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画面一片白茫茫,多足毒虫顺着触地长裙往上爬,随即而来的是手背的瘙痒,她低头去看,一只毒虫正津津有味地撕她的皮,吮她的血。
床榻上的人沉在梦境中,两条娥眉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不一会儿面上、额上、脖颈上皆渗着绒汗,也打湿了鬓边细发。
守在床边的男人知她做了噩梦,刚想凑身过去唤她……
‘咚——’这一记拳头,来得措手不及,狸吾捂着鼻子低低哀嚎了一声。
白沐雪倏地从床上坐起,迷茫的双目在整个房间睃巡,最后落定在身侧一个弓着背捂着脸的男人身上。
弯眉收拢,她刚想探身去瞧男人的相貌,却不防他猛然抬头,动作惊得她仓皇缩至床角。
等她看清眼前的男人时,一颗心激动得如同滚沸的水,不能安,不能宁,甚至觉得自己依然在梦中。
她扭头去看窗外正午的日光,又捏了捏自己的脸,以此来确认自己是清醒的!
这一番东瞧西看的模样,招来床边的男人一嗤笑。
“看什么呢,还没睡醒?”他摸着微痛的鼻头,声音有些朦胧。
白沐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低下头去揉揉眼复又再看,如此才真的确认,是他!
“你怎么在这儿的……”
不知怎的,开口徒然哽咽了,她怕自己要哭出来,会丢了面子,只好顿住接下去的话。
狸吾见她眼眶蓄着泪,愣怔又无措的样子,不由软下了心,挪了身体爬到床上,伸手将她从角落捞了过来。
他轻轻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臂弯上,低笑道:“你总不来找我,我忍不住,就来找你了。”
怀里的人缩了缩脑袋,抽着气咽下泪水,嘀咕一句:“没个大人样……任性得很……”
“哦?你这样说,那我可就走了。”
狸吾说罢就要起身,她被这话吓得一慌,忙不迭爬起身,半个人都挂在他的手臂上,撒气到:“你敢,那我可不理你了!”
“来也不是去也不是,你可真难伺候呀。”
狸吾眼里有笑,她悄悄抬头,一下便能撞进去,如同落进网中的鱼儿,被他锁得紧紧的。
她不自然地偏过头,无措的目光定在自己带伤的手上,这时,她才想到了水青。
“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她一个滚动翻身下床,连外裳也顾不及披上。
狸吾及时抓住她,拉了回来:“干什么去。”
“水青受了重伤,我得去看看!”
“……”
“你抓着我干什么?再晚一点他就真不行了!”
狸吾眼底郁色凝结,一把将她拉着坐在自己腿上,让她瞧着自己,这张脸上写满了不乐意。
他轻声开口,带着不可言说的心思,怨:“你,干嘛这么关心他?”
为什么关心他?白沐雪不明白狸吾问这话的目的,思来想去只猜测他是痛恨仇人之子,故而如此反感。
这令她一时为难,既不能强迫狸吾放下仇怨,自己也做不到见死不救,终归水青也多番有恩于她。
瞅见她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能道出理由,这让狸吾愈加沮丧,最后也只能轻轻松了她的手,无奈道:“要去就去吧,他在楼下,暂时死不了。”
白沐雪伸手瘙了瘙脸颊,带着逗哄的语气道:“你若不想见他,就乖乖在房里等我,我去给你拿好玩儿的东西解闷,等我一下哦。”
她从狸吾身上跃下,急急忙忙跑出房间,没一会又风风火火回来,怀中多了一只兔子,正是昨夜他逗弄的那只兔子。
“让它先替我陪你玩,我很快就回来。”
她朝着狸吾微微一笑,依是眉眼弯弯,稚气未脱,叫他总也生不出气来。
恍神之间,已被她溜了出去,眼前只剩一只傻白兔与他大眼瞪小眼,让狸吾无言叹息。
﹉
爷孙二人坐在堂中四目相对,面露难色。
在他们侧方便是水青的卧房,此刻并无人在里面照料他。
白沐雪下楼的时候,爷孙才有了动作,一前一后迎了过去,但她此刻没有心思叙旧,仓促应了几句就去了水青的房内。
他的卧房十分简单朴素,进去的时候只闻见了淡淡的墨香。
床榻上的人不知是坠入梦境深渊,还是因身上的伤痛,总时不时发出一声低吟,五官看着都拧在了一处。
不苦先生尚未归来,他只得独自承受身体带来的痛苦。
白沐雪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瞬间被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吓了一跳!再看他面色青紫,换气艰难,已是性命堪忧!
“这小子脏器严重损伤,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老翁站在门边,言语有惋惜。
他的话让白沐雪回忆起昨夜的情景,依稀记得木元管那毒虫叫鬼虫,她虽不曾听闻,但天下之大,总该有人知道解救之法吧!
沉吟间,狸吾揪着兔子也走了进来,她抬头看去,突然眼眸一亮站了起来,两步跑了过去!
狸吾低眸看她一脸的期盼,还没开口询问,她先出声:“我记得你熟学过你外祖父那些灵术是吗?”
“怎么呢?”
“来来来,也许你有办法救他!”她眼里的怅惘无助立马被欣喜宽慰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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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四方桌边,四人各坐一方,白沐雪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一阐述,想起木元,她便恨得牙痒痒。
“怎么样,你可有办法?”白斯寒看向狸吾,用不冷不热的口吻问了一句。
这招来了白沐雪疑惑的眼色,总觉得此番再见,他有些不一样了,由于心系水青的伤势,也就忽略了。
狸吾在面前三人的注视下,只好努力回忆那些卷册内容,片刻后才略显无奈地对上沐雪期待的眼眸。
“救不了,但他也死不了,只是……”他皱起眉,没了后半句话。
一听死不了,白沐雪刚要舒下一口气,又被他半吞半吐模样弄得越发急切。
她追问道:“只是什么,你说清楚嘛!”
“据说鬼虫乃居心不良之人用来养妖养鬼所用之物,三日左右这些鬼虫会化进那小子的骨血,最后没了思想,成了半人半鬼的东西。”
老翁不解:“小雪儿说那种虫之人是水青的父亲,他把自己儿子变成不人不鬼的目的是什么?”
白沐雪想起这,两肋又蹭蹭窜上来火气,开口未曾出声,却听旁边传来一声冷笑,她扭头看到白斯寒正漠不在意地喝着茶。
他道:“这还猜不出?木元是灭妖师,他能制服住小妖怪却拿人族没有办法,但把那小子弄成小妖小鬼,就能掌控他做些不可告人的事呗,招数不算新鲜,但成效来看,还是可用之举。”
“你……认为此举稀松平常?是可用之举?”白沐雪被他的冷言冷语道得莫名畏惧,不禁开始打量这位多年不见的兄长。
白斯寒过了良久,才注意到三人相顾愕然的神态,那眼里的惊诧如同见到了什么陌生的东西。
“怎么?”他问。
白沐雪坐在他对面,伸长脖子盯着他,严肃道:“你是站在木元的角度看待这件事么?”
这一问,连他自己也骇然,略显不自在地坐正了身躯,解释:“我……只是从旁分析木元的想法罢了……”
余下的交谈时间,白沐雪始终沉默着,她的心思有些沉重,一为水青二为白斯寒,不知怎的,她总觉得眼前的兄长目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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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飞去的传信不知能否让不苦先生提前赶回,对于水青他们也束手无策,若是寻个适当的说法,便是无人真切将他放在心上。
水青予他们而言,是旁人。
万物生灵,均是私心过活。