶忙碌着堆放沙袋,摆放投石机和弓箭,把每一栋房子都变成了一座小型的堡垒!战争?这里将会发生战争吗?
应该是即将有战争发生吧。从特斯科科湖岸通向“特诺奇蒂特兰”有三条长长的堤道,现在两条堤道上的吊桥都被高高地拉起,已不许通行了。只有这条“特拉科潘堤道”上,有无数如蚁般的行人,正缓缓地涌入那座水中的大城。
身旁彩色的小星星更多了,空气也愈发沉甸,甚至连迈动脚步都会感觉有些滞重!近了,越来越近了……随着人群缓缓地移动,荣兵离堤道尽头的检查哨越来越近了!
心里很紧张!好像很久没这么紧张过了。身上没有“簧轮四重唱”,连疯狗刀都没有,一切不属于1519年的东西都交给唐娜姐带走了。
偷偷地深呼吸,低着头走向前面那两排站成夹道的美洲虎战士,荣兵在心中默记着帕帕瓦之前再三郑重叮嘱过的话——决不能与城中任何人的眼睛对视!如果无意间发生了目光的接触,必须马上移开!否则……也许就永远都移不开了……
荣兵跟在帕帕瓦的后面,被搜身放行后,又强作镇定地从手持“马夸威特”的美洲虎武士面前缓缓地走过,踏上了四级台阶,来到一个用方方正正的白色石板铺就的大广场上,就已经置身于1519年的“特诺奇蒂特兰”了。
整个湖中岛城的最外围,就是那些建在水中的平顶屋,那些都是普通民居。民居的里面环建着更为漂亮气派的大房子,多是用鹅卵石和毛石砌成。屋顶也是平的,四周建有雉堞,墙面用细灰浆抹平,在夕阳下散发着白银般的光泽。这些房屋是阿兹特克帝国的官员、勇士、和商人的居所。
沿着宽阔的石板路,穿过这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房子,就进入了“特诺奇蒂特兰”的中心地带。这里可以算做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只不过被大神庙、三座宫殿、一座金字塔、“卡尔梅卡克”贵族子女学校、蹴球场等建筑物分割成了数片小广场。小广场之间的地面高低不同,以数级台阶相连通。
四人站在一个装饰着数百个骷髅头的架子下面,帕帕瓦用了大半个钟头,终于给他们三个完整地讲解了整个任务的所有细节,和必须注意的事项。
首先,他还是再一次郑重地提醒大伙——宁可打手势,千万不可用异族的语言说话,否则将会出现无法预料的后果!尤其是,万万不能与这座城里的任何一个人对视!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失魂之人,一旦对视之后,对方空洞的眼窝就会吸住你的魂魄!使你也变成一个失魂之人,永远地留在这里再不得脱身!切记切记!
这点其实都不用帕帕瓦再叮嘱了,让看也不敢看了!荣兵之前偷偷观察过给他搜身的卫兵和一些路人甲,太吓人了!盯着这些人的眼睛还不如跟帕帕瓦对视呢。帕帕瓦的那双眼睛你明知道是黑曜石雕刻的,那也就罢了。可这里的人明明都长着眼睛,眼眶里却是空空荡荡的……真是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怖!
接下来,帕帕瓦会带上小巴兰押解着犯人登上大神庙,把“人牲魔十三”交给大神庙的主祭司。荣兵和安妮要趁此期间去市集,在那里采购三个人在之后的逃亡中所需的食、水、药物、火种火把、和能够用得上的工具。
购买物资的钱,就是帕帕瓦之前让他们带上的那些羽翮管和可可豆。那几根羽翮管是一种透明的禽羽根部,里面装着金砂,从外面就能看到金砂的多少,与可可豆一样,也是这个时代阿兹特克人的货币。
等拿到荣兵想要的东西后,三人要进入广场南边的那座“红庙”,从偶像后面的秘道钻进一条古隧洞里,然后再逃出“特诺奇蒂特兰”。这条迷宫般的隧洞特别特别的长!里面没有任何食水物资,所以一定要提前在市集上把所需的物资购齐。至于多少物资才够用,这个连帕帕瓦也不知道。因为他也没走过那条古隧洞,只是给了荣兵一张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准确的草图。
帕帕瓦的这番话差点没把荣兵吓尿了!老大啊,咱不带这么玩儿的吧?连你也没走过?来“特诺奇蒂特兰”之前你咋不说呢?那我们仨办完事后再原路返回行不?
