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晚枫记事起,便知道村前清水河对面的小山坡上埋着一位赵娘娘,位置就在村里的妇人们经常聚集在一起洗衣服的那几块大石条正对面,距离清水河只有二十米远。
孤坟前有一块天然的大石案,长二十多米,宽五米多,高度有一米多,两边高凸,中间一段平整如镜,如一张古代衙门县老爷办公时使用的那种长桌子一样,杏花沟村里的老百姓都叫它石几台。
石几台下面便是清水河,石几台距离水面大概有十多米的高度。每到仲夏时节,一班中学生带着一班小学生每天傍晚的时候都准时来到这块石几台打卡签到。
把衣服一脱,丢在石几台两边,穿着一条大头短裤,站在石几台上面排着队轮流往清水河下面扎水。
谁扎出来的水花越小,等第二天来的时候便可以排在第一位,依次排行。至于女学生就斯文许多,全部扎堆在洗衣服的位置,泡在浅水滩边玩水嬉戏。
这是清水河一年之中最热闹的一段日子,各种比拼,各种起哄,喧哗打闹之声不绝于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扎水花的同时还加上了潜入水底藏东西,谁找到了,第二天去石子河镇上读书的时候,大伙便要凑钱给他买零食吃,一分钱的油橄榄,两分钱的薄荷糖,又或者五分钱的瓜子,然后只给跟自己特别要好的死党一起分享。
馋得大伙暗暗给自己打气加油,放学回去之后一定要拿到头彩。只可惜,绝大多数时候都输给了初中那班大个子,后来小学生不干了,那班初中生便想出了一个办法,每天按照初中和小学两拔人的比例进行扑 克牌抽签,抽到几号签便跟同样数字的人组成一队,然后根据整个团队的成绩来分出优劣。
这样一来,比拼的劲头更大,变数也更多,今天幸运的话,自己所在的这一组人有可能全部都是高手,明天就不一定了。经常招来村里许多大人站在河边对岸呐喊助威,好不热闹!
偶尔还传来村里有些母亲愤愤不平的叫骂声。不管怎么样,每年的这个季节,清水河是杏花沟村所有读书郎的乐园。
清水河也不是所有的地段都能扎水游泳的,只有赵娘娘坟前这一小截水湾的水深有五米多,其余地段的河流都很浅,有好几段河道的水深还不到一米。
林晚枫的水性不太好,输多赢少。一个仲夏时节下来,便将之前卖竹子和芒花换来的几块零花钱全部送给了其他同龄人。幸好徐明月常常会跟他分享零食,否则的话,馋死人都只能自认倒霉。
而赵氏娘娘的祭拜日是每年的农历七月七日,全村的未婚男女都在这一天去给她上坟。男孩子负责铲草和加土,女孩子负责去摘野花和供奉圣水。
(圣水,是农历七月七日这一天,全国范围内的未婚少女拿着器具出去村头田尾的小水沟装水回来的这种水便叫做圣水。未婚少女在这一天装回来的水,无论多么脏和浑浊,夸张地讲,即使放上一万年也不会发臭,更不会滋生细菌。厉害吧!这便是圣水的神奇之处。林晚枫十多岁的时候,因为好奇,有一年,祭拜完赵氏娘娘之后,特意去盛了一壶稻田里的水回来存放了起来,到了第二年的农历七月七日这一天打开来,大伙猜猜看结果怎样?————————发臭!既浑浊又发臭!这也是圣水的神奇之处之一,未婚男孩子经手的圣水是臭的,难怪自古至今会有这么一句话:~~臭男人。
未婚女孩子经手的圣水能存放多久呢?林晚枫不敢肯定,就连杏花沟村里骨灰级的老人们也说不准。林晚枫只知道,在林晚枫老屋里至今还存放着他姑婆当年盛回来的一瓶圣水。他的爷爷已经七十多岁了,那么他的姑婆也年轻不到那里去。
圣水用来干什么?当然是用来敷药呗。无论是生草药,还是煎煮中药,全部加入圣水来敷药和煎煮。理由是没有细菌。
从这一点看来,处子之身不是随便都可以糟蹋的。小心有报应!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好自为吧!洁身自好和专一,永远都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不相信的话,可以等到农历七月七日这天早晨,一试便知。
农历七月七日,俗称七夕。七夕又叫情 人节。请问诸君:~~这一天又是为了纪念谁?)。
赵氏娘娘的祭拜日虽然挑选在七夕这一天进行,但是每年清明节这一天,莫三哥都会过来给她上坟。
白色的招魂幡孤零零地插在坟头上随风飘扬,还有一位早已驼了背的老人孤身影只坐在孤坟前,诉说着曾经的那段过往,吐露着满腹的思肠。猎豹则乖巧地蹲坐在石几台上,静静地观望着赵氏娘娘坟前的这一切。
灰朦阴沉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细细的,轻轻的,如情 人的小手,抚慰这道难以愈合的伤口。清水河在脚下静静地流淌着,如流逝的岁月,留不住,抓不到。
没人知道,安睡在坟茔里的赵姑娘在这一天对莫三哥说过什么话,吐露了多少心事。人们只看见,这一天,莫三哥在那里呆了很久很久,如一尊石化的雕像,仿佛时间只为他们俩人停留,时光只肯为他们俩人倒流。
