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颂扬不及细想,飘身横挪七尺。尚未站定脚跟,便见一支玄色洞箫当胸戳到,忙屈指在箫上一弹,同时右掌运劲拍出,对方也是举掌迎来。两掌相交,江颂扬不由自主地身躯一晃,心头一凛:“好强的内力!”
只听谭英微笑道:“江兄莫怪,张先生试探你的功夫来着。”这话说得轻巧,更不着痕迹的改了称谓。江颂扬却知若非自己武功还过得去,已然死在对方的试探功夫之下,好生着恼,但觉此地似是处处透着凶险,便隐忍不发。
那人一袭黑袍,兀自拎着那支玄色洞箫,抱拳道:“江大侠名不虚传,张某好生佩服,适才鲁莽之举,还望恕罪。”
江颂扬瞥了一眼他掌中的洞箫,微微一笑:“原是名动江湖的张生张大侠,幸会了。”
这张生是近几年江湖上年轻一辈中名头极响的寥寥几个人物之一,名头之盛,犹在昔年的萧少飞之上。
两人只是闻名,这时见了面,都禁不住打量对方。江颂扬一看张生的脸,心头突地一跳。
这脸也不是丑,只不过呆到了极点,宛似将死人的头装在活人身上,让人一看便悚然生怖。他脸上的肉虽像是死的,但那一双锐利的眼睛却闪着灵动的光。
席间,觥筹交错,宾主言欢。
江颂扬日间便喝了两坛酒,这时又饮下十几碗,再大的酒量也经受不起。他醉了,连端着酒碗的手都在发抖,舌头也已有些不利索:“谭少主,我这人说……说话总不喜欢拐弯抹角。”
谭英微微一笑:“小弟也是一样。”
江颂扬也笑了,不过他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他道:“看来你我还是同道之人。”
谭英道:“若非如此,我也就不会邀请江兄前来了。”
江颂扬道:“你找我不会只是饮酒吃肉吧?”
谭英呷了一口茶,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微风吹来,弥漫起淡淡清香。他看着手里的茶碗,茶碗也是好茶碗,上好的青花瓷,碗上还绘着一幅水墨山河,让人油然生出一种高远的诗意。他眼里似乎也浮起一抹幽深的诗意,看着江颂扬,就像柔情的少女望着情郎。他本就唇红齿白,像极了一个大姑娘。江颂扬都觉有些不好意思了,才听他道:“江兄可曾听说萧少飞这个人?”
又是他!
江颂扬苦苦一笑:“没听过这个人的恐怕不多。”说的也是实情,鬼堡俨然是黑道第一组织。只要是个有耳朵的人,就绝不会不晓得萧少飞。
“就是与此人有关。”谭英试探似的道,“听说,论辈分,他还是江兄的师叔。”
“那又怎样?”江颂扬毫不犹豫。
谭英扭头望着窗外的远山,眼神忧郁深远。他不说,谁也不便打扰,房里静悄悄。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十几年前,他被仇人追杀,幸得家母救下,好心留他养伤。谁知……他伤势痊愈后,竟恩将仇报,趁家母不备突施暗算,以致家母险些丧命。近几年,家母一直闭关,终使武功更进一层,自忖足可对付得了他,只是……”
江颂扬接口道:“只是萧少飞已经成了鬼堡堡主,堡中高手如云,猛士如虎,是以你们便想找些帮手?”
谭英道:“真正称得上高手的并无几个。”
江颂扬道:“我就是其中一个?”
谭英道:“当然,江兄的剑术之精在当世使剑的好手中已属凤毛麟角。”
江颂扬笑道:“少主过奖了,你怎知我就会答应?莫要忘了,萧少飞还是我的师叔。”
谭英也笑了:“江兄一定会答应。”
江颂扬一怔:“何以见得?”
谭英道:“数日前,可是有人血洗了神剑楼?”
神剑楼威震江湖廿余载,惨遭灭门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谭英知晓此事也不稀奇,江颂扬还是脸色一黯:“是的。”
谭英道:“小弟料想江兄定也着急报仇。”
江颂扬道:“是的。”
谭英道:“但江兄一人单枪匹马,又不知凶手是谁,是以报仇也是很难?”
江颂扬眼中有了痛苦之色:“是的。”
谭英道:“江兄何不跟我们一起?”
江颂扬心头一颤:“你是说……血洗我神剑楼的凶手是萧少飞?”
“千真万确!”
江颂扬木愣愣地望着面前的谭英,忽然笑了:“绝不可能!神剑楼曾是他的师门,他再不济,也绝不致做出这等事!”
