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绝好的天气，夜间轻风习习，早已吹面不寒。当我抵达我平日里与子汐见面的路口时，竟发现清晨洒向苍茫的第一缕阳光，已在新绿的山野上掀起一阵芬芳的微浪。
一阵熟悉的马蹄声传来，我看见子汐的脸色在周围明媚的映衬下，阴沉的刺眼。他缓缓骑马走到我的近前，哀声说到，“我们的生意结束了。去年冬天，山戎暴雪成灾，今年开春便大举进犯。不日前，北隘沦陷，北圻甚至整个北方都不再太平。王上紧急征兵，征兵令怕是此刻已经到了最远的南朗。不管征兵令上有没有我，我都准备从军。一切都不重要了。国破如此，自当毁家纾难。如果你能留下来，希望可以偶尔去南圭帮我照料一下我的家人。珍重，愿我们还会有故人重逢的一天。等我凯旋归来，我会去南隅或是南朗寻你，再与你把酒言欢。”
我看着子汐，哀伤的无言以对。
子汐急迫地转身离去，留下一地的忧伤，沾染了破碎的希望。
我无奈地叹息，发现路边的新枝，居然跳跃着幸灾乐祸的嘲弄。原来美景只是为了敷衍心痛。战火连天，只与它们无关。我也只好转身离去，心中默念着，祈盼着。愿这一次子汐与我背道而驰后愈来愈远的距离，最后不是天人永诀。
失魂落魄的我只得踏上归程，脑海里总是浮现起子汐转身离去时，大义凛然的神情和坚韧不屈的背影。心烦意乱的我想起了很多事。想到了我娘，想到了我的父王，想到了婀漓，想到了辰洛嫂，想起了很多深受战争创伤的人。战争，这个可怕的梦魇，七年仍未见远去，便似如影随形。
当我路过南朗集市的时候，我看见很多神情迥异的人，聚在一面布告的周边听着识字人的大声宣读。我想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征兵令吧。我无意间向那面布告瞥去，竟然发现在那上面赫然排列着四个字------雾寨辰沅。如果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让我迷惘，那么这四个字足以让我黯然神伤。眼前的世界一下便没有了任何色彩，再也没有嘲弄，再也没有敷衍，只有内心的不解揉着太多的不甘。
当我再见婀漓的时候，她的脸上依旧努力地镌刻着笑靥。但在落日的余晖中我分明看见，在那笑靥里藏满了泪痕。要怎样的坚强，才能如她这般装作哀而不伤。幽怨的眼神无力地扫过我的马背上依旧满载的竹篓，她轻声说到，“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想必你也已经知道。我很疲惫，我们休息几天好吗？”
我没再说什么，因为我发现此刻这个世界上所有安慰的言语，都是那般的假惺惺。只是在心里默念着，“我无力拯救也无心拯救这个世界，但是我一定会拯救你。”
天已渐暗，飘荡在天地之间的我，此刻便似风中残破的纸鸢。今夜，注定无眠。星和月似乎很是疲倦，发出的光芒是那样的慵懒。晚风轻抚着我，此刻，它亦无言。
和婀漓分别已经有两日，两个和煦的明媚春日。甚至让人即使望向那尚未姹紫嫣红的山野时，也会忘记此时方是初春，也许会怀疑繁花早已落尽。曾听人说，惜春的人都会害怕花开早，但这里若是也有早开的花，我该有多庆幸，毕竟南朗的花开，我已看到。
也许这两日的时光该是很久以来最为舒适的时光，没有饥寒之虞，无需辗转奔波。难得的良辰美景，难得的浮生偷闲。但在我脑海中萦绕着的，只有那日婀漓幽忧的眼神和印着泪痕的笑靥，只有那日我暗自许下的诺言。
离开离山以后，我曾觉得我的世界很大，大到足以让我茫然，无边无际，却混沌未开。到了南朗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我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很小的世界，在这很小的世界里只需要有一个人，我能清晰的感受她的喜怒哀乐，然后喜怒哀乐。所谓的拯救婀漓，无非是拯救自己，拯救自己的世界。
其实我将永远不会忘记那日和子汐分别时的情景。在我返程胡思乱想之时，子汐和我曾经关于从军的那段对话也曾不止一次在我脑海里浮现。虽然我努力的不让自己去想，但我知道，在子汐的映衬下，我是多么懦弱，多么卑微。
我承认这一切，但我却从未痛恨自己。我只是想和婀漓，过着当下这样平凡的日子，努力地让自己生活的更好，努力地照顾婀漓的父亲，让他安然终老，努力地帮助像辰洛嫂那样需要帮助的人。为了一辆在很多人眼里微不足道的马车，终日劳苦奔波。或许在很多人眼里，这只是苟且的生活。我承认苟且，但我不会承认，这便是错。但此时，已无关对错，即使想要苟且的生活，亦不可得。我总不能和婀漓一起，眼睁睁的看着她衰老的父亲重新穿起厚重的盔甲，离我们而去。然后若无其事，和伤心欲绝的婀漓继续苟且的生活。如果终将有一人离去，那将是我。此事无关大义，只是为了婀漓。
后天便是出征的日子，我已经了解清楚，征兵令上的名单并非不能改变。不能改变的，只是人数。唯一能改变名单的人，便是这里的族长。虽然我很清楚此刻自己的身份，但是我别无选择，因为除了替代辰沅出征，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留恋的看着那件我娘留给我的狐裘，小心翼翼的把它叠好然后用包裹装起来。虽然很是不舍，但是我实在没有信心可以说服族长，而它是我唯一的砝码，也许可以让天平向我倾斜。我无心去和人争辩义与利孰轻孰重，我需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虽然我不了解北方的战事，不懂这里的族长为孤竹挑选兵士的法则，不懂为何一个垂垂老矣的孤竹昔日的英雄需要重新披挂上阵。但是我知道，若是辰沅换作了我，将是一个对任何人都无害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