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锋率先走出店门，抬起双臂，伸长脖子，用力拉伸自己的双臂和颈椎，随即把头抬起来，深深地吸气。略微带有一丝寒意的清新气流缓缓地流进他的鼻腔和口腔之中。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温热的浊气，抬起手掌，在自己的胸膛上连拍两下，随即把自己外套的拉链拉紧。
“银枪老板，你抽烟吗？”
毛锦程大踏步地从店门里走出来，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烟盒，再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想要把烟递给岳锋。
“哦？”
岳锋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看清毛锦程手中的烟之后，他露出礼貌的微笑，后退一步，一边摇头，一边摆手。
“不好意思，不抽。谢谢。”
“嗯……好吧。”
毛锦程也微笑一下，随即从自己的另外一个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将自己抽出来的烟点燃，咬住，深吸一口，扭过脑袋，向没有他人的另外一侧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
“在我这里，凡是年龄比我小的客人，基本很少有抽烟的。在所有常来的客人里面，抽烟的只占很小的比例。”
岳锋再次深呼吸，目光扫过从畅游居对门的一家店铺里面走出来的几个客人，随即抬起头，扫视位于对门的店铺正上方的一排居民楼。这一条步行街是完全位于大学校园马路对面的一片居民楼之中的，位于步行街两侧的店面上方的平台上的是两栋造型和楼层数量都完全一致的联排楼房。从外表看，这两排不算很高的楼房似乎在不久之前刚刚被重新粉刷过一遍，楼体表面几乎看不到任何痕迹。不过，从地面上看，凡是在他视线范围之内的房子的窗户里面都看不到一个人影，甚至也很难看到多少有人在房子里面生活的气息。这和步行街里大多数正在营业的商铺里面的人间烟火气息完全不同。
“是啊。我那里也一样。”
“哦？”
毛锦程再次吐出一口烟雾，随即转过身，面向岳锋，露出一副对岳锋的话很感兴趣的表情。
“银枪老板那里的客人也是以学生为主吗？大部分都是学生吗？”
岳锋轻轻摇头，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拿出正在轻微地振动的手机，扫视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信息，迅速地回复两个客人询问他的问题。
“有一部分是学生。中学生、大学生都有。但不是全部。无论是卡牌游戏，还是桌面游戏，我那里都有一定数量的成人玩家。”
“哦！”毛锦程当即抬起空着的手掌，用手掌连续拍自己的胸膛，“那很好啊！照这么说的话，你那里的客户群体构成应该和我这边差不多啊！这意味着，你们那边的环境应该也很不错啊！你们多加把劲，应该能做得和我这边一样好的！”
“应该不太可能。”
岳锋把目光转回到店铺里面，重新扫视店铺一楼大厅的内部空间，目光从坐在靠近店门的位置上的玩家一直移动到围在大厅另一侧的柜台前方的玩家身上。在他和毛锦程打牌的这段时间里，又有一些新客人来到畅游居，却没有客人离开。原本就已经显得满满当当的一楼大厅已经变得更加拥挤，客人相对最多的柜台前方和储物柜前方几乎已经连落脚的地方都很难找到，更别说落座的位置。他露出一丝苦笑，连续摇头。
“目前来看，我们那边的环境应该没有你们这边那么好，多半也不可能像你们这边这么好。北源那边的大学少，质量也不太好。整座城市都没有清河那么有吸引力，也没有那么多的机会。在可见的未来之内，无论我和丹青怎么努力，我们那里的玩家群体也基本不可能发展到像你们这样的规模。更不用说，清河这边至少还有好几个和你们这里规模大致相当的玩家群体。”
毛锦程当即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知道，岳锋的话一点都没错。
“你们这儿的环境，远远不是我们那儿的环境能够相比的。”岳锋说。
毛锦程再次抬起手臂，咬住自己手中的烟，深吸一口，长长地喷吐出一团更浓的烟雾。看到从步行街另外一侧走过来的几个路人有意识地躲开自己吐出来的烟雾之后，他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后退两步，身体几乎快要倚靠到自己身后的墙面上。
“嗯……那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啊！你们只要尽可能地做到最好，就行！开店也不一定非要追求做大、做强啊！小而强、小而精，同样可以成为值得追求的目标啊！”
