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国政局实际如何,细处如何,圣国是不知道的。
明景帝带着陆失其回朝阙宫中“小住”,但陆失其对元国政务又缄口不言。
陆失其毕竟是一代大儒,是天下文人都眼见着盯着的人物,明景帝怠慢不得他。
所以只能与之温言和颜,清谈老庄而已。
而陆失其落拓性子,就当真不顾是圣国天子让他忍他,拿起了谱,回回驳得天子哑口无言,无才能对。
明景帝烦了,就再不召见,只让人看住陆失其,自己去下诏命太子留意元国事宜。
可太子就一定留意得到么?
圣国有个战神圣洇流,可元国也有个魔鬼慕容珠迤。
圣洇流十岁入军,做参曹,随军出策,而后不到五年就声名鹊起,戎马倥偬,战无败绩。
元国的慕容郡主呢?竟更离奇,作为辽王的嫡女却是先得宣帝的重视,建军天曳,成辽王府之外元国军队中最强的一支。
自然,当时宣帝惜才爱才,扶持慕容珠迤主理辽王府,辽王对自己骨血做出成就,更是欣慰骄傲。
他们自然想不到这个勇武的孝敬亲近的小姑娘,成今天这样。
据说元国妇人用来吓小孩的话已经从“再不听话,辽王来把你抓走!”变成了:“再不听话,慕容郡主把你剁碎了喂狗!”
不怕敌人强,就怕敌人是个疯子啊。
圣洇流对元国现今局势也很焦心,慕容珠迤当政…实在不敢想元国会成什么样的怪物。
“元国朔王已经到了三册境内…”
圣洇流沉下心,敛眉:“史靖这般无用?他在何处。”
“史靖将军,已经殉国了!”
“殉国了?”圣洇流冷笑,“给他个机会立功还不知道用,果真命理如此,也就是个贩夫走卒的气度!”
他懒得为这个前几日还喝酒误事的人多想,问:“他的副将是谁?”
那人回:“本来是他的堂侄,后来负了伤,就让凤子歌…”
“凤子歌临危受命…”圣洇流明白大半。
史靖行事向来愚鲁,所以一般都只觉他为副将之能,在战场上对付对付元蛮子也还算是一把好手。
但三册已在治下,边境正对这元国东岸的寂灭谷,又逢着贺连山来给史靖说情举荐——估计也是两人在一起喝酒喝的,贺连山神志不清时候欠的情。
又赶上那时节娇栀在怀,不满他理会公事…这才派了史靖去守边线,哪知道这人只有个副将的命,多给一丝重用都是催命符。
至于凤子歌,招降之后就秉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让她待命。
这下好,真是该来的挡不住,不想牵扯的全给牵扯了!
“凤将军与元军小战一回,双方在晏亭划线。”
禀报之人见圣洇流未有大怒,松口气,禀报的话语也更和缓。
“凤将军带回元军主帅给您的信书。”
圣洇流展开看,皱眉。
这字写的简直侮辱他的眼睛。
横如铁棒,竖如枯木,折似烂蛇,点如断毫所滴…
一张纸上好歹大小均匀,也是疏朗行距,只是丑的伤人。
都说元国自文明太后之后,元国贵族统都修习汉文汉学,皇室子弟更是严于律己,宣帝及其诸子都是其中佼佼者,怎么这个朔王……
圣洇流看得眼睛疼,丢了去让帐中兵卒念。
那人分辨一会,念道:“晏亭一战知君名,宴飨两军安所请。”
“良辰今后十三日,亭北曲水古酩酊。”
圣洇流面色复杂,这个元蛮子不会写诗就不要糟蹋诗才是,写的什么白话,莫名其妙!
那人又解释,“元军还传了话来,说怕您看不懂,所以又传话一遍说他们主帅意思是十三日后,与我军和谈。”
“就设宴于晏亭之北,还想…还想仿效古代文人雅士,一同比诗填句,曲水流觞。”
圣洇流:“……”
这水平还玩曲水流觞?
元蛮子学点汉文就想上天呐,难怪陆失其不回圣国,陆失其的水准到元国都该建庙立祠供着了!
那他当然不想回圣国了呗!
圣洇流想到辽王之意多半是让宇文拓死在三册,那么这人身边就必定有辽王心腹挟制……
面前又是丑字白纸,看来还真是想借着他来夺元国内的权?
要不然,还就真死在辽王手里了?
圣洇流对此事还是存疑,宇文拓与他并未真正交过手,也未有何真正利益之和,对这样的人,还是谨慎一步,不可妄信。
这个宇文拓是个走投无路抱圣国大腿的流落元国皇亲小可怜,还是个披着个可怜和善皮的包藏祸心的元蛮子,谁能定?
