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们今天去清河的……那个老板的店里啦？”
黄清的头像从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出来。画面有些模糊，还时不时地晃动。她走到墙边，按下开关，打开客厅里的灯，把原本显得十分昏暗的房间照亮，随即坐到自己身后的沙发上。
“是啊，妈，”岳锋也打开摆放在紧挨着墙壁的书桌的角落上的台灯，把自己身前的一片空间照亮，随即把自己手中的手机平放到桌面上，“我们今天去的是清河的一个卡牌店老板的店。清河有好几家卡牌店。”
半躺在靠近房门一侧的床上的曾普信慵懒地抬起头，把略微有些迷糊的视线和表情投向岳锋的背影。看过岳锋一眼之后，他便高声打哈欠，高抬起左臂，把空着的左手往上方挥舞两下，一脚把床上已经被掀开一半的被子踢开，随即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手中的游戏机上。此时此刻，他手中的游戏机上显示出的画面，是他正在玩的游戏中的一段过场动画。
“哦……哦……”
黄清连续点头，抬起手，连续揉自己的脑袋，露出一副刚刚想起某些事的样子。她刚刚想起，儿子曾经不止一次地和她说过他所了解到的清河、烈城这两座城市的卡牌游戏玩家圈子的概况。只不过，对于这些事，她多半都记不住，听过之后就会忘掉大半。
“是这样啊……那么，你们玩得愉快吗？没和那里的人闹矛盾吧？”
“哎呀，没有，没有！”
岳锋当即露出简单而纯粹的笑容，连续向屏幕挥手。
“您老人家就放心吧！我肯定不可能和这儿的玩家闹矛盾的！逍遥独醉老板是个很豪爽、很热情的人！我们大家今天几乎一直都在和他以及他的那些朋友们打牌呢！我们基本都是有胜有负！都玩得很高兴！”
“哦……哦！那再好不过！”
黄清当即露出满意的表情，嘴角上翘，对着手机屏幕连连点头。不过，即便如此，她的脸上还是露出一丝难以完全掩盖住的倦意。分布在她的两侧鬓角上的丝丝白发也从略微有些模糊和不稳的画面上显示出来。
“你们明天去参赛，对吗？一定要好好玩啊！千万别出什么事，别和其他人闹矛盾啊！”
“那是当然的！我们大家都会尽力而为！”
岳锋再次连续点头，随即把脑袋凑近手机屏幕，低下头，露出认真的表情。
“对了，我爸今天怎么样？情况还稳定吗？有没有再发病？”
黄清瞬间收起脸上的笑容，整个人像是瞬间萎缩一般，全身上下显露出的疲惫感变得更加明显。
“嗯……今天还是挺好的。没有发病。你爸已经睡着了。我待会儿也去睡。”
“好的，妈。晚安。”
手机上方显示出的视频画面瞬间消失。
岳锋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手机装进自己的裤兜里，走向靠近窗户的那一张床。他准备睡的那一张还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没有任何变化。他抬起手掌，在覆盖在床上面的杯子上面连拍两下，随即转过身，把窗帘拉开一道足以看清和他的身材宽度差不多的景物的缝隙，看向窗外的夜景。
一栋高耸入云的大楼遮挡住窗外将近一半的空间。此时此刻，整栋办公楼里有超过一半的房间里面亮着灯。楼层越高，亮着灯的房间数量就越多。某几扇窗户里面隐约能够看到许多分别坐在大小相等、满满当当的隔间里忙忙碌碌的身影，还能够看到一些坐在长桌周围或者站成整齐的队列的身影。未被办公楼遮挡住的那一半空间所显示出的，是灯火通明的夜幕。连成片的灯光将夜幕之下的大地映照得明如白昼。视线范围最远处的十字路口亮起刺眼的红灯，排队等候通行的车辆从路口之前一直延伸到高大的办公楼前方的地下停车场的入口之前。车辆的尾灯同样排列成整整齐齐的队列，显得井然有序。
“嗡——嗡——”裤兜里的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岳锋露出有些不耐烦的表情，把手机从裤兜里抽出来。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又是一个全新的陌生号码。他用力按下“拒绝通话”按钮，把电话强行挂掉。
“嗡——嗡——”
几次眨眼之间，手机再次振动起来。屏幕上再次显示出一个不一样的陌生号码。
“他妈的！没完没了，是不是？”
岳锋怒骂一句，直接将自己的手机扔向铺在床上的被子。手机直接摔进绵软的被子里，发出一声微弱的闷响。
“老板，你为啥不把给你打电话的号码屏蔽掉？”
曾普信刚好打完一局游戏，放下自己手中的游戏机，转过身，从已经乱成一团糟的床铺上面坐起来。
“他是换不同号码打的，”岳锋没有回头，继续注视窗外的夜景，“我屏蔽掉一个，他就换另外一个。这一整天，他已经连续换过好几个不同的号码。”