“嗯，”岳锋重重地点头，“这句话确实没错。”
毛锦程扭过脑袋，看到有客人向他招手，随即大踏步地走回店铺里，走到柜台后方，从柜台后方拿出一个卡盒，递给向他招手的客人。确认自己的手机上收到转账通知之后，他再走回店门之外，站到岳锋身边。
“我和丹青都在尽可能地向这个目标努力。只不过，从目前来看，我和他对这个目标的理解可能是不同的，具体的做法也是不同的。至少，不完全相同。”
岳锋转过头，把目光投向自己斜前方的两家店铺。这两家店铺都是饮料店，紧挨在一起，店铺的大小和装修风格也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不过，其中一家店铺里面的客人已经排成绵延到步行街上的队伍，另一家店铺里面则几乎看不到多少客人。
“嗯……这应该也很正常。任何两个人之间，都会有不同之处。无论是在物质上面，还是在精神上面，都是这样。就算是一家人，也会有闹矛盾的时候啊。”毛锦程说。
岳锋连续点头，抱起双臂，继续打量紧挨在一起的两家饮料店。他看到，客人排起长队的那家饮料店里面的店员全都精神奕奕、笑容满面，看不到多少客人的那家饮料店里面的店员则全都显得无精打采。
“不过……”毛锦程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方一指，“银枪老板，你和你的那个合伙人……主要是在哪些方面有分歧呢？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和我说一说？”
岳锋一愣，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几秒钟之后，他才把头转回去，看向毛锦程。他没有预料到，毛锦程会突然向他提出这个问题。
“啊？”毛锦程突然感到有些诧异，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后退两步，连连摆手，“哦……没事！不方便说的话，也没什么的！我懂！我懂！”
岳锋露出会意的微笑。只不过，他的笑容同样有些尴尬，几乎和毛锦程尴尬的程度差不多。他再次仰起头，盯住两家饮料店上方的居民楼。店铺上方一层的其中一扇窗户里面突然冒出一个背对窗户的人影。从他的角度看，只能隐约看到，那是一个体型比较胖的女人。
“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目前，我和他之间的那些具体的不同之处，主要还是在日常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事上面，比如说是否应该给某些客人打折或者优惠，以及打折的幅度到底有多大之类的。”
毛锦程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收起笑容，露出比较认真的表情，仔细地聆听岳锋的话。
“不过，我觉得，在思想上，我和他的不同之处绝对不仅仅是这些。”
毛锦程把原本已经拿到嘴边的烟放下，嘴角略微抽动一下。他扭过头，向准备离开店铺的两位客人招手，随即主动让开位置，让两位客人走出店门。两位客人也挥手向他告别，随后才向马路的方向走去。
“我自认为是一个相对比较务实的人，”岳锋继续说，“我只想先尽可能地把眼前的事全都依次做好，先把眼前能够赚到的利润赚到手，再去考虑更长远的东西。他却总是在想一些距离我们目前的现状还很遥远，甚至完全可以说是不靠谱的东西。”
毛锦程略微皱起眉头，抬起空着的左手，不紧不慢地挠自己的头皮。
“这很可能是我和他在思想上、价值观上，甚至是本质上的不同。”岳锋有意识地加重语气。
“毛哥，咱们待会儿怎么吃饭？”
顶着一头金黄色头发的瘦子从店门里面跑出来，跑到毛锦程身边。他略微踮起脚尖，抬起头，向位于他的视线范围之内的快餐店看去。
“还是老规矩吗？”
岳锋转过头，看向黄发瘦子，再看向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中等身材的玩家，嘴角略微向上一翘。他也经常和谭楷一起在店里吃饭，却从来没有和客人一起吃饭，更没有让其他人去帮自己买饭。
“嗯！”毛锦程稳稳地点头，抬起手掌，向步行街的另外一端的方向摆手，“还是老规矩！你们两个一起去买饭吧！买回来之后，我把钱转给你们！”
岳锋扭过头，往店铺里面看，目光穿过一楼大厅里的玩家们，直接投向楼梯口。他看到，刚才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新人玩家刚好从楼梯口走下来。其中一个玩家走向位于一楼大厅边缘角落的厕所，另一个玩家则走向柜台。
“银枪老板，你们几个……怎么吃饭啊？”
