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小筑。
明王和齐相跳下马车。一下马车,就看见花袍贵公子李明德手上盘着玉球笑语盈盈地过来。
“你来做什么?”明王皱着眉头,极不待见地问。
李骥恭敬地取出请柬,明晃晃的金边请柬昭示着自己身负邀约。
“明王殿下、齐丞相,”俞宗臣犀利察觉这边尴尬的气氛,左右逢源道,“王姬很在意江北的将来,所以此次还邀请了身在江北附近的商贾和世家大族。李老板作为白玉京的大东家,也是我们很乐意结交的伙伴。明王殿下卖个面子,毕竟江北的事,李老板也出过力。”
“他?出力?”明王感觉是无稽之谈。
李骥理所当然地点头表示,“有高将军为证。略尽薄力,不敢居功。”
“来来,外边热,诸位里边请。”俞宗臣热情地鞠着躬。
孙平拗不过少爷,被生拉硬拽推上了车。
临江小筑的宴席已经开始。门外迎宾的俞宗臣见宾客到齐,方要转身往厅里走,就见一辆朴素的马车在身后停下来。
俞宗臣奇怪是哪位宾客,脚步亦停了下来。
“少爷,我们回去吧。既然凑齐了钱,晚一点和早一点没什么不同。”
“不一样,我不稀罕姓俞的假惺惺宽限出的那两个时辰。”祝筠异乎寻常的坚定。
“少爷,我们这样堂而皇之进去不好。会拂了王姬的面子”
“我们是去献宝,就要凑着人多。下车啦。”
孙平不想挪动。
“你若实在不愿意去,我替你去。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总要有个交待。”
祝筠说着便跳下马车。
“等等我,少爷。”孙平担心少爷羊入虎口,猛地起身,不小心铮开了背后的伤,撕拉的疼。
孙平倚着祝筠颤巍巍地走下马车,抬头就见俞宗臣背着手冷眼打量他。
“我……我想见王姬。”孙平胆怯。
“你不老老实实躺在别苑养伤,跑过来作死吗?”
祝筠寻声看向门口杵着的那个人。
是门神!
祝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同为少君,谁也不比谁高贵。俞少君做事留点情面,来日笑脸相见不好吗?”
“你是谁?敢这样同我讲话。”
“少爷,俞少君没别的意思,他也是为我着想。”孙平扯着祝筠的袖子小声道。
俞宗臣耳朵灵,听见这一声“少爷”,忽然想起那日梧桐别苑,和高照一起闯进来哭的很伤心的少年,好像是高照的管家。
俞宗臣东奔西走见过很多人,深知像高照这种人,有求于人的时候装一装孙子,言行举止都客气的紧;一旦事情尘埃落定,大爷依旧是大爷。
他不想惹高照,所以不敢拿祝筠怎么着。只能对孙平道,“孙少君请回吧,我可以当你没来过。若闹大让王姬知道,我不会为你求情。”
口蜜腹剑。祝筠心里暗骂。
“不需俞少君求情。”祝筠道,“只劳请俞少君转告王姬,祝筠携孙平求见王姬,有宝物献上。”
“今日王姬宴请两国贵族世家,孙平你若还懂点事,就带着你的少爷快些离开。惹恼了王姬,别说一只手,就算把命陪进去也不够。”
“少爷,我们先回吧……”
祝筠是倔劲儿上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隔着门就大喊,“王姬——”
这一声把俞宗臣惊出一身汗,跨上前就捂住祝筠的嘴。祝筠是真的恼急了这尊门神,昂一口就咬住了俞宗臣的手。
“你属狗的吗!”俞宗臣抽回手,气得发抖。
“走。”祝筠拉起孙平就往门里冲。
“来人,拦住!”俞宗臣怒喝。
门里门外顿时就有十几个人拿着家伙围上来。
孙平实在担心棍棒无眼,会伤到少爷,一咬牙,掏出少君玉牌,喝到,“闪开!”
小厮们头一遭遇到两个少君起争执。一边是王姬意志的执行者,一边是见玉牌如见王姬。小厮们为难,只能站在原地不敢动。
“王姬一日不下令,我就还是一日的少君。王姬设宴,我身为少君,替王姬分忧,有何不妥!”孙平虽然说得很硬气,但着实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赫连王姬这边喝上一轮酒,又让姗姗来迟地高照多饮了三杯。江北的话题刚开了个头,就看见映在门上杂乱的影子。
“外面在做什么?”赫连依问。
婢子附耳道,“孙少君来了,还带着个外人,说是有宝物献上。俞少君正拦着。”
“外人?是孙平说的那个少爷吧。”赫连依觉得孙平在外事上有分寸,便道,“让宗臣带他们进来吧。”
俞宗臣跟随王姬的日子在诸少君里是最长的,但他依然琢磨不明白王姬的心思。譬如现在,他就摸不透王姬对这位新上位的孙少君是什么态度。孙平负伤走起路来慢腾腾的,但旁边那位管家少爷又是怎么回事,为何看着迈起步子也很吃力。
夏末仍是闷热,临江小筑建有厚墙隔热,窗户有木板挡住。高低错落的吊篮围墙摆放一圈,篮子里盛放着消暑的冰块。红烛架子围了两圈,烛火将中厅硬照得通明。
三人进入大厅,外门洞开,刺眼的光芒照进来,立即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高照见到祝筠,颇为意外。
俞宗臣行过礼,站到了王姬身后。孙平一直跪着,祝筠也陪着。李骥看着跪下的两人,觉得颇为眼熟。
“孙少君,不介绍一下你带来的人吗?”赫连依问。
“回王姬,是、是我之前的少爷。”孙平谨小慎微地答到。
李骥想起来了,这个是之前送给王姬的那个人。啧,这么争气,都混上少君的位置了。
