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飘飘洒落,给大地原野披上一层素白的轻纱。这轻纱覆盖万物,自也覆盖这两间木屋。
木屋地处平地,四周却是连绵的山峦。山,并不高,风雪中仿佛踊跃着银色的兽脊。
屋前溪水清澈,流经一片梅林,蜿蜒不知流向何踪。冷风吹过,几片花瓣飘落水中带着清香随波逐流。
夜色虽黑,经飞雪一衬,也似白茫茫的月光。白茫茫的不是月光,而是雪光。除了雪光,还有一道光——烛光。
烛光来自木屋中,映照窗外的一株大槐树。叶子早已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枝条迎风摆动。碗口般粗的横枝上,蜷伏着一个黑衣劲装的汉子,看不清面目,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凝视屋内。
屋内有什么,美女还是财宝?大多数的江湖人岂非终生追逐这两样?
屋内并无财宝,却真的有个美女。
镶花软床上端坐一个白色衣裙的美貌少女,乌溜溜的黑眼珠含情脉脉地望着身穿青布棉袍伏在桌上自斟自饮的年轻汉子。
这汉子是谁?
如果你也是个江湖人,知道这青袍汉子的名字,定会大吃一惊。
他便是在黄山莲花峰凭藉一柄大朴刀慑服天下群雄的一代大侠风睿。一年来,他从未现身,却已被江湖中誉为刀神。
有时你并不想拥有声名,声名却自动袭上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睿哥,你为何总要折磨自己!”白衣少女语声中满是嗔怨之意。
风睿放下酒杯。这张脸算不上俊美,但也颇有丰姿,只是眉宇间掩饰不住淡淡的惆怅。
那少女幽幽的叹了口气,说出一句奇怪的话:“看来我还不算是女人……”
如果连她都不算女人,世上就没有女人。她不需做妩媚的举动,单单这片目光,就是种魅惑——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就绝难抵挡她这情意流转的眼波。
风睿当然是个正常的男人,还喝了酒。他一声长叹:“小凤,你是个好女人,但我们只能做朋友,你懂吗?”
“我懂,”衣小凤幽幽地道,“我当然懂,我知道你还是忘不了令芷嫣。”
令芷嫣——
风睿早已将这个名字在心底呼唤过千百万次,此刻听到仍不免心头一颤。
不错,他忘不了令芷嫣。
多少甜蜜的往事?多少辛酸的回忆?他如何能忘记,如何能忘记那个跟他出生入死并为他舍却性命的女子,如何能忘记那段荒芜岁月里的刻骨铭心的感情?
他不觉又在轻声呼唤这个名字,这个仿佛是在遥远的梦境中出现过的名字,目中有了泪光。
“睿哥,令姑娘已经死了。”衣小凤语声波澜不惊,风睿却是心头猛地一痛,就像冬蛰中的蛇被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手一颤,酒杯掉在桌上。
是啊,芷嫣早经离开这个世界。若不是她为我挡了那支毒箭,该离开的就会是我。可我活着,却再也融不进这个世界,我的心死了。
“睿哥,你要振作起来,否则令姑娘泉下有知,也不会心安。”衣小凤语声温柔,温柔得就像春风拂过花丛。
风睿恍若未闻,醉眼迷离,喃喃自语:“芷嫣,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他一声长叹,站起身:“小凤,我该回去了。”
衣小凤急道:“这么晚了,下着大雪,你就不能留下?”
风睿静静地看着脸上犹自挂着泪痕的衣小凤,说道:“我的心给了芷嫣妹子,你……你该去找个疼爱你的好男人……”
“我哪儿也不去!”衣小凤打断他的话,晶莹的泪滴再次划过眼眸,无声的坠落成雨,语声坚定决绝,“在我心里,没有比你更好的。我等你,纵然一生一世!”
风睿突然泪流满面,转过身:“小凤,你这是何苦!”
这是何苦,人类的情感又是何苦?
屋外,飓风吹动乱雪,弥漫半边夜空。
风睿的身影渐渐在远处消失,大槐树上的黑衣人突地一跃而下,轻得像是四两棉花。
踏雪无痕的轻功只是江湖上夸大其谈的传闻,谁都没有亲眼瞧见过。积雪已有半尺,黑衣人踏在上面只留两行淡淡的印痕,脚下更未发出半点声响。这人无疑是个顶尖高手,但他为何来此?他去木屋中干什么?
