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事故?自杀?他杀?
“1219坠车事件专案组”聚在刑侦大队会议室,希望能从几天的排查中捋出一些头绪。
阳波在黑板中间自上而下画了一条分界线,把黑板分成左中右三列,在每一列分别写上“事故”“自 杀”和“他杀”。
“事故说”显而易见难以成立,理由是那地方既不是交通要道,也不是“狮峰晚照”的最佳观测点,平白无故独自一人开车去那地方有违情理。而随着死者“吸毒”的可能性基本被排除,因此,当地交警部门作出的“事故说”,一下子就被否定了。
作为自 杀的可能,大家集中谈了以下一些似乎有价值的情况:
据公司员工反映,一年以来,巩明多次在员工大会上告诫大家,神通家大业大了,更加要谦虚谨慎,要懂政 治,一切跟着政策走。巩明还叫人撤下了原来挂在公司走廊过道中一些市县领导的题字和来公司视察的照片。过去这些领导留下的墨宝和身影,常常被公司作为激励员工的话题,成为公司发展业务的金字招牌。而现在这些领导,有好几人已经很久没在报纸电视上露面了。
也有员工偷偷告诉罗志军,她最近经过大巩总的办公室,不经意听到巩总在训斥小巩总,好像骂他不懂政 治,叫他别再像以前那样有事没事老往政府衙门跑。
有一家叫富邦物流的老板说,神通的本事就是上面有人,过去上面常常“照”着他们,也就是给他们说话打招呼。现在上头都不好出面说话了,神通估计也神不起来了。他还神秘兮兮地告诉走访的刑警,说是前一阵子上面也因招投标的事情来查过神通物流。
还有一家叫信陵物流的小公司,老板跟巩明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原来也在巩明手下打工,后来独立出来,靠接神通的订单做起生意来。他说其实神通的法人是巩明他老婆,实权在握,巩明表明风光,其实公司的事情还是老婆说了算。刘娟娟常常训斥巩辉,巩明只能忍气吞声打圆场。他反映,巩明的父亲和岳父当年一块在部队呆过,巩明的父亲在当地是个县领导,可以呼风唤雨。他岳父就更厉害了,是商郡市的副市长。据说他岳父和父亲在港都市也有很多熟人。巩明靠着长辈的关系,一直混得不错。他父亲去年退居二线了,但看他脸色的人还多的是。另外,最近家里传来消息,说不知是什么问题,他岳父被查了。
听到这里,阳波似乎弄明白了那天刘娟娟谈到烦恼时表情出现的微妙变化。
“正常人的自 杀,大概有几种原因,对烦恼无法排解,对危机产生恐惧,或者对生活失去信心,还有对现 实感到绝望。巩明自 杀到底与以上哪一种情况相对应呢?”阳波对“自 杀说”进行归纳。“目前最大的疑点是坠崖前没有任何迹象,更没有留下半言只语的遗书之类东西,包括在他的通信、电脑,我们都查过了,都没有。而且如果刘娟娟说的是真话,巩明坠崖前还跟她约好,第二天一起送小孩返回省城的学校。另外我们再想想,为什么非要开车去差不多20公里外的地方自 杀呢?还有,我们确认了巩明一向没有吸毒行为,那么,死者身上的冰 毒从何而来?目前这些都未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阳波见大家不再说话,于是,转身在黑板用粉笔在“他杀”两个字下面画了一条横线,示意大家谈谈他杀。
对他杀的情况,大家似乎谈得不多,归纳起来,大概有下面一些情况:
神通物流原先的老板叫王大中,也是中原商郡市人。据说是家里有人在乡下参与斗殴,牵涉到一桩人命案,吃上了官司。巩明帮王大中把人给捞了出来,只象征性地判了个缓刑。王大中为了感激巩明,出让了一些股份给他,一来算是感谢,二来也想靠着巩明的关系多做一些生意,做大神通。殊不知被人举报偷逃税,要罚一笔巨款,公司资不抵债,搞不好还要抓人封屋。王大中左求人右求人都不行,巩明也说这是一桩铁案,确实无能为力。王大中无奈只得把神通拱手交给巩明,自己拿着那点流动资金走人。后来有人说,背后作祟的正是巩明,最后巩明自己轻而易举把事情给搞定了。王大中后来知道事情原委,恨得咬咬牙切齿,扬言不会放过巩明这奸臣贼子。
化平县的物流界,基本上分为“地头蛇”和“过江龙”两大阵营,“地头蛇”一色是化平县本地人,原先全是本地的村民,他们通过抬抬扛扛,把当地的物流业做得风生水起,闻名遐迩,不少外来劳动力蜂拥而至,也吸引了众多的外来资本。被当地人称为“外江佬”的外地人,无论打工的还是开店做物流的,人越来越多,“过江龙”阵营逐渐形成。最初,外地人与本地人激烈抗衡,势如水火。终于,光脚的打败了穿鞋的,吃苦耐劳超越了未富先贵,竞争意识战胜了邻里温情。“过江龙”开始强势突围,他们喜欢以某个省甚至某个县为纽带抱团结成小帮派,同时又以共同对付“地头蛇”为需要结成外地帮,只要不讲本地方言的就一律以老乡相称。随着时间推移,“地头蛇”和“过江龙”的地位逆转,“过江龙”终于在化平县物流界占了大半壁江山,“地头蛇”反而成为了弱势群体。随着化平县物流版图的改变,“过江龙”过去本来就松散的大联盟中各个小帮派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化,最后“过江龙”大联盟解体,形成了今天以某省或某县同乡会为形式的十几个阵营。小帮派之间为争得利益,斗得比当初跟“地头蛇”更厉害,手段更狠。
