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洛千常是辰时过半才起床，卯时便已醒来的乔易棠早早到丹房清点灵材，辰时钟响打包两份早膳回寝居，师兄弟二人再于思轩塾开课时共往学堂。
约莫过去两年，他对灵材已是了如指掌，平时在思轩斋阅读炼丹书籍也让他对普通丹药的炼制有基本认知。十七岁那个生辰，温尔赠他的礼物便是正式拥有进入炼丹房的资格。
彼时他尚不知自己拥有真火，炼丹时与其余门生一样使用普通火源，起初虽则不是颗颗上乘，却从未出过败品。
灵能丹、千里散这般高阶丹药的丹方要进丹房最深处的典阁查阅，且不能带离。炼制它们所损耗的灵力不少，但难以成功，即便是风潇，浪费过几次灵材后也不敢轻易尝试了。
然而对悟性极高的他而言，即便没有旁人指导，炼制亦不在话下。第一次开炉便已炼就，惹得温尔啧啧称奇。
他想要熟能生巧，但炼药本就费神，经常释放灵力定会力不从心，他便靠着养神丹恢复精气。过程虽然艰苦，不过从一开始炼两个时辰得一颗丹药，到后来半个时辰收获成品，于他而言是莫大的鼓励。
对于靠养神丹炼药这件事，温尔不知道，洛千常也不知道，因故师弟常常嗔啧他一回寝居倒头就睡，而其中包含的不满与难过，他似乎是忽略了。
后来他把典阁里的书看完，又悟出许多门道来。
比如灵能丹的药引包括高阶灵兽或炼丹者的血液，服食者修为必定不可高于二者，否则非但不能暴增灵力，反而会折损修为。
又比如千里散的主灵材销形花，若份量不精准，难以成丹；提前以灵力激发过毒素，虽效力不减，但能有一线生机。
再比如，以血入药能迅速凝丹，却会影响成药药效，对主灵线者更是大忌。
前面那些条例彼时他都能理解，唯独不明白这最后一句。可直到那日，终于是悉数明白了。
方圆百里内，只要被缔结者不刻意敛息，灵线可共五感。洛千常本就不知此物存在，因此他能轻易地锁定少年的位置，而在去往紫竹林之前，他进了炼丹房一趟。
对各种灵材熟稔于心的他动作行云流水，小屉一抽，指尖轻捻，便尽数送入炉鼎。
炉中半数是鲜红血液，加上并非纯正剧毒丹，所以成品时间极快。在洛千常快要逃到半山腰结界处前，他带着刚炼好的丹药赶到了。
微微透着血色纹理的夺命丹，被少年毫不犹豫地吞入腹中。
他长吁一口气，心中不再彷徨，唯一的念头便是尽快寻机会下山一趟找到洛千常。想起初见那时的情景，将师弟独自送出山始终让他放心不下，他不能让少年等太久。
灵线开始发黑的那个夜晚，幸而温尔离开得早，否则看见床榻地面染上的血迹，该是要担心坏了。经久不散的眩晕感一遍遍扰着他的神识，从足部蔓延上来那经脉寸断的疼痛绝非常人能耐，他强撑着意识，在汇聚到指节的灵力没入指环后，随即迎来铺天盖地的黑暗。
醒来灵线已经探不到洛千常所在了，惟有红光流转的指环让他稍稍心安。岂料再之后发生的事情，他不仅毫无印象，是连原本心中所念，都全然忘却。
“幸好，熬过来了。”
脸上挂着浅浅笑容的乔易棠舒一口气，墨翎却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直到侍女叩门送来午膳，他才渐渐回神。
“灵线是神魂的契约，主灵线者以血入药，良者同愈，毒者同担。”墨翎支吾半天，“你——唉，我道殿下怎么能够恢复过来，竟是如此……”
“你肯定是觉得我意图留他全尸。”
乔易棠无邪的笑容越发灿烂，回忆起当初在天尊面前的说辞，以及大觉门门主明磊呈上的首级，他亦是一阵胆寒。
墨翎倒实诚，直言道：“据我所知，中毒者皆是内里溃烂，真没想到炼丹还有此等学问。”
“坦白说，我没想过他第二次性命垂危是我亲手害的，不知他可曾恨过我。”乔易棠叹道，“他......肯定也想过要置我于死地吧。”
男人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猛地记起洛千常回族醒来第一天，将赤焰宫里的东西砸了个遍，嘴里一遍遍重复同一句话——“我要杀了他，我要让他也体会这份痛苦”。
不知道圣子所说的“他”究竟是谁，但少年的歇斯底里，无不让他们感受到遭了背叛的绝望，以及滔天恨意。
那时众人的第一反应，全都指向乔易棠。
墨翎避开了乔易棠的目光，干笑两声，“殿下对你的态度不是昭然若揭？”
“前两次因为来势汹汹要取他性命的我，暗敌许是觉得有机可乘，他才会遇袭受伤。”乔易棠看着移开目光的墨翎，只微微一笑，“如今见他身边有你与沧浪前辈，我就放心了。”
“欢迎公子常来作客，殿下想法如是，我与沧浪亦如是。”
乔易棠却不赞同地摇摇头，“我尽力在立夏那天应你一邀，但往后能得几回相见……也许下次，是兵戎相交了。”
……
“参见殿下。”
洛千常定定看着整齐跪地的破竹军，一直未有动静。离他最近的男子垂了垂脑袋，犹豫不已，最后还是弱弱地说了一句，“不知殿下亲自来巡，有失远迎。”
他俯下身子，右臂一动，袖中滑出一把短匕。利刃托着男子下巴逼迫其与他对视，将人吓得一哆嗦，皮肤渗出点点血珠。
后方士兵见状，纷纷双膝落跪，趴倒在地。
“啧，怎么吓成这样。”洛千常站起身来，“赤辰砂平时怎么向你们形容我的？凶狠？暴戾？嗜杀成性？”
“……没、没有！大人不、不曾——”
“不曾，那你怕什么？”洛千常下手重了几分，使男子仰望着他，“我只是不喜欢与人触碰，借匕首一用而已，四位殿守谁人不知？怎的轮到你们，便吓破了胆？”
洛千常移开了短匕，将残破的竹片往地上一丢，低笑两声。
“还是说……做过亏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