毛锦程重新转过身，面向岳锋，抬起手掌，把手臂往后一伸，连续挥舞手掌。
“这附近有很多吃饭的地方！往里面走，就有好几家饭店呢！”
岳锋再次看向同样从楼梯口走下来的雷涛和曾普信，随即抬起两根手指，轻轻地抚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
“要不……我们就和你们一起吃吧。你们吃什么饭，我们就吃什么。我们的饭钱，我们会自己出的。”
“好啊！”毛锦程右手握拳，一拳砸在自己的左手掌心，“这再好不过！大家一起吃饭，才热闹嘛！”
岳锋露出礼貌的笑容，稳稳地点头，再次抬起头，看向位于门可罗雀的饮料店正上方的那一扇窗户。背对着窗户的胖女人正在晃动自己肥胖的身躯，还高举着手臂，手臂不停地往前伸，像是在和某个人吵架，或者在单方面地训斥某个人。只不过，从他的角度来看，谁也无法看到她的身躯之外的任何东西。
不一会儿，两个本地玩家一同回到店里。两人分别拎着装满快餐和饮料的大袋子。
原本留在一楼大厅里面的大多数客人先后离开店铺，分别去步行街里的几家饭店去吃饭。原本满满当当的一楼大厅瞬间变得空旷，只剩下很多客人堆放在一起的背包或者其他随身物品。
毛锦程让自己的两个同伴把所有的食物和饮料拿到二楼，并让和自己一起吃饭的本地玩家们一起到二楼去。除曾普信和两个跟随他一起来的北源玩家决定一起出去吃饭之外，其他所有北源玩家都决定和岳锋一起在卡店二楼吃快餐。
很快，整个二楼大厅被聚餐的玩家们坐得满满当当。北源玩家们和清河本地玩家们围坐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吃盒饭、喝饮料。
“嗯……银枪老板，我觉得……你和你的合伙人之间的分歧应该不算什么大事。”
毛锦程吃下一大口饭，迅速地把自己口中的饭吞咽下去。他吃饭的速度相当快，比坐在他周围的几个同伴都要快一些。
“至少，如果只看目前的情况的话，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岳锋也吃下一口饭，没有立刻回答毛锦程的话。他注意到，另外两个原本正在埋头吃饭的本地玩家同时把目光投向他。他假装没有注意到投向自己的两道目光，抓起自己手边的饮料瓶，喝下一大口饮料。
“就算你们两人的价值观不同，这也有可能意味着，你们两个能够互相看到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想到对方想不到的地方，”毛锦程说，“这同样有可能让你们之间形成互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对你们两个、对你们这个团体同样有可能是有利的。”
岳锋仍然没有回答，只是略微低下头，用自己手中的勺子拨动自己面前的这一份饭。此时此刻，毛锦程说的这句话是他完全没有想过、也几乎不可能主动想到的。
龙旭和雷涛则一同看向岳锋，随即先后把目光投向毛锦程。他们两人都完全没有感觉到岳锋和谭楷之间有什么明显的矛盾，更没有听到过岳锋刚刚在门外对毛锦程说过的那些话。
“啊……”毛锦程露出尴尬的表情，抬起手臂，挥舞手掌，“当然，这只是‘我觉得’。你们完全可以不把它当真。”
龙旭和雷涛再次低下头，继续埋头吃饭，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银枪老板，你真的做过信贷方面的工作吗？”
坐在毛锦程旁边的黄发瘦子突然抬起头，看向岳锋。
坐在岳锋周围的北源玩家们纷纷把目光投向黄发瘦子。依旧坐在岳锋身后的两个新人玩家还露出有些迷惑的表情。
“你真的做过……贷款这方面的工作吗？”黄发瘦子有意识地放慢语速，露出真诚的表情，像是在表明自己只是想要问这方面的问题而已。
岳锋放下自己手中的勺子，略微转过头，露出认真的表情，盯住黄发瘦子的脸。
“我大学毕业之后，曾经在一家金融公司工作过。”
大多数玩家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其中两个本地玩家甚至没顾得上清理自己嘴角的食物残渣。他们又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同伴突然对岳锋发怒的画面。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
岳锋的语气变得斩钉截铁。回答完问题之后，他便重新低下头，继续吃饭，表明自己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
黄发瘦子当即会意地点头，随即低下头，不再说话。毛锦程转过头，看向他的脸，没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