“啊？”曾普信瞬间睁大眼睛，张大嘴巴，“那……他这样做，已经算是恶意骚扰了吧？”
岳锋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一声闷哼，双手掐腰，把目光转向另外一侧。位于办公楼的另外一侧的，不是马路，而是一条河流。相对于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与车行道，河流两岸的灯光明显要黯淡得多，两岸也几乎看不到几个行人。从远方眺望，只能借着微弱的光芒隐约看到轻轻流淌的河水。
“老板，你如果实在没法处理这事……要不然，先关机？”
曾普信从床铺上站起来，伸出手指，指向岳锋床上的被子正中央的塌陷处。
“你让我怎么关机？”岳锋仍然有些不耐烦，转向曾普信，用力挥舞双臂，“我爸还在生病！我需要和我妈随时保持联系！还有，店里的玩家也有可能随时会找我！”
曾普信露出一副自讨没趣的表情，双手一摊，坐回到床铺上。
“嗡——嗡——”被绵软的被子包裹住的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岳锋直接走到书桌前方，一把抓起自己披在椅子背上的外套，把外套重新披上。他先把手伸出外套口袋里，确认自己的那一张门卡在外套口袋里，随即抓起正在不停地振动的手机，大踏步地走出房间。
走廊里空无一人。所有处于视线范围之内的房间全都房门紧闭，甚至没有哪一个房间里面传出大到能够让房门之外的人听清的声音。无论是走廊尽头的窗户，还是位于另外一个方向的电梯间，都没有传出半点声音。
岳锋大踏步地走向窗前，深吸一口气，一拳打在自己面前的窗框上，随即按下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按钮，接通电话。
“喂？”
“哎呀？”
“薄名”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来。他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意外，但带给岳锋的主要感觉仍然是生硬的、包含令他人难以完全理解的恨意的。
“原来你敢接我的电话啊？”
“你到底想怎样？”
岳锋骤然提高嗓音，却还是尽可能地把音量控制到不会让房间里面的人听到的程度。他伸出空着的左手，紧紧握住自己面前的窗框。
“哼！”
“薄名”发出一声冷哼。一同响起的，还有一种一时难以分辨到底是什么声音的杂音。仅仅从说话的语气和声调上面判断的话，此时此刻的他，几乎和在畅游居里差点情绪失控的人判若两人。
“我想怎样？你这个大老板，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我没时间和你猜谜语！”岳锋不耐烦地说，“我有正事做！我和你不一样！”
“呵呵！”
“薄名”又发出两声干笑。在岳锋的耳中，这种笑声简直比哭声、呻吟声或者咆哮声还要难听得多。
“你的正事是什么？骗人吗？”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骗人？”
岳锋毫不相让，语气又冷又硬，脸庞上浮现出令人生畏的表情，握住窗框的左手开始微微颤抖。
“有本事，你就应该把证据拿出来！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本事？”
“你还敢说别人‘下三滥’？”
“薄名”再次变得气愤，整个人几乎又变得像是恨不得立刻从岳锋的手机屏幕里面钻出来一般。
“我说什么话还需要经过你批准？”
岳锋的语气再次变冷，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再说一遍，你有本事，就把证据拿出来！如果你拿不出证据，我手中可是有你恶意骚扰我的证据！”
“呵呵。”
另外一个声音突然从手机的另一端传出来。
岳锋骤然一愣，整个身体都轻微地颤抖一下。这个声音沙哑而阴郁，还让他感到有些熟悉。但是，他又无法立刻想起，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只能听出，这个人是一个和他年龄相差不大的男人。
“你又是谁？”
“呵呵。”
声音沙哑的男人再次发出一声冷笑。他的笑声更加难听，几乎像是身患重疾的病人费尽全力才能够勉强发出来的声音。
“岳大老板，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岳锋后退两步，倚靠到自己身后的墙壁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抬起手掌，抚摸自己的胸口，尽可能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为什么会记得你？”