可帕帕瓦摇摇头,否定了荣兵的想法。在继之而来的战争中,三条堤道会全部断绝!原路返回?想得很好,以后不要再想乐。
得!后悔也晚了。恺撒不是也说了吗?反正骰子已经掷成这个屌样儿了,那就这么地吧!
“雾谷帕帕瓦”又把最重要的那个步骤详详细细地做了交待。尤其是让三人熟记去往“守护之地”的水下迷宫地图。又让三人分别重复了一遍,就朝小巴兰一招手,大袖飘飘地当先而行。划开了淡蓝色的水波一般荡漾的空气,朝广场东边走去。
小巴兰明显是有点紧张!他抬起头来望着巍峨的大神庙,深吸了一口气,单手提起“人牲魔十三”,朝荣兵和安妮咧了咧嘴勉强地一笑,就跟在帕帕瓦的后面,朝那座高达数十米的大金字塔式的神庙走去。
大神庙的南边有一座小神庙,是专供阿兹特克的小酋长们举办祭祀仪式之用,这里就是“鹰宫”。“鹰宫”门前有一片巨大的广场,此时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大市集。
整个市集庞大而不杂乱,各种商品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不同的区域。手持短棍的市集管理人员来回巡逻,及时处理一些买卖上的纠纷。这座万头攒动的大市场上连点垃圾都没有,整洁干净秩序井然,毫不夸张地说,荣兵觉得甚至与五百年后的市场相比都毫不逊色!
两人随着人群慢慢地往前逛着,好奇地观看着不同的商品区里丰富得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货品。在左边的皮货区里,一家家的摊位上摆满了豹皮、狮皮、水獭皮、胡狼皮、鹿皮、獾皮、山猫皮。右边的商品区里都是活物,有火鸡、野鸭、禽鸟、家兔、还有中美洲独有的那种体型很小还不会叫的狗。荣兵实在难掩好奇之心,就打着手势问了一些货品的价格。东西大都不贵,一只火鸡要100个可可豆,相当于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工资吧。一只小兔子就便宜多了,只卖30个可可豆。在后世已达“极危”级别的“墨西哥钝口螈”,每条只要4个可可豆。
再往前就是日用品区了,这里的商品最为丰富,有桌椅板凳、木材、梁木、砧板、小床、黄铜斧子、阿马特尔纸张、和色彩艳丽缤纷的乔卢拉彩陶。道路右边的摊床上摆满了龙舌兰布、科塔拉鞋、燧石刀、加拉巴木果壳碗。两人在这里停留了好一会儿,花了两个羽翮管的金砂和十几个可可豆,买了一把短柄的黄铜斧子;两把燧石匕首;还有一把黑曜石匕首。黄铜斧子在逃亡的路上或许用得着,燧石匕首荣兵和安妮一人一把,黑曜石匕首是给小巴兰的。这些年来,荣兵已经不习惯身上没有武器了,心里不踏实。
再往前走就到了奢侈品区。这里的摊床制作精美,所用的木料极为考究。摊床的架子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羽毛饰品、刺绣品、和黄金饰品。两人虽然不想买什么,却都被这些精美的商品吸引住了,驻足留连了好半天都舍不得离开。
这就是白人在后世到处宣扬的,野蛮无知生产力低下的阿兹特克人吗?哈!征服者可真不要他妈 逼脸!荣兵干过走 私,他非常清楚,就此刻架子上那些图案精美的挂毯,二百年后的英国都生产不出这种品质的!也就后世土耳其的“黄金地毯”和法国的“哥白林双面挂毯”还能与之媲美吧。至于那些极其精美的羽毛饰品和精巧繁复的黄金饰品,荣兵甚至怀疑,连二百年后欧洲的能工巧匠都未必做得出来。
这里就是1519年阿兹特克人的世相和街景,荣兵就是这一切的亲眼见证者!可仅仅过去了三百年,眼前这如此壮丽繁华的阿兹特克文明,就被无耻的白人用谎言硫酸溶解了……扭曲了……甚至化为一滩茹毛饮血的野人历史!哈!历史?历史到底是什么?欲亡其族,必亡其史啊!
