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酒馆,熟悉的老板,熟悉的伙计。
车就停在门前不动,车内人不动,赶车人不语。
赶车的是李拔剑,店家伙计已多次出来询问是否要喝酒吃饭,雪恨别仍躲在车里不动。
他不敢,他怕自己的出现再会给这些一直为自己付出的兄弟带来灾祸,所以他只有躲。但他却也舍不得走,他怕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雪恨别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一个人看中感情并没有错,人们会很乐意去同这样的人相处。但雪恨别却已将感情看作了生命,他愿意为朋友、家人、爱人去付出一切,这样的人,人们通常会避而远之,因为没有人受得起这份情。
人情债最是难还。
“走吧。”雪恨别说道。
车已走远,耳边街市的纷闹已逐渐变成了山鸟的啼鸣。
正午刚过,阳光透过镂空的木窗照进车内,雪恨别用手挡了挡,眯起眼睛朝窗外看去,不自叹道:“都已经是春天了。”
朝外望去,草木丛生,山花欲开,深吸一口气,令人实在心旷神怡。
一晃眼从寒冬到暖春,如同做梦一样。
雪恨别看着窗外的景色,心中不由一阵落寞。
阮浓香看着手上的地图,道:“再过不远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神秘已经在那为我们准备好了一切。”
神秘,他再听到这名字时,眉头微微皱起,忽又想起了日前苦脱镇的经历。
难道真的是神秘要派人来杀他?但她又有何种理由要出卖自己?又或是他以自己的行踪作为一件商品卖给别人?能卖给谁呢?闲颂诗?
说起来也很久没有见到闲颂诗了。
自从林威远一事之后,甚至没有他的任何音讯。以闲颂诗的性格、脾气,真的会那么轻易放过自己吗?但若那杀手是闲颂诗雇的……不,他想杀雪恨别已经想的要发疯,绝不会让别人来动手!
想到这里,雪恨别又一阵头疼。
阮浓香问道:“你在想什么?”
雪恨别抬眼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这一路走来,兜兜转转,实在觉得像做梦一样不可思议。”
阮浓香道:“那就当这是做梦,走吧,我们到了。”
说着,女人已跃下车,朝雪恨别伸出手,面上带着如春风般的微笑。
雪恨别又想到了当日——阮浓香去而复回,决意要将他从黑暗里拉出来的时候。
那片雪地里。
那淅簌的白雪。
还有那只向他伸出的手。
雪恨别大笑,然后握上那只手,下了车。
灵谷不愧是灵谷,刚一下去,便见眼前山水秀丽,湖面银光闪闪,碧波荡漾。山下一座小木屋,门前两块地上种着白菜,篱笆外面栽着两棵梨花。
梨花已开了,微风拂过,白花如雨般轻洒下,意境实在美得很。
雪恨别想不到神秘竟然安排的这么周到,望着眼前这番景色,雪恨别甚至想永远住在这里,不再理会世间恩怨。
但……
雪恨别走到门前,看了看地里的白菜,忽然转过头,笑问道:“你们想不想吃炒白菜?”
夜幕降临。
天上的星星如画一样悬在空中,雾色迷蒙,更是为今夜添上几分浪漫。
夜色虽浪漫,但人却很俗气。
一阵带着肉香的烟子慢慢飘到上方。
他们没有吃炒白菜,地里的白菜还好好的长在地里。
他们吃的是烤鸡。
鸡是李拔剑上山抓到的野鸡,李拔剑一身狼狈地抓住鸡的翅膀走回来时,他们三人都同时笑了。那时雪恨别正要弯腰去拔地里的白菜。
若非这只野鸡,他们三人今晚真的还只能吃吃那寡淡无味的白菜。此刻这只鸡正被架在木枝上,外皮已被烤的焦脆,油水一滴一滴顺着滴下,椒盐、辣椒也一并粘在肉上皮上,香味自烤架上流出,他们简直已快要被馋的流口水。
雪恨别和张三在一起时,别的东西没学到,但这烤鸡的技术可谓是学的“登峰造极”。
阮浓香打趣道:“若张大寨主知道你将他烤肉的技术学的这么好,他这个师父可真要高兴死了!”
雪恨别将烤鸡拿起凑近闻了闻,意味深长点了点头,笑道:“不错,真不错。以后要是有空啊,一定得让张兄尝尝!”
说完这句话,他立马又苦下了脸。
——再见?何时才能再见?
——只要闲颂诗一天不死,他迟早都会再对自己下手。只要玄星楼一天不败,天下永远都无宁日。
他希望这个世界没有纷争,没有勾心斗角,他希望这个世界无论人们富裕或是贫穷,无论阶级高低贵贱,人们都精诚团结,和善友爱。
这是他所奢崇的理想国度,也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实现的幻梦。
他只有站起来斗争!