手机的另外一端没有传来声音。
“你到底是谁？不说，你就给我滚蛋！少来烦我！”岳锋再次提高嗓音。
“呵呵。”
声音沙哑的男人再次干笑两声。
“岳大老板，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吗？你真的敢说，没有一个人因为你而受害吗？”
“你真的以为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吗？”
“薄名”的声音也从手机的另外一端响起来。他似乎特别急于说话，着急到根本来不及等自己身边的人把其他要说的话全部说完。随后，手机的另外一端传来一连串令人一时难以分辨的沉闷声音。
“我最后重复一遍！”
岳锋再次提高嗓音，右手紧紧地握住手机，左手握拳，整个人几乎是在低吼。
“我完全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说的任何事，都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再敢骚扰我，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一个人影突然从电梯间的方向走出来。那是一个青年女人。她化着浓妆，身上披着一件又厚又重的、几乎能够遮盖住整个身躯的外套。她刚好听见岳锋的声音，被吓得差点站立不稳，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扶住自己身边的墙壁。站稳身躯之后，她才连续喘气，随即转过身，向走廊另外一端的一扇房门走去。
“呵呵。”
声音沙哑的男人再次发出刺耳的冷笑，随即直接挂掉电话。
岳锋再次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松开自己紧握着的左手，整个人像是突然失去一部分力气一般。
岳锋一步一步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直接走进厕所里，用冷水洗脸。洗完两遍脸之后，他用毛巾把自己脸上、头上的水珠全部擦干净，走回到书桌前方。
“嗯……老板，没事吧？”
一直在玩游戏的曾普信再次放下自己手中的游戏机，抬起头，盯住岳锋的身影。
“没事。”岳锋没有回头，直接向后方摆手，示意曾普信不要多问。
曾普信没有再多说什么，重新躺好，转过身，用游戏机的屏幕对准自己的床铺上方的床头灯。
“叮！”
清脆的响声从手机中发出来。
岳锋再次抽出手机。这一次，他露出笑容，整个人瞬间放松很多。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是邹诗韵发来的消息：
岳锋哥，你们今天玩得怎么样啊？你们是明天去比赛吗？
岳锋坐回到椅子上，回复消息：
对啊。比赛是在明天。严格来说，我不完全是去玩。更多时候，我是在和清河这边的老板交流。你怎么样？还没睡吗？
几次眨眼之间，邹诗韵便回复：
我待会儿要做一场直播呢。公司安排的。这场直播应该会做到很晚。做完之后，我才能休息呢。
岳锋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迅速地回复：
什么？你们公司又安排你在晚上做这么长时间的直播？还是在楼上的房子里面吗？
发送完消息之后，他再次发出另外一条消息：
上次的事，你们公司还是不出面？就算不帮你解决，难道也不能在别的方面适当地照顾你吗？
这一次，经过一段时间之后，邹诗韵的话才从屏幕上显示出来：
岳锋哥，我只是一个小主播……公司真的不会在这方面管我的……负责我的人没嫌我给公司添麻烦，就已经是万幸……
岳锋转过头，轻轻地叹一口气，用双手捧起手机，不紧不慢地回复：
好吧。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没人爱你，首先，要学会爱自己。
几次眨眼之间，邹诗韵的回复和一个笑脸一同从屏幕上显示出来：
是的。我知道。岳锋哥，你今天怎么样？累不累啊？
岳锋轻笑一声，两根手指迅速地敲击屏幕，写出一行字：
没事的。我不累。我待会儿就休息。加油。
很快，邹诗韵的回复再次和两个连在一起的表情符号一同弹出来：
嗯嗯。你也要加油啊。
曾普信关掉自己手中的游戏机，抬起手掌，揉自己的眼睛，打出一个大大的呵欠，随即抬起头，看向岳锋的侧脸。看清岳锋脸上的表情之后，他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再次用手背揉自己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