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电闪雷鸣,地上风雨飘摇。
两位侯主似乎也不再着急收网,两个通缉在案之人都在朝这边跑,在他们看来实在是自投罗网的举动,愚蠢至极。
鬼无反在这场浩劫之中尚存一丝余力,他充血的双眼在看到唐东来了之后再次突起!
“不要!”唐东心酸大喊,药姨生死未卜,鬼叔难道也要随后而去,他接受不了。
唐东想扶他起身,但鬼无反只是惨笑着摆摆手,他自知身体如何,即使被救起也时日无多,落下终身残疾对他这个行走四方的人来说绝对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他艰难开口:“我......送你离开。”
“不!”唐东顿时失声痛哭,硬要拉他起来,嘴里嘶喊着,“你本来不用来的,你不用来的!”
但鬼无反心意已决,他愧疚地看了看那边同样落泪的江涛和躺在其怀里的药泉,他余力有限,只能送一人离开了。
他不顾唐东眼泪鼻涕糊了脸,用尽力气将他推开,从残破的胸口挤出一滴心血。
一道遁空之门开启,只存三息。
两位侯主惊觉此地异变,飞速前来阻止,不过为时已晚,鬼无反将唐东一拳轰进空门,把七生刀一并抛了进去,两人泪眼模糊地隔空对望,这是他们之间今生的最后一眼。
三息过后,遁空之门在另一处荒山开启,从内滚出一个撕心裂肺的人和一柄封神绝户的刀。
唐东一瞬间被无力感侵袭全身每一个角落,他瘫倒在路边痛哭了三天,眼泪混杂着雨水泥水流得一滴不剩,他失去了痛感,只有脑子在一片冰天雪地中极速沉沦。
三日后雨停,此处再也没了哭声,他心死如灰地将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不顾身上泥泞,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唐东三日未食三日未眠,天上刚出的艳阳令他头晕目眩。
不知此地是何方位,也不知是走向何处,他沿着山涧又走了三日,渴饮山泉,饿食小鼠,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原地徘徊了数日。
这天,唐东正面无表情地掐断一株草的生机,他陷入这种快感之中,掐断一株又一株,直到整座山涧无草可掐,马蹄声忽然响起。
他闻声躲了起来,那几个人皱着眉看向这残败的山涧,以为前面有野兽,犹犹豫豫不敢再向前走。
而躲在暗处的唐东认出来了,这三个都是将山侯的人,那日在山上还曾交过手,他咬牙切齿,恨意横生,怒火冲昏了头脑。
“我要给药姨和鬼叔报仇!”唐东自阴暗的山涧走出,几日未见已然是一副野人模样,他的眼神不再像从前那般澄澈,而是一片死寂的冰寒。
一块玄冰倒立在手掌中,唐东带着强烈的杀气瞬间刺死了一个人,那冰刀带血,妖艳恐怖。
另外两人回过神来时身边已经死了一个人,他们看见唐东站在三丈远处,呲着牙齿,如同一头刚从黑暗中挣脱出来的野兽。
其中一人立刻捏碎了传信玉简,唐东看在眼里,但是并不在意,来多少,他就杀多少,杀不了,那就跑!
但眼下这两人无论如何也活不过今天!
他另一只手又凝出一块坚冰,纯净透明,看起来锋利而疼痛。
并没有花多少功夫,两人都是些没什么灵力的探子,他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一边一个,将他们斩于马下,随后匆匆收拾现场,开始了一个人的逃亡之路。
他要活下去,鬼无反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将他送走,可不是让他堕落沉沦的!
唐东自打地府归来,头一次感受到只剩一人的孤独之感,所剩的盼头就只剩下十三叔一人。
他一瞬间做下决定要逃往秦国,楚国已经成为了他的伤心之地,待他日后从秦国归来,定要将此处那些参与过清山之事的人挫骨扬灰!
莫说他们只是听令行事,唐东一下失去了三个亲人,无论是不是误会,他都将永远记恨在心,再难轻易磨灭!