当地政府为了平衡各种利益关系,主导成立了物流协会,在表面上对原本剑拔弓张的形势多少起到一点缓和作用。
神通物流最早是“过江龙”的中坚力量,后来又成为中原帮“中原同乡会”的老大。但据说巩明后来很少参加“中原同乡会”的活动,大多是由弟弟巩辉去充充场面。
在这些年的打打杀杀、分分合合中,外界对神通物流肯定有不少积怨。富邦物流的老板曾炳贵就是其中一个。
曾老板是本地人,凭着地缘优势和一股牛劲,率先在物流行业赚到了第一桶金,成为当地物流界的开山祖,成了“地头蛇”的老大。他一直不停与巩明在过招,过去是明争,打打杀杀不断;现在是暗斗,见面哼哼哈哈两句,背后给对方下绊腿出横手。前些年,好几回在收购旧国企厂房用地的争斗中,神通物流硬是把曾老板铁定到手的标的物给抢了过去。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掉了,曾老板气得捶胸跺脚,火冒三丈,吃不香喝不辣的,于是匿名把神通物流勾结招标公司的事情告到了省市县好几个政府部门。据说查是查了一阵子,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曾老板私底下有空就骂狗官,并多次说过不会善罢甘休。
“巩辉惹的祸不少,”罗志军去了好几趟神通物流,对神通情况了解得比较多。
巩辉好 色是远近闻名的,而且是重口味,喜欢“人妻”,而且是熟人的老婆,反而不大喜欢撩那些年轻女孩。据说当年在家乡父亲为他铺平了仕途,指望他加官晋爵,实现巩家两孩子“一家两制,一社一资”的伟大振兴梦想。巩辉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科长,殊不知这个纨绔子弟不争气好那一口,与几个部下的老婆都有一腿,还把其中一个肚子搞大了,女的要与老公离婚嫁他,男的要找他拼命。结果他赶紧逃之夭夭,辞职到化平县来跟哥哥巩明做起了物流。到了化平依然习性不改,离婚结婚像跑马灯,还专挑公司的熟女下手,好几回被人家老公打上门来,往神通物流的大门上泼了粪水。据说钱赔了不少,但事情好像还没有最后解决。有个搞卫生的大婶像是很腼腆地跟罗志军说,小巩总人可坏了,见没人就从后面抱她摸她几下。她还生怕罗志军不相信,想要抱罗志军一下示范示范。
另外巩辉也反映,刘娟娟仗着自己父亲的威势,大石压死螃蟹,在家很霸道,经常当着巩明的面斥责自己,因为巩明总是护着自己,两人还闹过一场矛盾。刘娟娟最近要求巩明把自己把公司重新管起来,要改变运营模式,拓展商业地产。巩明这回当仁不让,两人不说话了好几天。巩辉说会不会跟这件事情有关。
因为案发现场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罗志军提出,如果是他杀的话,虎头崖会不会不是杀人第一现场?案犯会不会通过什么手段先把人给做了,而后把人运到虎头崖,造成车毁人亡事故?但林海马上拿出解剖结果来证明巩明是坠崖后才死亡的,反驳罗志军的推测。
…… ……
会议室黑板“自 杀”“他杀”两个栏目贴满了有关人员的照片和写满了线索的关键词。大家看着这些来自不同渠道,出自不同人嘴巴的情况反映,当然也有专案组的一些推测,觉得还是像面对一团乱麻,一时难以抓住那根线。
足足有十分钟,会议室的空气像凝结了一样,大家的心沉甸甸的。
阳波坚信事实永远只有一个。事实有时就像我们丢失的物品,当我们还没找到它的时候,它就静静地躺在某一个角落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东西失而复得后,我们常常会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想到东西就丢在那里,或者后悔为什么原来也想到了,但偏偏就没有再向前多走两步呢。
“这些线索,有的看似鸡毛蒜皮,没有什么意思,但说不准回过头看里头也有它的价值。”阳波用手指一指桌上摆着从现场捡到的饮料瓶和手机,“比如这个饮料瓶吧,由于它留在了驾驶室,我们从中查出了遗留的冰 毒,而手机却摔在了车外,破碎程度显得有点夸张。这里头有没有藏匿着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呢?”
阳波双手支在桌面上,斩钉截铁地说道:
“对上面的情况,该核实的就核实,能挖的就再挖一挖,看看有新东西没有。目前,最重要的一点是,尽快搞清楚巩明和他的车是什么时候上的山,怎样上的山,和谁上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