他并未进屋,而是慑足到窗下,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一根尺余长的细竹管,显是激动不已,双手不由自主地微颤。他将这细竹管缓缓投入窗隙,就口吹送。
衣小凤坐在灯下以手支颐,呆呆出神。
去年冬,黄山莲花峰,也是这样的漫天飞雪,也是这样的寒风料峭,风睿挥舞大朴刀,力战近百名高手。若非令芷嫣为他挡了那支背后射来的毒箭,或许他已不在人世。
他年纪轻轻闯下偌大名头,却也结下不少梁子。有些不是他做的事,也一并栽到他名下。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之间存着不少误会,偏偏他不作辩解,终于致使天下群雄齐聚莲花峰约战讨伐。
那一战甚是惨烈,许多成名已久的高手竟挡不住他三招两式,断臂残肢,血流成河。若非他见到心爱的女人惨死眼前以致心灰意冷斗志全无,群雄恐遭尽数屠戮。饶是如此,也有数十位精英殒命当场。
那日衣小凤也在场,她是跟师兄去的,本是参与剿杀“魔头”,却不知为何不忍出手。或许体会到风睿的无奈和冷傲,也或许倾倒于他的纵横天下所向无敌,更或许有感于他的虽万千人吾往矣。总之,自此一役,她的一颗芳心便默许在风睿身上。当风睿抱起芷嫣的尸身策马绝尘而去,她鬼使神差的悄然尾随,一路竟到这悬崖绝地。
听风睿说,这里曾是他与芷嫣相识的地方。一切是缘起,一切又仿佛宿命。于是不愿走的你,来告别已不见的我。
恍恍一年余,日子很是清苦,野物几乎打尽,平日里多是野菜果腹,衣小凤丝毫不以此为忤,心爱的人就在身边,哪里都是天堂,哪里都是乐土。
可,风睿始终忘不了芷嫣。
睿哥,何时我才能走进你的心里?
衣小凤喃喃低语,蓦地里心烦意躁,全身热血如沸,内心深处竟隐隐渴望得到男人的爱抚。她又是惊恐又是困惑,刚站起身,竟是双膝一软,就势倒在床上,意识逐渐模糊。
一道劲风过处,烛火登时熄灭。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显是有人进来。
“是谁?”衣小凤迷迷糊糊的想着,便觉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抱住。她心下大骇,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吐出一句话:“是睿哥吗?”声音听来那么微弱无力。
那人含糊地“嗯”了一声,衣小凤登时芳心窃喜。在这崖底绝地,除了风睿还能有谁?不多时,听得那人宽衣解带,且呼吸粗重。她有些害羞又有些慌乱,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
里余外的一个仞壁石洞前,风睿怅立良久,全身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这石洞便是他跟芷嫣的“家”——他将芷嫣葬在洞内。
他轻轻抖落一身雪,瞥眼见一条黑影在不远处的雪地疾奔,心中一凛:“怎还有别的人?”当即展开踏地如云的轻功向那黑影追去。
好快的身法,只几个起落,便赶在那人身后,探手一扳肩头,那人哎呦一声,仰天摔在雪上。
风睿一见那人的脸,不禁一怔:“是你?”
“是……是我。”
“你怎会在这里?”风睿眉峰紧锁。
那人慢腾腾爬起身,也不知累的还是热的,脸上红扑扑,眼光有些躲闪,嗫嚅道:“我,我被仇人……”
“你要去哪儿?”风睿听懂了他的意思,更明白他的处境,却不晓得他的去处。
“我想离开这里。”黑衣人目光游离,似在躲避什么。
风睿见他衣衫不整,脸上犹有汗珠,确似狂奔所致,便道:“你走吧。”
黑衣人与风睿显然相识,蒙了大赦似的一躬身,转过身,脸上变得说不出的阴狠。
当欲 望的巅峰像流水般悄然逝去,衣小凤的情绪又恢复往日的平静,四下里出奇的静,唯漫天大雪簌簌洒落。她心中满是激 情过后的甜蜜,顺手拉过一床花被盖住身子,脸上浮起幸福的笑容。
那黑衣人绝不是风睿,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