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一左一右摆放着两柄弯刀,老翁捻着须板起脸来,目光徘徊在刀上:“唉,也是怪我,当初收下这把刀也不曾问过由来。”
“你为何突然要这刀?”狸吾坐在他对面,视线跟着老翁拿起刀的动作而移动。
老翁手里拿着赤色弯刀,不断与自己的刀对比,似乎非要找出什么不同之处。
他没有抬眼,像是自言自语:“这刀是否也出自齐道天师之手,赤青双刀有何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白斯寒接话道:“你想做什么?”
他一改往日顽童之态,正色问道:“你们可知蓝石峡谷?近年来有所骚乱,听闻多地灵物失窃皆与蓝石峡谷的妖怪有关。从上次你们二人的事,多少能看出是有人想借万花族攻云牙山,而这幕后者兴许就是蓝石峡谷的妖怪。”
老翁不问世事多年,不曾知晓这二人经历过的事,如此推断丝毫不令二人惊奇,反而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
白斯寒道:“我唯一不明的是,他为何如此针对云牙山,是不是云牙山有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密。”
说这话的语气并非疑惑,更是似诘问,老翁一抬眼就对上白斯寒一本正经的表情,一时间让他有些躲闪。
这更加确定了白斯寒的猜测,云牙山果真藏着些秘密。
“喂喂,这小子一直都这么不可爱吗?”老翁侧掩着口倾向狸吾的位置,低声询问。
不知不觉又开始心不在焉的狸吾并未听见,只把目光停留在小楼里,心中所想昭然可见。
他顶着一张艴然不悦的脸突然起了身,不留片语径直往庖屋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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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庖屋,一股热浪层层袭来,灶台上的大铁锅里不知在煮着什么,泄了满屋的热气和苦草味。
狸吾不禁皱起眉来,捂起口鼻去找‘罪魁祸首’。
只见灶台边的角落里,白沐雪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左手拿勺右手持扇,正在煽火煎药。
控好火候又起身转去灶台,手中大勺在滚沸的铁锅里搅动了几下,脸颊被热得通红,不断滴着汗,连身上的衣裳也被汗水浸湿着贴在皮肤上。
狸吾闷声进去,拿起她手中的大勺替她搅那一锅的药水,期间也不说话,也不看她,却能感受到他有些愠怒。
白沐雪退到一边,笑道:“你怎么这幅样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嗯。”
“哦,怎么啦,在想刀的事?”说话间又开始观察起药罐来,让人觉得心思全然不在旁人身上。
狸吾将手里的大勺丢到一旁,在她身侧找了个位置居高而视,闷声道:“你为何这么关心他?”
白沐雪抬起头,稍稍看他一眼又去瞧药罐子,明知故问道:“你说水青吗?”
“你这些药都是给他弄的吧?非要如此用心?他有那么重要?”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甚至连音量也不曾抬高,却无法视之为平静,而恰恰在忍耐。
白沐雪只当狸吾痛恨水青,并未往它处想,听他如此质问,心里也有些进退两难,开始撰拟合理的解释,希望说服狸吾,让自己救水青一命。
半晌,她才起身,视线从染尘的黑靴,扫到一双紧握的拳头,最后落定在他全无喜色的面容上。
“水青是个好人,我不能见死不救。”白沐雪只温声道了一句,就已经让狸吾心头一凛。
“你凭什么认为他是好人?他又非你重要之人,大可不必如此仗义。”他皱眉,保持着冷静。
白沐雪忽然笑了,贴近一步说:“若我只救自己重要之人,当年便不会在红梅树下救你了呀。”
说完,就见狸吾额上呈出淡淡的青筋,拿他与水青一并而论多少令他愤怒和失落。
还没开口,又听她继续解释:“至于你说他是不是好人……难道忘了当初你失去理智,是水青违抗父命把我们放走的,我在荒漠遇难也是幸得他一路护送救了我,还有这九年间……”
“行了!”