玉简被捏碎的第一时间,将山侯那边便得到了唐东的位置消息,大概在五郡山脉往北一千五百里处,已经非常临近秦国地界。
要是他再向北走八百里,也就是两三天的脚程,那就永远失去了将唐东抓回来的机会了。
他将踏入秦国国土,所有楚国的军事行动都不能在那边发生,在这个敏感时期,谁先挑起战火,谁就背负了那战争中最大的罪名。
他们两国虽然都在各自筹备战争,但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唐东也不知此地是何处,但从周围了无人烟的状况来看,估计已经临近秦国地界,再往北走,怕是有重兵把守边境,他只能见机行事。
庆山侯没抢到那柄七生刀,心中郁闷不已,要走一半功劳后便不再插手管这件事情,所以这事全权由将山侯处理。
奸细的罪名可不是一日两日能够洗清的,如今只抓到一人,还关在天牢候审,另一人的价值在将山侯看来更加巨大,不然那日也不会被拼死送走。
他第一时间通知了楚国五郡山脉以北的边军,让他们加大防守力度,还说要加派几支队伍过去增援,同时他这边会从南边以扫网势围剿,绝不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唐东脚步如飞,他此时仍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也大概猜到那心狠手辣的将山侯会以怎样的方式来抓他。
此人心思细水长流,稳中求进,还有一点,酷爱折磨人心。
他知道,也许将山侯会把他困在这片荒野山区,等到他饥肠辘辘,提心吊胆,疲惫不堪,身体与精神陷入双重危机之时,追兵就会出现。
“那就耗着吧。”唐东笑了,他虽然只有凝气修为,但也曾被冻在冰中三个月不吃不喝,他们想将他困住,那就困吧!
他随即挑选了一处绝地,崖边歪歪斜斜的牌子上写着:大风谷。
此谷之中果真风云变幻,刮得人生疼,涡流暗风随意出现,若是摸清规律,绝对是一处可以背谷一战的地方。
他见崖壁上有一废弃洞窟,其内还有不知多久前被人丢弃的铁锅陶碗,从灰尘的厚度来看,应该是有些年份了。
唐东看见一堆被风带进来的新叶枯枝,心想正好做个临时小窝,但当他翻开那堆枯叶想要抖落其上灰尘时,那下面竟然露出了两具整齐的白骨!
他吓得一惊,后退了几步,随即做了两个揖,这两人应该就是这些锅碗的主人了,被狂风困在崖洞之中,直到饿死,冻死。
唐东决定不要床铺了,他又将那两具尸骨重新盖好,好歹死后尸骨能不再受冻。
此处风绝之地,一般人不会探查进来,不出意外的话,近几个月他应该都会很安全,只是下来时没考虑清楚,却为了怎么上去犯了难。
唐东催动捻霜一式,一道从骨子里渗透而出的寒冷直袭脑海,整个洞窟一瞬间就被薄霜覆盖,在这秃山之间倒也不至于显眼。
他有些后悔没收集些食物进来,这条缓兵之计若是失效,到时也只能拼死逃出去了,野路那么多,就不信哪哪都有人!
当下最要紧的便是提升自己,最好赶紧离开凝气境,就算境界不稳,也至少能多些对抗的资本。
外界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可能逃出五郡山脉,唐东的活动范围被锁在了那小小的五百方圆之内,将山侯每天都会派人巡查一遍,即使一草一木都不放过,却始终没有发现唐东的身影。
这不足以令他焦急,既然知道了唐东在这里,那就不可能逃出去,等他弹尽粮绝,自会主动现身。
但唐东将自己卡在了深蓝的坚冰之中,这天地自发而出的寒气是他最好的补给,不能饱腹,却使他日益变强。
唐东的运气还算可以,外界正值二月,那场暴雨过后便开始下起了楚历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加大了将山侯搜查的难度,也让他得以在这洞中藏得更深。
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白雪皑皑,唐东却一点也不惊喜,他从这刺骨的冰寒中感受到了无数的肃杀之气,让他心间颤动,难过异常。
东方蓝冰却不管他刚失亲人的疼痛,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暴雪让世界充斥着冰渚之意,它鞭策着唐东修行,让他趁此机会多抽几条冰线。
好多天过去了,一道又一道的冰线游进了他的识海,唐东感觉不仅心跳快要停止,连思想都要被冻结了!