再往前走,就到了两人购物的主要商品区。道路左边的小摊上摆满了蜂蜜、皮糖、蜜饯、香胶烟、珊瑚虫、草药、盐巴、还有一种用于治疗外伤的黄色油膏。右边的区域是玉米棒、玉米粉、玉米饼、木薯、可可茶、水果、肉食、还有品种繁多的各种蔬菜和各类作物的种子。
东西也都不贵,一个通红的大番茄只卖1个可可豆;一个新鲜的牛油果、一个玉米饼鱼肉卷,或是一个火鸡蛋,都只卖3个可可豆。看到不远处的摊位上还摆着各种热气腾腾的吃食,俩人都急眼了!购物的事等会儿再说,吃一顿先!
两人坐在低矮的小马扎上,叫了四罐可可茶、一叠玉米饼鱼肉卷、两碗火鸡蛋汤和两个大番茄,低着头呼噜呼噜一通猛吃!填饱肚子后,两人才开始着手采购之前就商量好的那些物资。
“嗵——!!!”
二十多分钟后,正往袋子里装东西的荣兵,被大神庙上突然响起的鼓声震得心房一颤……手里的番茄都掉地上了!这鼓声也太响了吧?不但是整个“特诺奇蒂特兰”,甚至在整个特斯科科湖上都回荡着它巨大的声响!而且这鼓声也太吓人了吧?它那令人耳膜生疼气血翻涌的冲击力,似乎把空气都撞碎了!拍扁了!挤变形了!恐怖的声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轨迹迅速吞噬着四周的天地……
坏了!刚才贪看市场里的货品,吃东西也耽搁了不少时间,两人动身有点晚了!帕帕瓦之前特意嘱咐过,要他俩在“人牲祭典仪式”的鼓声响起之前,赶到“鹰宫”门口与小巴兰汇合。鼓声之后战争就会开始!等值守“鹰宫”的卫兵跑去湖边杀敌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溜进那座只有廊柱没有门的大平顶屋下面,从那里的一个水池潜水进入“守护之地”。
荣兵赶紧拎起两个编织袋和三个皮水囊,急匆匆地朝北边的“鹰宫”走去!安妮左手拎着一个刺绣的小布包,右手拎着两个皮水囊,快步跟在他后面。荣兵的两个袋子里装着玉米饼、咸肉、番茄和牛油果,还有不少用大湖里的水藻做的蒸饼。特斯科科湖是咸水湖,这种水藻饼自带淡淡的咸味,口味还好。关键是特别耐存放,就算逃亡的路上十天八天都找不到吃的,这些水藻饼也不会腐坏。
几个皮水囊也是刚才买的。“特诺奇蒂特兰”城中没有淡水,淡水都来自城外的“查普尔特佩克”山上的清泉。卖水的小贩在山上把一个个皮水囊和木桶灌满,用小船运到城里沿街出售。只买水的话两个可可豆,连水囊可就贵了,这五个装满了水的皮水囊,就用去了两个装着金砂的羽翮管。
身上没有表,也不知自己和安妮耽搁了多久,荣兵一边急匆匆地赶路,一边习惯性地抬头望去……嗯?邪门了!太阳竟然还在他们刚来时的那个位置上挂着!时间明明流逝了这么久,它却仿佛只是个道具布景一般纹丝未动!
这个地方啊……真是处处都透着诡异!
来到“鹰宫”门前,就看见小巴兰已经焦急地等在这里了。“人牲魔十三”被大祭司开膛破肚的瞬间,鼓声就敲响了,鼓声响起的同时,战争也就开始了!守卫这里的卫兵早都跑去湖边了,三人也没空废话,直接溜进廊柱里面的水池边,荣兵放下东西就准备下水。身旁的安妮已经脱掉鞋子塞进腰带里,正翻卷着衣袖,一副准备下水的样子。
荣兵一愣,问道:“你水性又不如小巴兰,你去干啥?”
安妮一边利落地弯腰卷起裤腿,一边说:“小巴兰累了,我陪你下去。”
“可我不放心你啊?”
“谢谢罗主 席,我已经把迷宫的地图记清楚了,不会有事的。”
“你想岔了,我是怕你财迷心窍乱拿东西!”
“让你说的!我像那种人吗?”
“不像。”
“这还差不多。”
“我觉得你就是!”
“少扯!下水!”