苍山浮云似被他的喝止声震撼,屋外起了风,吹散了庖屋中的热气,突然令她觉得有丝丝缕缕寒意爬上背脊。
狸吾转过身,突然不愿意面对她,并非嫉妒和愤怒,而是那如麻的难受令他无奈也无力。
白沐雪口中的那些苦难全是他给的,而解救她的却是水青。
往事历历在目,皆是他伤了她害了她的画面,连狸吾自己都无法释怀,又有何立场要求她继续喜欢他呢?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你生气了?”背后传来她胆怯的问询声,让狸吾心中五味杂陈。
白沐雪分不清眼前这个男人是在生气还是在伤心,她单纯的心思从未探过狸吾藏在心底深处的想法,潦潦认定是狸吾记恨水青。
稍顷,她伸手戳了戳男人宽厚的背肌,等他侧过脸看来,才开口道:“你若真的这样恨他,不如先下山去吧。”
他脸上的表情微微一窒,不敢信,道:“你这是……要赶我走?你为了他将我赶走?”
九年未聚,难道她丝毫不曾想念过他?狸吾想到这处,只觉得一颗心被狠狠拧了一把,痛。
“你怎么这样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不想你成日见到他就生气罢了,哪里是赶你。”她蹙着眉,连忙回答。
可眼前的男人仿佛被触动了火点,已抑制不住,就差问她一句是否变心了!
挣扎着,他终究还是忍下了责问,转而抓起她的手腕,口吻是少有的命令:“那你同我一起走!”
白沐雪温顺,虽不曾甩开他的手,脸上的表情却是拒绝的,她摇摇头轻轻道:“我还不能走,等我救了他就下山找你去,好么?”
狸吾听着,提唇哼笑,眼里闪过酸涩,反复向她确认:“他对你很重要?是不是比我还要重要?重要到可以不顾我的感受去照顾他?”
白沐雪听得一头雾水,她从未见过狸吾如此,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腕已被他抓得通红,可见是真真生了气的。
她脑里浑沌,小心问他:“你为何如此生气?是恨水青?还是恨……我?”
狸吾被气笑了,望着面前这张无辜小脸,真是恨不得骂不得,压了音量让自己尽量语气平和些。
他问:“若是我与别的女人朝夕相处许多年,她受伤我就恨不得把心挂在她身上,你作何感想?”
她认真听着,也认真去勾勒他所描述的假想敌,脸上渐渐浮现恍然大悟的表情!
白沐雪悄声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吃醋了?”
狸吾冷着脸,不咸不淡反问:“你才知道?”
“嗯……才知道……”她老老实实点头。
“你有没有点良心,是我表现得不够明显还是怎么的,都这样生气了你看不出来我吃醋了?成天一口一个水青水青,听得我都要烦死了,就是故意要气我呗!”
这一番坦诚布公的言论倒叫白沐雪听着称心如意,原来热切的爱意也可是酸溜溜的味道。
白沐雪收回手掩在嘴边,轻灵动听的笑声一点儿也没能藏住。
狸吾被她取笑得不自在,愤然转了身要走,却被她叫住,没一会儿,她就绕过他的身躯站在跟前,非要与他相视而望。
他从她眼里看到了波动的情愫,只听她柔声说道:“你怎么连个人族的醋都要吃?他是人,还是灭妖师,怎么会与我有可能,你啊,想得太多了。”
“那你觉得我是怎么生出来的。”狸吾黑着脸,反驳道。
经他一提醒,白沐雪才反应过来,忆起狸吾特殊的身世顿时无言,隐隐开始理解他的不安。
她上前一步揽住他,埋首在他胸前,抬头不经意的眸光碰撞,化解了空气里所有的酸甜苦辣,只余下温柔包裹彼此。
“你干嘛?向我示好认错?”
狸吾的声音轻了许多,话里虽还倨傲,可手倒是诚实的很,早已回应了她的入怀拥抱,抱紧了她,感受掌心所触的是透着体温的湿薄衣裳。
白沐雪把脸埋在他衣襟处,说话的声音有些模糊:“嗯,我错了,没存着你那些小心眼的本事,下次注意。”
狸吾不满:“你这是拐着弯说我小心眼么。”
“不敢不敢,您是一族之首,哪里会同我这姑娘家家的一般见识,怪我嘴笨,说了气您的话,这就掌嘴自罚。”
说罢,她装模作样拿手拍了拍脸颊,却连个声儿也听不见,又略一抬头去偷瞄他的反应,视线却是一下被抓了正着。
狸吾捏着她的脸颊,指腹将细腻皮肤蹭了个微红,厌厌嫌弃道:“你能不能正常点儿,好好说话。”
“疼疼疼,脸要给你捏坏了!”
他笑笑:“我都没使力呢,瞎喊什么。”
被她打趣两下,虽说称不上释然,但也扫去了诸多不快。
她好似一味药,恰对他所患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