“回复元军,说晏亭划线只为权宜,元军若敢异动,圣军绝不坐看。”
又补一句安排:“让凤子歌继续待命。”
圣洇流保险为上,这时节,牵一发动全身呐。
祁原进来,正瞧见禀报的人退去。
他直接道:“陛下在金荠园曾召见柳恪,对之赞许,回京之前,也对殿下言说柳恪可用,意欲用此人攻元。”
“怎么殿下不用柳恪,也不用凤子歌?”
“这岂不是给元国看我圣国虚伪,是轻视人才么。”
祁原担心的更是另一宗,“现下战时不用,他们归降之心便受动摇,若是元国再来挑拨,一成倒戈之势,反叛之起,又该如何?”
圣洇流也是考虑过这点,但凤子歌是在他昏迷时被招降,这事本就蹊跷……他还怀疑过娇栀,但终究无实据。
便道:“柳恪可以一用,凤子歌,现下还冒不起这个险,且等等。”
祁原还欲再说,但见圣洇流是有决断的样子,便只道:“他原就是陛下提过的,这般也好,至少在朝阙没有话柄可拿。”
圣洇流看祁原好似还有话说,赶紧阻止,“军师便去安排柳恪吧。”
然后低头看奏报。
祁原说娇栀的话又只得咽回去,气得木木转身,拂袖到了一半自己收了,只做寻常样子出门。
娇栀到底是他与太子的一道隔阂,自从三月前祁山遇,这隔阂就没消过。
圣洇流还得斟酌这仗打不打,怎么打,刚按按眉心就发现娇栀在内帐帘子边看着他。
想来又是听了个一干二净还不避讳,还专程告诉他似的。
圣洇流下了坐席,拉着娇栀回内室。
指着内室挂的那幅他前几日画的图,道:“这是你自己都按了印的,你别不认。”
娇栀看了看,仰得脖子酸。
就是一幅圣洇流用残墨画的桃花,墨桃莫逃,一天到晚玩文字警示。
还将那两方印也叫她按上去…因心之央,凭赖东主。
但凡念些旧情都该宽圣洇流的心不是?
毕竟而今他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逼,也就画幅图画,够好了。
娇栀心虚,反口:“在殿下心里,栀儿便是这样无信用,无良心?还几次三番地提点指谪,真是啰嗦……”
圣洇流打量她,并不客气,“你在孤这里的确没有一毫信用,所以还是乖点好。”
娇栀不屑,反正都没信用了,还乖什么?
“主帅!元军又送一封信。”
圣洇流懒得理,“搁下。”
娇栀眨眨眼,又见外帐进来传信兵卒。
“元军送信三封。”
她再看圣洇流,圣洇流一脸复杂。
“孤去看看,你在里边待着。”
娇栀忍笑,这宇文拓也是个不要脸皮的,这么死乞白赖的招数都使……
不过看样子,宇文拓也能得手吧。
“姑娘,”馥姝对她附耳,“柳恪……”
娇栀抿唇,话语娇气可爱,“去找一壶酒。”
馥姝:“啊?”
......
“圣国太子会答应和谈?”慕容渠不以为意,“朔王少不更事,不通军务,别儿戏误了军机!”
宇文拓在军帐翘脚高坐,就是一个纨绔样。
“王爷这么通军务,怎么还被辽王殿下派来三册做这样的小事。”
慕容渠听了大笑:“你这小子也算识相,那本王容你多活几日。”
“等与圣国交锋,将你的死推给圣国,本王还可以向朝廷奏请,追封你一个郡王爵。”
“这也算是你忠君体国了。”
宇文拓啧啧几声,换了个脚翘着,“哪有王爷忠君体国,明明是宇文家冠慕容的姓,真正的慕容却始终是臣…呵呵呵,本王是学不来的。”
“辽王应当给你颁个奖啊!”宇文拓哈哈大笑。
慕容渠先被激怒,但后来又沉下怒,笑:“辽王与本王自小生长慕容府,他最恨你们这些小人,真是说着了,一代一代地学汉人,早就没了鲜卑血性。”
宇文拓:“……”
老鲜卑人就这么纯洁?这么蠢?
辽王自己都有一半汉人血统呢,居然蒙着本该袭爵的慕容氏给自己卖命……
对这样感动自己,相信兄弟的人,宇文拓无话可说。
架在案上的锦靴放下来,踩到帐外土地,看远边天际飞鸿归。
他将信笺折入袖,腕上佛珠拨动,与慕容渠的佛珠大同小异。
佛珠形色各异,但将之缠绕腕上的心思却大不相同。
像珠迤这种人,是放下屠刀也难出地狱的,她就不要佛珠,光明磊落。
但他,却还是一个畏惧鬼神的凡人。
信笺上,字两行:“辽王已死,康业控。待三册事毕,入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