雪恨别将鸡肉分别分给阮浓香与李拔剑二人,自己忽然站起身来,走到田地弯腰去摘白菜。
“雪恨别,我不吃肉。”阮浓香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雪恨别愣了一愣,回头笑道:“你是真不吃肉,还是假不吃肉?”
阮浓香笑了笑,背着手拿着烤鸡,脚步轻盈地走了过去,将那鸡递给雪恨别,道:“我忽然很想吃炒白菜,只不过嘛……我的手艺实在令人难以恭维,不如你做给我吃,怎么样?”
“你,你说什么?”此语实在令雪恨别难以置信,他看着眼前的女人满脸惊讶,转瞬又忽然高兴的笑出来,“你若是不嫌难吃!”
阮浓香道:“我还没尝过你的手艺,没尝过,怎么能说难吃呢?再说了,难道这天底下还有比我做饭更难吃的人?”
忽然间,两个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闲颂诗正坐在后院。
繁星如瀑。
借着夜色,闲颂诗在此小酌两杯。见他气定神闲,悠哉悠哉,脑袋不时摇晃,嘴角微微上扬,似是想起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后院青松依旧。只是春天到来,院落墙角的红杏也开了,可怜今夜无月,否则月光下的红杏,必然又是另一番优美景色。
虽无月光,却有小云。
这几个月里,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陪闲颂诗待在后院。有时候是吟诗作赋,有时候是看他捡松针,更多的是这样坐着陪他喝酒。
闲颂诗虽然喝酒,却从不喝醉。
酒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如生命一般的存在,没了酒,他们会死,对于一部分人来说,是壮胆的工具,但对于闲颂诗,这两者都不是。他既不会把生命寄托在酒上,更不需要用酒来壮怂人胆,他只是用作庆功。
祝小云当然也知道酒对于闲颂诗的意义。
近来他喝酒的次数已越来越多,开心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祝小云虽是他最亲近的人,但此刻她却不知闲颂诗为何而饮?
小云手杵香腮靠在桌上,嘟着嘴闷哼一声,心里似是在为什么烦恼。
闲颂诗笑问道:“小云在想什么?”
祝小云埋怨道:“我想什么你会不知道?你让我陪你在这坐一晚上了,却一句话也不说,我都快要闷死了!”
闲颂诗道:“哦?难道小云没听见我刚才对你说的话?”
祝小云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闲颂诗的鼻子“你你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忽又笑了几声,道:“你今天这么高兴,难道……是赌钱赢了?还是哪家的漂亮姑娘又看上你了?”
闻言,闲颂诗无奈摇头笑了笑,睁开眼看着她,只见小云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眨巴着望着他,双眸灵光闪动,带着几分天真,几分无辜,叹道:“你啊!”
祝小云吐了吐舌头,立刻言归正传,问道:“大哥,你快说说这次究竟是成了什么事?开心成这样?”
闲颂诗展容道:“我们马上就要出头了!再也不用每个月去找神秘那不人不鬼的东西求油心丹的解药,七天之后,我们就是这个江湖举足轻重的一部分!”
祝小云也跟着高兴起来,拍手喊道:“真的?太好了大哥!可是……为什么要等到七天之后?难道……你还没有放弃追杀雪恨别,难道你已经得到了雪恨别的消息,这七天便是要去杀了他?”
闲颂诗笑了笑,“对也不对。明天我们的确要启程去一个地方,至于这件事的详情我先不告诉你,我已经通知了上官他们,明天一早就会出发。”
祝小云咕哝着说道:“你又这么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嘛!我又不会乱说……”
闲颂诗手中杯酒一饮而尽,神秘一笑。
这些日子里,闲颂诗一行东奔西跑。他们当然不是漫无目的的瞎跑,也不是去打家劫舍,正相反,他们反而是去除魔卫道,将江南一带的邪恶势力都清扫干净。
这些当然也不是出自闲颂诗真心,只是为了积累名声而已。要知成名成神、建功立业的方式多种多样,他不能一鸣惊人,自然就只能通过这种最简单、最漫长,却也能最稳固根基的方式去拼搏。
所以这几个月下来,他们已渐渐有了一点名声。
兄弟十人,以闲颂诗为首,祝小云、周开先、刘不得、王洛、迟声、上官惊云、吕当先、马当后、松听。江湖上已为他们取了一个很有正义感的外号,“扬州十义”。
对于这一点,闲颂诗当然很受用。现在走在大街上,但凡提及闲颂诗,尽是保卫一方、扶助弱小的美名,谈论他的那一把大抱合刀耍得如何威风霸气。
而提到闲颂诗,自然也忘不了雪恨别。如今提到雪恨别时,人们大多都只会想起懦弱、倒霉、虚伪,尤其是玄星楼的信徒,他们已将雪恨别看作是死敌。纵然他昔日辉煌传奇犹在,但……再耀眼的星星也总会有它黯淡下去的一刻。
现在再想到雪恨别时,人们忽然只剩下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