谭英苦笑:“江兄可见过那些杀手的尸体?”
江颂扬点头。
谭英又道:“他们胸前衣襟上可都印着一个惨白的骷髅头?”江颂扬只得点头。
谭英不经风尘地道:“那便是鬼堡杀手的标志。江兄虽然闯荡江湖数载,但据小弟所知,江兄却未跟鬼堡的人会过面。诚如江兄所言,神剑楼曾是他的师门,若无他的命令,鬼堡杀手岂敢造次?江兄是个聪明人,我想你会懂的。”
厅中突然一阵沉寂。
江颂扬神色复杂,终于一声长叹:“我答应你!”
谭英道:“一切准备妥当,明日即可动身。”突听张生道:“鬼堡总坛何处,江大侠可知?”
江颂扬摇头。
谭英接口道:“据小弟多方打探,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探明鬼堡总坛的所在。”
江颂扬脱口道:“在哪儿?”
“野兽山。”谭英稍稍一顿,“野兽山便是百里外的鬼山,江湖中人称之绝地。”
野兽山上并无野兽。野兽山上的野兽已被野兽山上的人杀掉了,野兽山上的人岂非比野兽更野蛮、更凶残、更可怕?
野兽山又叫鬼山。既然叫鬼山,山上就会有鬼。有,有假鬼也有真鬼。假鬼当然是人扮的,真鬼却是真正的鬼。其实,这些真鬼便是死人,死人又怎会可怕?
就是死人才可怕!他们虽已死去,却还会动,会动的死人!
会动的死人岂非便是僵尸?江湖中的确有不少人这样称呼。
鬼堡总坛便在这鬼气森森的野兽山上。
黄昏,残阳。
残阳已在不远的山头隐没,漫山的鲜花还在风中摇曳。黄沙青草间的晚鸦似是被花香惊扰,飞在半空,“哑哑哑”地叫个不停,给这荒山野岭平增了几分荒凉诡谲。
江颂扬就在山脚下,来到此处的不止他一个,有谭英、张生,还有一顶四抬软轿。轿夫是四个肌肉虬结的彪壮大汉,轿中人会是谁呢?
自是谭英的母亲,她从未露面,一路上也没说过一句话。江颂扬委实想掀开轿帘看一看,但他没这么做。轿中实是一位不世出的武林奇人。他并非惧怕,但毕竟同来复仇的,也算是朋友,对朋友就要尊重。
风里弥漫花香,也氤氲寒意。本是莺歌燕舞、鲜花怒放的季节,怎还会有寒意?
无论什么季节,只要在这鬼山,就一定会有寒意,鬼岂非总能令人生寒?
他们还未看到鬼,却听见了一阵“笃笃笃”的木杖敲地声。只一瞬,便见一个手拄木杖的卖卜瞎子从山间的一条小径上转了过来,木杖顶端写着“麻衣神算”四个字的旗子迎风招展。
几人俱是一怔。
这人看上去只是个卖卜的瞎子,但他经过江颂扬身旁时,江颂扬陡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就像有双看不见的冰凉的手一下摸上他的脖子。
通常只有遇到绝顶高手时,他才会有这种感觉。莫非这瞎子是个高手?
卖卜瞎子已走出老远,突听江颂扬道:“老先生,前面的路可好走?”
谭英与张生均觉好笑,心想你江颂扬偌大名头,竟也会做出问道于盲的蠢事。
卖卜瞎子头也不回:“你们再往前走,就要变成真的鬼了。”他走的也不算快,但这句话说完,“笃笃笃”的木杖敲地声已远在数十丈之外。
谭英与张生笑不出了,已觉出这瞎子绝不简单,他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这鬼山上的人?
无人能解答这个疑团。尽管前面的路不好走,他们还得走,他们本就是来复仇的。
山坳里现出一片密林。其时,夜幕降临。几人凝目望去,林中黑魆魆的伸手不见五指,似乎隐藏着数不尽的妖魔鬼怪正待择人而噬。山风吹来,江颂扬打了个寒噤。
谭英似乎感应到同伴的心境,忽道:“我们不一定非得穿过这片树林。”
张生眼前一亮:“还有别的路?”话音甫落,林中突然透出一点光,一点忽明忽暗跳跃不定的磷磷青光。
几人一眼望去,直觉四周陡添了一重森森寒气。
江颂扬惑然道:“莫非是鬼火?”谭英道:“不是。”江颂扬皱眉:“那是什么?”谭英道:“鬼灯。”
鬼灯?鬼提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