安妮边说边推了他一把。荣兵无法,现在真没时间在这种问题上扯皮了。可“雾谷帕帕瓦”一再嘱咐,不该动的东西千万不能动,免得招致祸患!荣兵只好在心中暗暗戒备!这只“军舰鸟”要是不贪财,那她当海盗干嘛?卿本佳人为毛做贼呢?真倒霉!现在不但得在有限的时间内赶快找出那件东西,还得留出一只眼睛盯着她!唉……都说猪队友可恨,那你有没有兴趣试试狼队友?
这是个狭长的水池,一条倾斜的石头甬道直通向水池里。顺着甬道越走水越深,终于在水池的尽头没过头顶了。荣兵仰起头来闭上眼睛,强行抑制着越来越快的心跳!默默地调整了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潜入水中……果然,在水池底部就看到了一个圆形的通道。
通道也就比身体略宽一点吧,说实话,挺吓人的!有幽闭恐惧症的人绝对不敢尝试。钻进通道之后,就没法用手划水了,只能靠双腿摆动着推进,艰难地游过这条据说有二十来米的狭长通道,再进入水下迷宫。
鼓足勇气游进来了……通道里什么都看不见,几乎是一片漆黑!只在尽头的出口处,似乎有一片朦胧微弱的光亮,像个希望又像个陷阱似地在等在那里……
一片安静,水下什么也听不到,包括身后安妮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的心房“扑通扑通”急促地泵着血!荣兵双手笔直地伸向头顶,双腿用力地上下摆动着向前游去。尽管通道这么狭窄,用手扒着洞壁就可以前进,他却小心翼翼地不敢让身体接触洞壁。因为帕帕瓦警告过,千万不要在洞壁上乱碰!说不定哪一下误触了机关,前后方的洞口就会同时被落下的铜栅栏锁住,那里面的人就等着活活憋死吧!
就在荣兵感觉自己紧闭的嘴唇已经开始微微哆嗦的时候,他的头终于钻出了石头通道……
眼前一亮身边一宽的感觉真好!虽说光线依旧微弱得可怜,根本无法照清这浑浊的水下道路,可眼前有点亮光,总会让人心里稍微舒服一点。
双手终于解放了!荣兵手脚并用,按照早就印在脑子里的路线图朝左边急转猛游!从现在开始,决不能浪费半秒的时间!决不能出现丝毫的差错!这是个封闭的水下迷宫。只要在前方的某一堵石墙处选错方向钻进了死胡同,那就连回头的时间都没了!只能活活憋死在这幢古老建筑隐秘的地下水迷宫里,然后慢慢地腐烂,分解,只剩下一具骸骨……不知几百年后,才会被惊喜的考古人员发掘出来,用永远都不可能靠谱的各种猜测来解释这具水下骸骨的神秘身份……
荣兵感觉自己已经接近临界点,就快憋爆了!拼命地游过三堵石墙,全部都选左边,然后在第四堵石墙之前右转,游进一间漆黑的小屋里。贴着左边的墙一直游到最里面,然后向右横着边游边摸索……第一个石头通道不能进!继续向右一边游一边摸,第二个石头通道终于出现了!荣兵一头钻了进去,拼命地摆动双腿,朝前方那片朦胧的光线扑去!
好在这条通道很短,应该还不到十米吧。钻出通道之后,马上按照草图上的路线拼命地向前游去!不多时,就摸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石柱的表面,摸到它之后迅速朝上方游去!就在眼珠子已经鼓凸得吓人,嘴唇已经无法闭紧地开始灌水的时候,荣兵终于一头钻出了水面……在嘶吼般的剧喘声中,一把搭住了水池的上沿,几近瘫软的身体紧贴在石墙上,“呼噜呼噜”地狂喘如病牛!
然而……二秒、五秒、八秒……安妮呢?
刚刚恢复了几分清醒的荣兵忽然意识到……这个空旷的地方只有自己一个人啊!她呢?难道她……竟然记错了路径?
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刀绞似的难受!他再讨厌那只“军舰鸟”,也绝不愿意想像此刻的她已经游错了方向,正焦急地在水下迷宫里瞎扑腾乱闯,直到最后,终于在忍耐的极限之外彻底绝望了!放弃了!任由浑浊的池水呛入胸肺……
“豁啦!”
看着身边这头刚刚钻出水面,正像刚才的自己一样张嘴狂喘的母牛,荣兵鼻子一酸……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好久好久,狂拉风箱似的剧喘声,才渐渐变成了口哨般的肺音。安妮双手攀着高高的池边,脸颊无力地贴在粗糙的石墙上,定定地望着荣兵……
“以为我淹死了?”声音绵绵的。
“嗯”声音堵堵的。
“那是……为我流的泪吗?”