小丹田在这种环境下更加艰难,几乎纳不进一丝气,所纳之灵气经过寒冷的过滤,都透着一股淡淡的蓝。
两个月后,唐东身上的冰块碎裂脱落,他睁开肿胀的眼睛,这副身躯仍然如两月前一样崭新,不染片尘,只是略微有些虚弱。
他在最艰难的环境下突破到了凝气十重境,十个气旋或大或小,飘在身后。
将山侯的人还没有找到他,外界冰雪都消融地七七八八了,明明时值四月,却没有春暖花开的迹象,荒山仍然是荒山,灰云仍然挂在天边。
唐东伸展了一下冻得发麻的身体,骨头都被扭转地咔咔作响。
大风谷的风意外地已经停了。
他决定出去看上一眼。
所见之处不见人影,但唐东不用眼睛看,他在冰雪未融之处如鱼得水,神觉敏锐异常,常人在冰天雪地里都被冻得神觉下降,而他反而觉得世界更加鲜明清楚了。
至于他自己,龟息诀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像那些被派来做苦力的巡逻队是不可能感知到他的。
唐东站在了最高的山巅,与长鹰齐平,鹰鸣回响在他耳畔,而他无心细细赏景。
百里之内就有四支八人小队在四周巡逻,唐东坐在山顶思考脱身之法,他不可能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其实原来没有这么多支队伍,只是两个月不见人影,就算是慢性子的将山侯也坐不住了,他加派了一倍的人手,下了死命令,要他们在半个月之内找到唐东的踪迹。
只是冰天雪地,谈何容易,他们只不过是最底层的兵士,有的甚至连修为都没有,这场大暴雪已经冻死了十几个人,这也是将山侯发怒的原因之一。
唐东一坐就是十日,他再一次冻住了自己,山顶之上的感受尤为不同,与山下冰雪相比,此处倒是多了几分清澈明净的气息。
十日后,他再一次睁开了眼睛,身形一动便走出数丈之远。
那一天,唐东一口气灭了三支巡逻队,随后便往北走,再一次隐藏在了余之不少的冰雪当中。
将山侯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在外地办差,一时半会回不去,他咬牙切齿地摔碎了一个茶杯,要求北境驻军再次加派人手。
但北境驻军将领张中傲无视了这个要求,他通山侯并没有什么权力直接要求驻军做事,这些天都是为了不搞坏关系,已经让兄弟们受了不少苦,下面早已一片怨气。
张中傲为了犒劳弟兄,将值班人手削减了两倍,在即将到来的春天之前开办了一场军宴,以安抚众将士这些天来疲惫的身心。
唐东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也是他唯一的机会,若想逃离,便要从北境驻军处穿过,但这次行动也伴随着莫大的危险,一旦失手被发现,他自认为不可能一人独挡千军。
之前与梁叶闲聊之时便知道这张中傲乃是碎元修为,要是想从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恐怕单单一个龟息诀是不够用的......
将山侯见张中傲竟然敢无视自己,恼羞成怒,立刻派了两个信得过的金身高手前去捉拿唐东。
“要是再捉不到那小子,你们俩也不用回来了!”他这些天就没顺下过气,一个唐东使他愈发暴躁。
唐东已经算好要在两天之内离开此地,他估计自己已经把将山侯激怒了,但只要他不亲自前来,就还有逃脱的希望。
那日若是控制住自己,没有被怒火支配头脑,此时也不会有这么多破事发生,他只需稍微伪装一下,就能离开此地。
但此时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打草惊蛇,北边所有城门都已关闭,他要出去,得另想办法。
两名守城的兵士把亮银枪都放在一边,搓着手聊着天。
“好不容易的休息日,还一大早被叫起来值班,真的头疼。”
“兄弟,我也是,但总算是最后一天了,将军说今晚要犒赏三军,终于能好好喝上一杯了。”
“真的啊!”
“那还能有假?咱俩到时候坐一块吧,一定要好好吃上一顿!”
“太好了啊!”
这段对话被躲在树上的唐东听得清清楚楚,如此说来,这说不定是他唯一一个脱身的机会了,但也不能保证这不是楚国的诡计,这个国家的手段简直快把他恶心吐了。
心中略有掂量,他悄悄找了一处隐蔽地,静待晚上的到来。
这个机会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估计掺了几分水分,北境边军作为重要的军事基地,尤其是在这种节骨眼上,如此大型的军宴估计很难开得起来。
试一试吧,大不了再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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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者之所以苟活于世,不过是为了一些该做完的执念罢了。
——楚国边关·唐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