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棺材山，棺材山在世州东北角，大概……这个位置。”
赫连贺爪子点点地图上一个位置。
“距离最近的筑州金水门在这里，和棺材山也就半个月的路程，半个月你有把握炼好吗？”
“我现在就算说不行恐怕也不可以。”
雷彻下半身板板正正坐在岚岐店里那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椅子上，上半身却因为完全提不起来的精神彻底垮掉，沉重的埋在地图里——也可能是他把所有的精力全都用来头脑风暴的缘故。
天色不早，上山得一个时辰，山上野兽很多，倒也不是怕打不过，主要是担心苏一桃和赫连贺杀一路，留下什么证据被山民有机会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虽然赫连贺一再强调他有那个能力让尸体消失，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仨商量了一下，干脆省下一笔伙食费直接在岚岐的店里凑合一晚上算了，顺点整理一下目前的情报。
岚岐似乎只是对雷彻的事情感兴趣，且取他的红水也没有强制的意思，那么她应该对雷彻没有威胁，况且，他们现在讨论的东西事关常识，义务教育漏网之鱼雷彻的补习，她也没什么听的必要。
至于赫连贺，一个和妖怪无关的，在人类世界生活的半妖，对人类世界没兴趣的岚岐大概也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兴趣。
……至于蓝风……饿一晚上应该没什么事吧？
他们三个默契的仿佛刚刚发过同年同日死的毒誓，谁都没提起孤苦无依的蓝风。
岚岐拿来一幅地图，由赫连贺告诉他们这些没常识的人简单的地理常识，苏一桃在地图上找了半天他们村仍然无果，又对这种“我们是谁我们在哪我们要去干什么”的讨论完全没有兴趣，干脆去闻那些味道稀奇古怪的药材去了；药铺关门以后掌柜的岚岐也只是窝在柜台下凑合过夜，妖怪没有床铺的意识，在仆人离去后她就呆在柜台里，说是为了查账本，实际上眼睛就没离开过赫连贺和雷彻那边。
雷彻决定不管她，现在自己就像在大街上裸奔，干什么都是在暴露个人隐私，那就干脆什么都不管，该干啥干啥——反正岚岐现在也不会把他弄死。
“首先整理一下我们目前的情况，妖怪嘛，我已经没有精力顾及了，炼药是首位的，这关乎我的性命，赫连贺的事能不能办完，还有苏一桃的工钱，咱们都不想就这么完蛋。炼药炉已经基本报废，不过咱们可以从岚岐那里拿——借，是借，各种炼药的器皿也在红水里泡废了，还是要找岚岐拿——借，人手够不够？人手要是在不够我们再找——”
“喂喂。”
岚岐收起了笑容，一双绿森森的眼睛穿透黑暗盯过来，他们仨都打了个哆嗦。
“……这个实在不行就只能加班加点了，至于炼药的技术我脑子里还是记住一点的，但是从来没实践过，估计要多试几次。”
“这个我也懂一点，可以帮你打个下手。”
“你还懂这个？”雷彻讶异的看向举手的赫连贺。
他那一双黄澄澄的眸子也在黑夜里发着诡异的光让雷彻想起一个叫做灯泡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让人有种要是还在柜台那里盘着的岚岐再过来，他们今天就不需要灯的错觉。
“以前在药师手底下打过工。”
“你怎么什么都干。”
“中门克扣我工钱，我总得做点什么才能活吧？倒卖情报干杂活什么的都做过，只要你能想起来的我多少都会一点。”
因为命太苦所以什么都得会吗？雷彻想，他忽然反应过来，扭头问大灯泡赫连贺:
“慢着，你还倒卖过情报？”
“哼，我老是在这些地方逛，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就是不知道金水门的事情。”
赫连贺表情显得很厌恶，他似乎很讨厌自己出身的金水门，也是，毕竟他在中门，受金水门迫害的部门。
“那京城和其他门派的都知道吗？”
“多少知道一些，你想知道什么？”
“最近的局势，小消息我知道一些，但是大局就不太清楚了，我一直在那个大缸里，从未出过——你最好全给我讲一遍。”
“简单，先从当今皇帝说起，他们十几年前上任，在那之前，皇宫就整整封闭了半个月，这期间据说无论什么人路过都是杀无赦的，等再开启宫门，第一任皇帝凭空消失，第二任皇帝就莫名其妙的登基了。”
其他雷彻都能理解，甚至凭空消失他也能理解，无非就是被物理意义的消灭了，但是为什么是……
“他们？”