“别扯了,憋的。”
“骗人!”
“骗你干嘛?我连大鼻涕和尿都憋出来了!不信等会儿再潜下去的时候,你尝尝水的味道。”
“我咬死你!”
“留着点力气吧波尼夫人,等会儿还有一次折磨呢。”
“那也没你更会折磨人!”
“……”
是啊,这里并不是终点,这里只是个中转站。是给潜水者一次换气续命的机会,接下去还有得折磨呢!
有了刚才那种肺叶都差点憋爆的体会,除了费什之外,估计是个人再想到潜水都得哆嗦!就算潜下去,也会本能地只想往回游,真不想再去挑战前面那段据说更折磨人的水下迷宫之旅了。
想起费什……唉!可惜了,这位加勒比海神此时正在“坦皮科”看守船只呢。可谁能想到这该死的“墨西哥副本”里还有这么个超级变态的“潜水副副本”啊?早知道就该把他带来啊!
算了,想那些都没用,也没时间可以耽搁了。荣兵冲安妮点头示意之后,仰起头来静默了几秒,把心一横!深吸一口气就潜入了水中……
强行克制着想转身游回去的冲动,荣兵绕过粗大的石柱朝右边游去。一直摸到平直的石墙后,再从拐角向左边游去。摸到了第一个通道口,不能进,继续向左边游。摸到第二个通道口,还是不能进,继续向左游。摸到第三个通道口,荣兵立刻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然后心中就“唰”地一凉!
嫩——酿啊!这他妈居然是个向下大角度倾斜的通道!帕帕瓦给的草图是平面的,只标明了这里有条长长的通道,可没标明是向下倾斜的呀!咋办?不能用手划水只能用脚推进……还得斜着游出这么大的角度还不能碰到洞壁……只要过程中多浪费个十秒八秒的……不出意外的话这肯定会出意外啊!
去他妈的想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已经到这儿了,老子就当是在网吧玩一个AVG游戏呢,死了就下机到前台结帐然后回家干饭去!
可这条通道怎么这样深哪?这里就是阿兹特克的黄泉吗?最要命的是,这条通道前方的光亮微弱得近乎于没有!让你越游就越感觉,自己这简直就是发疯和犯傻!越游就越感觉,你这是在可笑地主动朝着九幽地狱里游去了……
终于钻出通道了!完全看不见,荣兵是感觉到的。这里的水下幽暗如墨,不过身旁忽然没了狭窄的石洞,划水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荣兵试着向左边摸去……果然一片空阔,他确实已经游出了那条可怕的通道。
不敢再有片刻的犹豫,水下迷宫里的每一秒都宝贵得要人性命!荣兵迅速手划脚蹬,以最快的速度游到了一堵石墙边。马上贴着石墙向左转,千万不能拐进右边的房间里去!草图上画着呢,那是条死路!
贴着石墙游到第二个岔路口处,就迅速向左拐了进去!一边游一边摸索着右边的墙壁,摸到一个石门,就立刻游了进去!里面又是一条倾斜向上的通道,荣兵拼命地朝前方游去,终于来到了草图上的那个拐角处,就像一楼和二楼中间的那个楼梯转角。拐过这个转角后,斜上方猛然出现了微弱的光亮!
游啊!有光亮了!游啊!不用死了!荣兵像条垂死的鱼一样拼命地挣扎,感觉此刻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只剩下一件事要做了——游泳!向着斜上方拼命地游泳!
“豁啦……”
“咳咳咳咳!”
头晕目炫地钻出水面,把一口险些憋成了炸弹的浊气刚刚狂喷出去,浑浊的池水立刻汹涌地呛进嘴里和鼻腔!荣兵痛苦地咳嗽着,软软的双腿踏着倾斜向上的池底,晕浆浆地凭着本能向上走去。没走出几步就无力地跌倒了!上半身趴在倾斜的石阶上,下半身还扔在水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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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狼很焦急!㸰们围着你们的屋子兜圈,觊觎,嚎叫!不时地伸出爪子,徒劳地抓挠着那一堵厚重无比的文明石墙!孩子,回去告诉你的族人,看看印第安人的命运,再想想自己的未来吧……——《荣兵日记•雾谷帕帕瓦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