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一些关于洛津的流言，只是一些三王对慕容独大的惯空常见的不满……但偏就演变成了一场宫变。
王孙溃逃权贵死，一朝风云变，满城血腥不敢言。
宣帝听闻洛津之事都未曾怪罪慕容府，他这些年身体越发不好，对经年已久的遗憾更是存弥补之心，他根本没听康业城的流言，三王的谏言…
他从没打算动慕容府，可慕容府直接杀到他眼前!
是畏惧三人成虎所以先下手为强的自保？
怕只是恪弟他早有谋逆之心，一直不甘罢了！
“陛下，朔王来了。”一个宫娥为宣帝送水，轻声报信。
宣帝掩去辞色，对从前侍候他而今看守他的侍人道：“辽王呢？”
“…不知，您且宽心，辽王殿下自会”
门却被踹开，宇文拓单刀一人进来，玄黑衣袍上金纹轻敛。
面貌本是清艳绝尘，如风中八月断肠花。但现在单刀飒沓，一双桃花眼经了塞外寒，花成了狼，还是孤绝的终于露出嗜血钢牙的狼！
锦靴踏入，他只看中央御座的宣帝。
殿中人被其气势逼退，皆都互相推搡惊惶。
要知道这是辽王控制下，却还有人乱来……这该是又一方的势力。
“你，是晏王的儿子么？”宣帝咳嗽一声，并未将这时机出现的年轻人视作危险。
反而看了看，叹道：“晏王素来体弱，竟也有这样雄健的儿子…”
他也许想到自己仅剩的几个皇子皇女，又想到现下唯一的嫡子庆王宇文奇……可不就悲伤了起来，唉。
“陛下还记得晏王？”宇文拓话问得带些刻薄，又止住话，道：“记得晏王，不如想想自己，本王是来听陛下遗诏的。”
宣帝一惊，殿中人四顾明白这人是要夺遗诏！
宣帝压下疑恨，道：“你若是单人匹马，即便有诏书也走不出宫城。”
“皇室主掌的玄鹄军。”宇文拓道出目的，威逼：“陛下行将就木，诸子无一成才，这玄鹄军不如给本王搏一搏。”
“若是陛下不愿，本王立刻出宫杀了宇文奇。”
宇文拓没有威胁人的玩笑，一字一顿：“再把宇文曜也掘出来。”
“你！”宣帝差点撅过去…
殿中有人意欲出殿报信，但被宇文拓发觉，直就陈尸于上，被宇文拓踢到一边。
众人跪地不敢出声，心想这跟着慕容郡主的就没几个不残忍！
“辽王不会留下宇文奇，但是本王会。”宇文拓对宣帝承诺：“旁人不信宇文奇是个傻子，本王信，我不杀他。”
宣帝脸色发白，沉静道：“辽王得不到皇位，尽管他是先皇的亲生子，他已经降作了臣籍…”
宣帝提防看向宇文拓，“可你，是先皇的嫡长孙。”
宇文拓睨看他，伸手要兵权：“所以，本王比辽王更有资格一争，更有可能来处置你的儿子。”
......
“晏王的独子…你就放着他自生自长？也不管束修剪一下？”
辽王控制整个宫城，又用三王的骨肉性命给整个康业城的大小贵族做了威慑，此时闲走在上朝的修德宫前，正与慕容珠迤说话。
杀的人都在内宫和御道，修德宫前砖瓦萧萧，琉璃瓦反映着干净的蓝天白云，空气里都没有血腥气。
天下那么小，尽是厮杀。
但个人头顶的一片天又是那么大，大到与别的不相关，一点气息不沾染。
这隔一道宫墙，血就漫不过来。
人心更是如此，悲喜心肠，何曾一样？
慕容珠迤听自家父亲口气并不严厉，便暗笑父王不过忌惮她还握有天曳军。
便道：“宇文奇虽无用，但母族显赫，他兄长…也留下不少忠心耿介的部下，我们留他不得。万一父王继位不顺，咱们还有宇文拓。”
又看辽王，不平道：“父王本是正统，却怪那汉女自作清高赚声望，竟是叫咱们成了臣籍！”
辽王眼光不善：“那小子插手了洛津之事，是不是？”
慕容珠迤不让一毫，照样看回去。
“珠迤，不要小看身边人，他在元多年默默无闻，在圣国却能搅弄风云…这不该好好查查么？”
“圣国洛津是邺文琰主理，怎么第一回抓住你的部下，第二回却见而不言，存心放过？”
慕容珠迤硬着头皮：“邺文琰之女，就是几年前府里送出去的…”
辽王笑，笑她说笑话，“邺文琰这样人物怎么可能被一个庶女操控。”
辽王越发暴怒：“这时节正是多事，本王不想失人心，但是你记住，没有下一次！”
慕容珠迤目送辽王甩袖而去，眼眉更皱深深。
她想着，这个辽王继位…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现在忌惮她的天曳军，对她还有些不能不为之的容忍，往后呢？
是不是他登基后第一个要卸兵权的人就是她？
“郡主，朔王见了宣帝。”
慕容珠迤眨了眨眼，她也应该去讨一封遗诏才是。
毕竟慕容恪是臣籍，根本登不上皇位……
......