听到他们在讲有趣的事情，本来兴趣缺缺的岚岐和苏一桃都凑过来了，岚岐半个身子横跨柜台和药铺中央的小桌，三个妖或者半妖的大灯泡眼睛把他的眼睛刺的相当难受。
赫连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一对姐弟。”
“哈？”
来自赫连贺。
“人类不都是只有一个能称帝吗？”
来自苏一桃，这种常识性问题连苏一桃都懂，看来女帝，双皇登基对于这个世界也是极其罕见的情况。
“而且君王不都是男的嘛？”
雷彻问道。
赫连贺露出玩味的笑容。
“对，这才奇了怪呢，明明君王只能有一个，他们两个却都自称是下一任皇帝，而且两个人都还没分家，据说现在的……男的那个皇上，就是之前的十六皇子谷珩，主要在京城活动，而那个女的皇帝，则经常在京城以外的地方走动……据说是在到处走访调查。”
“走访调查？”
“鬼知道呢，八成是想清扫一下势力，比较她父亲在的时候，国内乱的要死，为了与父亲的派别对抗就开始树立自己的派系，除了原来就忠于皇室的柳山门……他们玩暗杀的，还有一个柯山药门，专门给皇室治病的，他们是女皇那边的，其他都是比较中立的门派。”
“金水门呢？”
“虽然没有完全介入此事的打算，但是掺一脚的心情还是有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具体的动向。”
“这就说得通了，赤宫为了维持地位，找鸩门要必须的药，金水门一半是因为自己该有的药没了，一半是想搅混水，于是袭击了鸩门，还有其他门派也想要在这场纷争中提升自己的实力，还有一个山大王也想薅一把我的血……”
“等等，也就是说，咱们实际上是……三……四个人，要炼现在这几大门派的药！？”
经过了漫长的反射期，苏一桃终于从赫连贺简洁明了的解释中找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瞪大了眼睛望着忧愁的两个同伴。
“就靠四个人吗！？”
“也不是不行，就是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得做好不炼药就会死，炼多了也会死的准备。”
赫连贺和雷彻一人一个肩膀，拍了拍她，露出了忽悠的奸笑。
“但是担心个锤子，你想想咱们都是谁啊，都是玩命才活过来的，这种小问题——”
“——都不叫事，只要我们往死里干，只要没过劳死，我们就活下来的希望！”
赫连贺和雷彻用不正常的眼神看着苏一桃，足以让她完全忘掉这发言里不对劲的地方，热泪盈眶的看着他们。
“真的吗？我也觉得我们可以诶，大家加油就好了嘛。”
赫连贺和雷彻陪着苏一桃干笑，两个人同时向岚岐看去，眼中泛起泪光。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岚岐看着这几个年纪尚小的少年，一时无语凝噎。
“咳、不帮你们的话我也会很麻烦，蜀祝毕竟……可能还没问个前因后果就怪到我头上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的事情我不会多管，药什么的尽管拿，别影响我生意就行。”
好顺利！好可疑！好刻意！但是雷彻有闲功夫管吗？没有！
他终于能多活半年了！好耶！
“诶好嘞苏一桃可劲搬！”
“收到！”
“都说了别影响我生意！”
岚岐暴起，阻止了正摩拳擦掌准备洗劫药铺的苏一桃和正在指挥苏一桃对药铺进行洗劫的赫连贺，又悠悠坐下——真是的，多少年没这么麻烦，人可真是容易蹬鼻子上脸，还不如现在打一架来的爽快……
岚岐正揉脑袋后悔刚刚说出去的话，却看见雷彻走到她面前，这个有着一头紫黑色长发的少年面色严肃，似乎是他们中唯一一个不太泼皮的。岚岐也观察过，他想的永远比做的多，看上去不起眼，眼神里却有聪明劲。
啧啧，鸩门的鸩子啊……
看来是要问很重要的事情。
“岚岐掌柜的，鸩门来这里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她托着下巴想了想。
“十五年以前。”
十五年……那自己出生于这里的可能性就相当小了。
记忆模糊不清，他想不起来，想不起来自己之前的经历，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是那个人所生。
“那时候就开始给蜀祝提供红水了吗？”
“并不是，她偶然有一日来找我叙旧，我把这事讲给她听，她就去找鸩门了，回来以后就让我帮她运鸩门给的红水，到现在已经运了五年，每月一次。”
这么说蜀祝应该是早就知道鸩门的事情，甚至了解的更深入……呜呼，很厉害的女人。
也就是说，鸩门过去也尝试过这种事情，但是为什么成功的只有他呢？
话说……为什么我知道我叫雷彻呢？