“小公子怎么称呼?”王姬看向旁边。
“祝筠。”
李骥听着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说过。
祝筠双手举起木盒,恭恭敬敬道,“今日幸得夜明珠一枚,敬献王姬。”
“哦?”王姬绯红的唇角微微翘起。
“请王姬熄烛。”
王姬招手,有侍从将烛火次第熄灭,中厅暗淡如夜。
祝筠缓缓打开木盒,便有拦不住的光从匣子溢出来,瞬间驱逐昏暗。木盒的底座很浅,夜明珠几乎全部裸露出来。祝筠托着,宛如托着天河边皎洁的月亮。
高照支起手臂拄着脑袋,打量祝筠。忽然觉得祝筠就似九重天上的兔子精,把嫦娥的月亮给偷下凡间。
满座的赞叹称许声沸腾起来。那些喜爱珠宝贵族甚至觉得今生得幸见此明珠,死而无憾。
“哇,哇,哇,夜明珠,皇姐,是真的夜明珠,好大一颗!”燕国三皇子恨不得扑上去摸一摸。
燕国大公主看着那颗明珠,亦是歆慕向往。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齐时衡摇着扇子,吟了一句前人的诗。
李骥被安排坐在明王的身后。碍于明王视金钱如粪土,李骥表现的很收敛,也就垂涎三尺,眼珠快要掉出来。
孙平是所有人中最震惊的。少爷只告诉他得了价值万金的宝物,却不知是夜明珠这样的无价之宝。若早知道,他肯定不依少爷用宝珠换自己安康。孙平看着少爷,泪水不由积满了眼眶。
王姬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俞宗臣此刻清晰地看到王姬容颜露出的欣然。
赫连依拍了拍手,烛火依次亮起来。
夜明珠收敛了光芒,安静的卧在木盒里。
“这颗明珠价比和氏玉,你真舍得与我?”王姬笑问。
“再多的钱财都换不来骨肉再生,求王姬放过孙平。”祝筠道。
“可以。我一向说到做到。账既已补上,事情就到此为止。”
俞宗臣接过夜明珠,呈给王姬。
“谢王姬。”祝筠叩首,孙平亦叩首。
赫连依抚摸着夜明珠,“明珠无价。我不想亏了小祝公子,许你一个愿望。任何事,我都满足你。”
“真的吗?”祝筠瞪大了明亮的双眸。
四座皆惊——王姬的许诺,不亚于君王赐予的一道空白的圣旨。
“只一个愿望,你可想好了。”
祝筠郑重抱拳道:“请王姬善待孙平。”
“少爷……”孙平积攒的泪水哗啦淌了出来。
高照瞧着这对几经磨难的主仆守得云开,甚是欣慰。
“孙平已经是少君了,只要他不做出格之事,我自会善待他,也能不计前嫌地重用他。”王姬放下明珠,“难为你这么在意他。允你换一个愿望。”
“我……”
祝筠想了想,忽然觉得现在已经很圆满了。自己很满足,想不出再许个什么愿望。
赫连依笑了笑,“无妨,日后你若想到了,再告诉我便是。”
“嗯,谢谢王姬。”祝筠笑起来,如和煦的暖阳。
赫连依一瞬间有些恍惚。堂下仿佛是故人归来,对着她笑。
“元郎——”王姬失声。
俞宗臣离的近,立刻喊醒王姬,又环视中厅,好在客人的精力大多集中在祝筠的好运上。
但大多并不是全部。王姬的失神,高照看得一清二楚。
王姬的声音温婉柔和许多,“小祝有胆量、重情义,是否愿意我回幽州?我手上的资源任由你大展才华。”
孙平惊出一身汗。王姬从未盛情邀请过任何男人,除非那人与大公子有相似之处。王姬喜怒无常,府上规矩上千,孙平不能眼看少爷再入虎穴。
“王姬……”孙平抹干眼泪。
这一声“王姬”还未出口,高照就已经豁得站起来。
“谢王姬美意。祝筠是我的人。”
祝筠的耳朵叮地竖了起来。
李骥猛地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白玉京里我送给高将军的那个小郎倌吗?”
“嗯?”明王皱眉。
李骥是个相当有眼色的,当即凑到明王耳畔补充道:
“本来高将军极不情愿收下。原以为他会随便找个借口把人打发了。没想到竟然贴身带着,还这么护犊子。啧啧,贵为战神也跳不出红尘啊!”
明王脸色顿时沉了。
李骥没有注意到,兀自说着,“唉殿下,你看这小郎倌的眼睛,像不像无常的钩子——专勾人魂儿。”
王姬靠上椅背,“有意思。小祝公子何时同将军扯上关系。”
“祝筠已经答应做我的管家。”宴会人多,高照不想提白玉京的事伤了祝筠的自尊。
百十只眼睛盯着,王姬不想平添非议,“我听孙平提过小祝是奴籍。既然身契在将军手上,今日我做个主,替他赎了身。”
“民籍还是奴籍,我高照并不在意。都是一张桌子上吃饭,不分高低贵贱。身契不身契的,我高照更不看重。留在身边的人自是愿意跟着我的;想走的话,身契随时奉还。”
“小祝,你的意思呢,随我回幽州还是继续留在高将军身边?”王姬看着祝筠。
“我……”祝筠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如果去幽州,是不是就能一直和孙平在一起,祝筠琢磨着。
孙平离自己很近,祝筠清楚感觉到他在偷偷扯自己的衣角。可祝筠实在分辨不清,他是想让自己答应王姬还是拒绝啊!
祝筠又转头看将军。将军目光深邃。他在注视自己。注视得自己心砰砰跳。将军刚正耿直,突然发声应有原由吧。这样一想,祝筠心里就有了答案——
“我想跟着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