宇文拓拿到遗诏正要出宫就撞见慕容珠迤及其侍从。
慕容珠迤不和他抢，到今日局势，她直接杀了宇文拓或者宣帝又有何难？
不杀是留待后用，他要好好解释，他还有没有后用的机会。
“洛津。”她只说两个字。
宇文拓冷笑：“是本王干的又如何？”
“既然互相不信任，就该相互辖制，逼自己信。”
宇文拓把遗诏丢给慕容珠迤，“本王与你相盟誓，但从未说要给辽王夺龙椅！”
慕容珠迤拿过遗诏抖开，写的是“曜妃慕容理当监国，下降宗室子即为继曜之位，其子嗣于曜，为元正统之君。”
宇文曜虽死，但是她身为未竟的皇储之妃倒是为人熟知…这是一条日后得以监国理政的好路。
不过真是难得，竟能逼着宣帝同意了。
慕容珠迤消去疑虑，道：“我也知道你有气，但等一等，不止你不想让我父王继位，我也不想。”
她凑近宇文拓耳边，颇是轻松：“我会杀了他，就当是为监国所做的第一功。”
遗诏被慕容珠迤看完就塞回宇文拓手里，被攥得紧紧的。
宇文拓忍着寒意，“…他毕竟是你父亲，要是不愿”
却见慕容珠迤食指搁在唇间作“嘘”声，道：“回你的王府吧。”
又道：“不，晏王府太旧了，你去我的天曳府等。去吧。”
宇文拓点头，皱眉：“…耶律皇后她”
“死了。”
慕容珠迤耐性消失得很快，“别问了。”
问死的人就太累了，该说往后才是。
宇文拓便也讳莫如深，深深凝望一眼身后的帝王寝居就罢了。
宣帝写的是两封遗诏，一封是慕容珠迤看的，一封是给宇文奇保命的，写了宇文拓是先皇长孙当继位登基的诏令。
宣帝将死之前念的也无非妻儿，却是妻死子散。
“什么人？”他听到动静，立时回神。
却见一个少年背着女孩在兽苑围墙边行走。
那少年见被发现，就背着女孩走到他面前。
精锻绣衣都被磨损勾破，头上的玉石抹额也染了污痕。
他放下背上昏沉的女孩，对宇文拓行礼：“朔王，我们都是四王血统，是遭此宫变，才成池鱼之殃。”
那少年像是思虑许久，道：“这是赫连府的外孙女，她现在已经发了高热，要及早送医。”
宇文拓看了看被扶住的小女孩，确实闭着眼睛，脸色极差。
他想着怎么送这两个倒霉孩子出去时候，又听这少年道：
“政治不该绞杀一个小姑娘，她不会报仇，更没有威胁…你们应该放了她。”
“请您送她回赫连府。”
宇文拓抱起小女孩，看那小子：“你呢？就这么把这孩子交给本王，要是本王杀了她呢？”
完颜玦道：“我们活到现在，已经是天命护佑了。”
他转身向前，不看宇文拓：“朔王不是慕容府的人，皇家，也总会有些良善。我只求朔王就是良人，所以赌这一把。”
又是一个向天赌命的人。
宇文拓抱起女孩掂了掂，觉得再抱一个也还行。
“你，和这孩子一起走，本王送你们回去。”
“不。”这小子还拒绝？
完颜玦下了决心：“此番国中局势大变，我完颜府不能这般坐以待毙。”
“那你能去哪儿！”宇文拓在后喊他。
完颜玦向前跑，他与楚顽这几日躲在假山，宫里杀戮和宫外惊闻统都听到，但他明白，这赫连，耶律，完颜三王之中，是他完颜府得罪慕容最深！
所以，所以杀了他的父亲，让完颜府直接没了宗子。
而今又是慕容专政独大…为了完颜府，而今他必须要倒向慕容氏，要代替新的完颜府向新当权人效忠。
但绝不是对辽王，也绝不是忘了仇敌！
从兽苑向前到休憩的殿阁，完颜玦行走阔步，只当是走在寻常玉阶金殿，直到天曳府的人看到他。
完颜玦眼光凌厉，倨傲道：“带本世子见慕容郡主。”
......
宇文拓暗自将楚顽送回赫连府，并未留名。
过了几月才听说，那位楚顽小姐发热太久，醒来后忘了许多事情，调养经年终不见好。
不过，这样她悲伤也少了，就是会不明不白地流泪。
她抚到自己的泪水，觉得奇怪，好像心也疼。
她的外祖母由于丧子失女已经去了半条命，见她这样更是不愿活。没过几年就撒手人寰了。
赫连王爷呢，也是老了许多，再不复当初了。
不过唯一奇怪的是，完颜宗子虽死，世子却被嘉奖，完颜府并未被清算。
赫连王爷对此很是安慰，见世子来定亲，更是满口答应。
总之，四王三姓就这般分了高低辖制，死过人流过血，终于换了短暂和宁。
慕容氏代理监国，全国军政统归慕容珠迤调配，宣帝辍朝，后宫封禁，内命妇不准出，外命妇不许入。
人心惶惶，但都只敢低头谨慎过日子。
宣帝后宫的永巷边住的微末妃嫔却只当寻常，照旧提笔写新篇。
写的一句：“惘枉翻覆永夜，新旧魂灵难欺灭。山河不曾改旧容，胭脂浴洗倥偬。”
她嗅到这场宫变的风暴远不止如此，但不管这变局多可怕，又多不可思议，不都只是人世间的权力斗争么？
周而复始无穷日，说是变局，其实也不过定局。
只是一家一姓天下的定局，更是所有心被限制于默认国家即是国君之私产的臣民之宿命。
那么宇文氏的天下，和慕容氏的天下有何不同？
还是那个寂灭谷之北，三册之悍敌，东圣之并肩，中原之鄙薄仇恨之国家呀。
还是那个大漠黄沙里走出，十几把弯月刀拼杀而成的马上天下，而今的汉化衣冠垂拱下。
“这也没什么分别。”
便合上书册，走向中庭看飘叶。
衣袖搭的外披衣裳被什么挂住，她回头皱眉。
这阶边的茶树，究竟是栽不成…就算炒青泡水了，还是一丝碧色也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