为什么？
即使去找记忆，即使知道那些记忆的名字以及来历，自己的过去也是空白一片，雷彻当初说我是雷悟的儿子，这是真的吗？就凭那个家谱？明明这个地方有五十多号人，为何偏偏说雷悟是我的父亲？
雷彻把赫连贺叫过来，又问了他一遍。
赫连贺一脸的不可思议:“因为你叫雷彻他叫雷悟啊，彻悟啊？”
“……这是个理由？”
“难道不能是吗？你也叫雷彻，他叫雷悟，刚刚好能组成一个词，天底下哪有这种巧合，你们分明唔唔唔唔——”
雷彻面无表情的捂死了赫连贺的口鼻，不顾对方死命挣扎，扭头微笑着询问岚岐:“岚岐掌柜，我对蜀祝大人有点好奇，能否介绍一下？”
人类的友情其实和妖怪差不多嘛，都是靠打架来维系友情，好几次都是这样，蜀祝差点就这么把自己勒死了。
啊……蜀祝。
赫连贺瞬间就不动了，他在好奇，那双黄灿灿的眼睛盯着思考的岚岐，雷彻有些起疑，但是也并没有管他。
“她挺暴力的，但是也很有头脑，比起其他妖怪以打架为主，她似乎渴望的有所不同。”
“哦？”
“要说强，这家伙其实最开始也没那么强，我比她大一点，才有了那个实力做了这个山头的主人，而她那时候其实才刚刚满千岁，当初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左前锋，却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内杀掉了三个山头的大王，这之前还因为重伤失踪过一段时间，回来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要说她真的想成就什么，想飞升啊什么的，她也没那个欲望，甚至有时候喝酒还和我嘲笑那些死脑筋的修士，告诉我她不乐意做万年妖，我也弄不明白她想干什么……但是目前来讲我觉得她想占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山头。”
岚岐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推论毫无质疑。
“感觉上是个很洒脱的妖怪呢。”
“但是她也有相当的原则……她是一点都不想和人类有关系的，不像我会来人类的城市居住，这家伙宁愿在深山老林里淋倾盆大雨都不愿意躲在人类建造的房子里，找她的话来说‘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为什么要有关系’她倒是挺死脑筋的。”
“但是她这种性格……”
“没错，如果遇到什么情况原则也可以退一步，她就是这种性格。”
岚岐叹了口气:“但是妖怪里面就属她还算正常，其他要么是天天想抢人类回去当媳妇的变态，要么是顿顿都得是人肉的怪人，我还是小妖怪的时候就发誓，要是有一天我真的能活过第一个千年，我就离妖怪离得越远越好。”
对比产生美，雷彻突然觉得至少还会讲道理并且告诉他们一声“我要过来搞事了请不要不识抬举哦亲”的其他门派的形象突然间美好了起来。
“照我说，人类其实也没什么好东西。”
“我同意。”
赫连贺撇撇嘴，让人意外的是苏一桃也猛点头表示赞同。
“妖怪至少打一架就过去了，人可不一样，我当乞丐以前身上可是还有点钱的，本来是准备去打工，结果被拐到深山老林里，还给下了药，最后我用那点铜钱买通了守着的人才逃出来，衣服脏了后就没人愿意让我帮工了，没办法才只能流浪的。”
苏一桃认认真真讲着她的社会经验，殊不知她现在也踏入了一个工作后才会有的画饼陷阱里。
“说是妖怪喝人血吃人肉，那群家伙呢？动不动拿人身上的东西做药引子，我以前犯事被关进大牢的时候，差点就被抓去黑市里的商品了，人类这边强娶的事情还少吗？更有甚者还大白天袭击妇人呢，买卖人口更是少不得。”
话说回来，就连自己也是强行被塞了好几个人的记忆，被当成什么工具来使用的吧？
是这样的话，那个男人是不是自己的父亲，重要吗？
他大概也没把自己当儿子看待过吧。
这些人的记忆里，有一些让他相当不适的东西，每每想起心底都发痛，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他们所说的难过，而自己只有身体上的表现，本身其实没有任何感觉。
他缺失了太多东西，尤其是人类应该有的，他偏偏什么都没有，一个所谓完美的造物，却缺了什么，这不就是对锻造者的莫大讽刺吗？
他却咧开一个畅快的笑。
人也有地狱，想到那个所谓的父亲，那个用尽一生打造了一个完美人的家伙发现自己造出来的东西完全是个残次品，也是相当的有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