直到有一年,清明节过后不久,徐明月拉上林晚枫一起去看望赵氏娘娘,给她送来一束茉莉花,给她撒上几把新鲜的泥巴。林晚枫可以感觉出徐明月这天特别的多愁善感,话语间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小枫哥,如果我愿意做第二个赵娘娘,你愿意做第二个莫三哥吗?”,
林晚枫疑惑不解:“为什么提这个话题呢?你不觉得这个话题很古怪吗?”,
徐明月坐在石几台上,面对着赵氏娘娘的坟茔:“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只是想让赵娘娘的故事在咱们杏花沟继续演译下去罢了。”,
林晚枫心情凝重到难以言表:“别做梦啦!你妈不会同意的。”,
徐明月一脸自信地给林晚枫鼓劲:“放心吧!其实我妈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也不想活成现在这种连自己都讨厌的样子的。只是长年累月活在周围冷嘲热讽的流言蜚语之中而不得不变得强势而敏感罢了。你不应该责怪我妈的,她这辈子实在不容易。”,
林晚枫苦笑地回应了句:“我怎么敢怪罪她老人家咧!生不出男孩子又不是你妈一个人的错。连徐叔都不介意,是你妈自己钻牛角尖而已。”,
徐明月心有不悦地回怼了句:“这些年来,所有跟你熟悉的人是怎么对待你的,你比谁都清楚。那些人是什么态度,还用我跟你解释一遍吗?一想起那些人的嘴脸就烦。”,
林晚枫挠挠头皮:“明月,你想过没有,我爷爷和奶奶已经这把年纪了,他们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再过几年,我就只能回来照顾他们了。这是沉重的负担!你妈一直都反对咱们俩交往是对的。你妈是为你好。”,
徐明月有点歇斯底里:“我妈懂个屁!她根本就不会明白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日子会有多难熬,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会有多痛苦!我妈只知道家庭生活过得好就是幸福的人,事实真像她想象中那样简单的吗?什么是快乐和幸福的生活?她根本就不懂。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的人,你觉得会有可能活得快乐、幸福的吗?难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纳兰容若这个人啦?才三十多岁而已,便郁郁而终。你认为纳兰容若他这短暂的一生过得快乐和幸福吗?能够悟出【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种道理的人,跟生于帝王之家还是生于贫穷人家有区别吗?别跟我说你已经向现实生活屈服和妥协了哟,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只会让我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林晚枫据理力争:“再快乐、幸福的生活也要建立在物质基础上才谈得上生活吧,否则的话,那只能是生存!生存哪来的资格谈快乐和幸福嘛。”,
徐明月语气中带点鄙视之意:“照你这样说来,这个世界上岂不是只有大富大贵的人家才会过得快乐和幸福喽?”,
林晚枫懒得跟她狡辩:“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更不是这个意思。是你自己想歪了。物质生活的好坏,跟日子过得快不快乐,幸不幸福,没有必然的关系,只是多多少少会有点影响。这些道理我都懂。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情,我家是一个负担!我家那座老屋比我爷爷的年纪还要大,过不了几年便无法住人了。光是建房子这一大笔巨款就不知道去哪里赚回来呢,再加上我爷爷和奶奶这两个老人也是不小的负担。你不怕吗?就算你不在乎,我也不忍心拉你下火坑,我实在做不到!”,
徐明月双眼含泪:“林晚枫,你给我听好喽,你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是我的!你最好别给我弄脏了身子,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干干净净地做人。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在乎的是你那颗干净的心!你听到了没有?”,
林晚枫瞬间没有了脾气,认怂地应允着:“知道啦!自从几年前跟我提起过你只想和一个纯粹的人过一辈子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记住了!我忘记了祖宗,都不敢忘记你的圣旨。”,
徐明月笑了,珍珠般的泪滴涌跃出来的尽是喜悦的符号。泪水虽然有点苦涩,但心却是甜的!
笑着哭是一种幸福,哭着笑却是一种灾难!
能够让一个人为自己笑着哭是一种能耐,
能够令一个人因自己而哭着笑是一种渣滓。
这一年,林晚枫十八岁,徐明月十七岁。离初中毕业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根椐初中三年以来自己的学习成绩排名沦为班级的边角料这个实情看来,林晚枫深知自己的学生时代快要宣告结束了,而徐明月的成绩一直徘徊在前二十左右,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考上高中。
林晚枫尽量摆低姿态,用轻快的口吻叮嘱徐明月:“快到冲刺阶段了,不要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安下心来,好好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争取考上高中,然后考一个像样的大学。不辜负自己的大好青春年华,好不好?”,
徐明月泪迹未干:“读书这件事情确实要讲究天赋的,自己再如何努力都追不上人家的屁股。可是,当别人在玩命地读书的时候,而自己却在尽情地玩耍的话,那么注定自己这一辈子只能是搬砖的命。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争取,考一个令自己最满意的成绩回来。你也别灰心,虽然文化低了点,在社会上混日子会很吃亏,只要自己不放弃,美好的生活依然会张开双臂拥抱你的。”,
林晚枫认同她这个观点:“我打算过几个月考完试之后,出去大山外面找份工作谋生。你觉得这个想法怎样?”,
徐明月忧心忡忡地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外面的世界诱惑那么多,你有信心坚守得住吗?”,
林晚枫信心满满地给了徐明月一颗定心丸:“从小到大,你是如何对待我的,我心里最清楚不过。昧着良心的事情打死我都不会干的,无论怎么样,都得等你读完大学之后,咱们俩再好好计划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好不好?”,
徐明月相信林晚枫能够做得到,因为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人。
有人说,爱情是一剂诛心的毒药,那是因为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错误的人,尽管刻骨铭心,到头来最终还是飞蛾扑火,万劫不复;
有人说,爱情是一杯醉人的美酒,那是因为在对的时间遇见了错误的人,即使爱得死去活来,销魂蚀骨,结局也只是一声叹息!得不到双方家长祝福的婚婚又岂会快乐和幸福;
有人说,爱情是一只诱人的柠檬,那是因为在对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那怕泪落滂沱,相爱相杀,结局都是万人祝福的。或许过程会有点坎坷,掌声和鲜花依然早已为俩人度身定制好了,只差一个完美的落幕仪式罢了。
林晚枫和徐明月俩人,自幼一起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起捉过泥鳅,一起挖过地瓜,就差一起上房揭瓦。
或许是因为俩人都有相似的成长经历,让两颗脆弱的小心灵相互取暖,让两个相似的世界相互之间产生了共鸣。
世人一味强调知己难求,殊不知,和自己有共同语言的另一半不一定能够入得了自己的法眼。特别在这个以金钱论成败的年代,有几个人能够做得到不嫌弃自己的出身?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句话在物欲横流的年代,已经彻底沦为了贬义词。既是一个社会的悲哀,也是个人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